「你可以回电给我呀,不是都有来电显示吗?!」
「是,这点是我的错,我想等你的下课时间拨给你,但是每次猛然想起,不是下课十分钟已经结束,就是又忙到忘了,对不起。」
「……你有想打电话给我?」花漾原本含怨的眼像是点燃了一丝光明,她没有太留意他忙到拨不出时间打电话给她,只将全盘的心思放在「他想过」的这部分。
「想关心一下你有没有乖乖去上学。」再听听她的声音有没有精神。
「有啦,我都有去。」她终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一扫这些日子误以为简品惇恶意的疏离。虽然去了学校并不等於有心於课业上,但为了害怕他打电话来查勤时没听到校园的杂声而气她不乖,所以她都乖乖待在教室,每分每秒都在等她的手机响起。
她怎么会这么小人地误会他,小鼻子小眼睛地将他归类在薄情郎之流?他还在凌晨接到她的求救电话就立刻飞奔来拯救她耶。真是……小小的对他良心不安了一下。
他还会想关心她有没有去上学呢,嘻。
不过刚刚那两句对话不会就是他们两人可能的通话内容吧?未免少得太可怜了吧?一点也不能解她这些日子的思念饥渴。
但很快的,简品惇打坏了她的好心情。
「即使我没回电给你是我的错,但你不该仗著这点,放任自己胡作非为,更不该将这个错归咎於别人。」不该让他牵动著她的善恶,他不希望自己为了这个小女孩产生太大的改变,也不希望自己必须为了她好,而把自己搞得不像自己。他愿意分心思在她身上,给予关心、给予注意,但前提是他还握有大部分的掌控权。「你总不能哪天去抢了银行,理由是因为我跟你吵架,这听起来不是很可笑吗?」而且幼稚。
她咬咬唇,听出了他的责备,「我没有要胡作非为呀,我只是……觉得孤单,想找人陪……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路上骑著机车,看到路边的流浪狗我还会闪它,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无照驾驶,骑机车未戴安全帽。」一针见血。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没听出来她很委屈地在传达她的孤单寂寞吗?他以为她为什么要放著补眠的太好时间不睡,非得在乌烟瘴气的车阵中穿梭,吸了满肺的毒气来减短寿命吗?
她不过是不想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窝回那间房子呀……
他真的没听出来,呜,只在乎她无照驾驶。
「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二度赌气地撇过头。算了算了,反正他们什么都不懂,认为只要是违背了他们道德观念的人事物就全挂上一个「叛逆坏东西」。再说,她根本不想浪费唇舌替自己再解释什么,她也不要谁懂!
不懂不懂,谁都不懂算了!
「是你自己要问我做了什么坏事,你的行为中本来就犯了这项错。」现在又翻脸不认帐了吗?他很尽律师的本分替她解答,为什么换来一句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控诉。
「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回答还是只有这句怨怼。
小小的啜泣,成为车内的音效,不同於先前警局里的放声大哭,这泣吟是强忍在咽喉里,只有几声呜咽很不小心逸出来,如果此时车内音响打开,是很容易被掩盖掉的。
既然她忍得这么努力,不想让人发现,是不是表示他也可以假装没听到,唬弄过去了?
把良心掩盖住,自然要做到不看不听不闻不问也是件太简单的事……
这种事,他向来得心应手。
「你怎么这么让人放心不下?」
真的想再狼心狗肺一回,就不该有这种沉吟的叹息。
可是他止不住脱口的欲望,因为这句话几乎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在山区甫见到那个浓妆小刺猬,或是医院一睁眼重见光明的刹那所看到的清秀小佳人——就在心底生根的念头。
她完全像一个依靠成性的人,却偏偏得靠自己独立,然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他看著她变得一团糟,心里也没跟著高兴。
因为有了担心,才会把她搁在心秤上去衡量重量,也才会更笃定她是个让人挂心的女孩子。
从车窗只能看到简品惇的侧脸,耳朵却听到了他的轻叹和疑问。
「谁说的,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那为什么我眼睛所看到的却是这样?」
总是看到她闯祸、看到她惹麻烦,看到她……哭。
他会觉得她有本事让人放心的家伙八成全瞎了狗眼。
「我知道你眼睛里看到的我,一定是个差劲到不行的家伙。」花漾心酸酸地说著,她算有自知之明吧,她这种德行,任谁看了也只会摇头、再摇头。「我也不想变成这么差劲,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这么差劲的人,仗著自己有几个臭钱就死命挥霍,活该以後散尽存款去睡地下道……」
「我的确也不觉得你是个好家伙,不过你已经做完生涯规画了,还算不错,在你这个年龄里,很多同侪还是过得浑浑噩噩。」而且按她这种努力方法,大概不出几年就可以做完这些人生大事。
「我才没有在做生涯规画!」她哪分哪秒在思考那种有意义的事呀!
「散尽存款,死命挥霍,沦为游民,这不是你的人生规画吗?」他听起来觉得很像呀,而且还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很有新意,给她拍拍手。
花漾鼓著腮帮子,觉得自己被调侃了,却又找不到立场替自己辩驳。
「花漾,是你自己说过,人生是你自己的,你要放任它腐烂下去也是你自己的决定,又不拖累别人,当然也不要别人来多管闲事——当然,更不关我的事,可是……我第一次对一个这么靡烂的小孩兴起了教训人的想法,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瞟来右眼神冷凝向她,让花漾忽然感到车内的冷气似乎太强了点,让她升起一股畏寒。
她哪知道?她又没被教训过——
「拜你所赐,我提前在还没成为别人家的爹时,知道了自己血液里所拥有的基因。」简品惇转过了一个S形弯道,山路间一盏一盏的路灯都有固定的距离,一处路灯过去,必定有一段黑暗期,而简品惇的脸孔就在一亮一暗的车行速度下勾起笑弧,好看归好看,可是也看不到半点和善。
「我确定,我以後一定是个会打小孩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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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漾不敢相信她的手心挨了三下板子!
很痛!男人的力道这么大,痛的她现在连握起拳头都好疼好疼,火辣辣似的,而且他训了她一个半小时的话,一点也没想到没有人在凌晨两点半还能睁著有精神的眼让人教训,他偏偏仗著隔日——正确来说是今日了——是星期六,学校周休,要睡多晚就睡多晚,所以骂超人来也更肆无忌惮地长篇大论了起来。
训完她之後,他才放她去洗澡,但可怜兮兮的双手根本没办法让她认真将自己身上每分寸都刷洗乾净,只好胡乱冲水了事,套上简品惇从他妹妹衣柜里拿来的连身睡衣,出了浴室发现简品惇不在房里,她坐在简品惇的床铺上顾不得头发还滴著水,只是不断地甩晃著手,朝红红的手心吹气都觉得痛。
「好痛,他是不是打断我的手筋了……」呜,会不会变残废,要是真这样,她一定要缠著叫他负责,养她一辈子,每天喂她吃饭,再……帮她洗澡,嘻……
本来还担心自己变成伤残人士,现在倒觉得这种下场反而对她比较好噢。花漾开始认真考虑加重自己手部病情的方法——
「轻轻打三下就断手筋,那我真不知道是自己神力惊人还是你过度脆弱。」简品惇回到房里,就听她在那边数落埋怨及傻笑。「来,热敷。」他在她双掌间塞了一杯热牛奶。这叫先处罚後安抚。
看她短发上的水都淌湿了睡衣一大片,简品惇皱眉取来大浴巾,开始替她擦头发。夜里太安静,他不好用吹风机打扰别人的睡眠,索性轻手轻脚地慢慢拭乾她发梢的水珠。
她的头发比他印象中来得长了些,原本还停留在小刺猬头的记忆,现在披散开来,竟也有了清纯小女生的味道。
亲昵的举动显得自然而然。侧方的穿衣长镜将两人的身影纳入其中,不过一个专心在擦拭她的发,一个专心在喝热牛奶,没人多注意镜面一眼,否则他们一定会发现镜中的自己流露宠与被宠的神情。
「你打人真的好痛,以後当你小孩的人一定很可怜。」花漾佯装可怜的声音,只不过手心和心窝都暖暖的。
「只记得手痛,我教训你的话有没有全听进去了?」打人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他的苦心她懂多少。
「忘了九分吧。」她只差没在他面前打盹,要不是因为手心实在太痛了,她早在他的训话催眠中睡的不省人事,「要是教小孩有这么容易,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儿童了啦。」她说的很理直气壮,颇有那种「我还会再变坏噢,所以你要多教训几次」的欠扁语气。
以经济学来说,小孩是劣等财。
记得之前和某位经济老师在某场婚宴中同坐一桌,他暗喻著新娘微凸隆起的有孕小腹,笑著对简品惇这么说。
後头一席解释他为何口出此言的长篇大论,简品惇倒是没有印象,只大略记住了这个推论结果。
现在他却在花漾身上验证了这项推论,如果更早一些遇到花漾,也许他就可以向那位经济老师多聊聊劣等财的定义什么的,说不定更能摸透这群「劣等财」心里在想啥。
简品惇只是笑著摇头,摇去自己一时的分神。他也不期望她在经过他一回训话之後就洗心革面,从此奋发向上,如果有这么神奇的效果,他去当训兽师好了。加重力道搓揉她的发,算是对於她的回答所能做的小小不满,却只换来花漾的呵呵直笑。
「头发搔到我的脖子了啦,好痒——」若非顾忌她手上半杯满的牛奶,她一定笑倒在床上。「等一下打翻牛奶我可不要帮你洗床单噢——哈哈哈……」
「小声点,你想吵醒所有人吗?」他带花漾回来时,家人都睡了,他虽然也知道他与花漾清清白白,没什么好躲藏隐匿,但是从开车回来到厉声训人,他都用最轻巧的音量在进行著,有点担心家人半夜醒来发现他房里多了个女孩而先入为主地对她烙下了「随便」二字的刻版印象,当然更不希望家人询问花漾今夜暂住家里的理由是因为飙车被逮,那会让她所剩无几的形象全毁。
「那你不要搔我痒呀,哈哈……」她音量有收敛一些些,捂在手背里。
「头发不擦乾,以後容易犯头痛。」
幸好她的头发也短,三两下工夫就可以擦得七分乾,简品惇所幸不擦了,将大浴巾丢到旁边桌背上,用长指稍微梳齐她的俏丽短发。
她发质不算顶好,没有那种滑腻到吓死人的乌亮,也很难做到广告里一把梳子放上去就会直接滑到底的特殊效果,但是摸起来软软的,很像某种小动物的软皮草。
花漾灌完了热牛奶,手心没热敷到什么效果,还是觉得麻痛,胃倒是好温暖。
简品惇再从抽屉取来一罐药,要她摊开手掌。
花漾是很心甘情愿地并拢双掌,看著他挤出一元铜板大小的透明药膏,先在他自己手间弄匀,再用比她大上许多的手掌包覆住她的,几次轻轻揉搓,药膏很均匀地平布在她红红掌心里,凉凉的药性倒是真的让那股麻痛变的轻浅。
「打完了人才在假惺惺噢?」花漾抬头瞅他,口气中玩笑居多,「这算不算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呀?」看他抹得这么小心翼翼,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手心那三条红痕不是打出来的,而是被哪把开山刀给劈出来的了;再看他皱著眉峰的模样,又变成好像她的手是被手榴弹给轰得血肉模糊。
薄唇微微噘著,替她的双掌吹了几口气,如此一来,本来就在肌肤上带来凉意的药膏变得更敏感,可是花漾的脸却烧红了。
简品惇可没发现她的异状。这时才发现他下手的力道似乎真的太重了一点,方才看她的掌心还没红的这么吓人。「这叫恨铁不成钢。」收起药罐,顺便将空牛奶杯拿走,「等一下你就睡我房间,我到书房去。」他正好有件案子要看,准备用接下来几小时来解决它,而她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花漾伸手揪住他的衣服,换来右手抡拳时的疼痛,「噢……」好痛。
「你做什么?药还没乾就被你给擦掉了。」全擦在他衣服上了。
「不是啦,我是想叫住你,问你一个问题啦。」
「动嘴问就好了,手伸过来做什么?」他只好再替她抹了一次药。
她看著他因为低头料理她的手伤而垂覆的睫毛,几绺刘海更挡住了他的表情,可是花漾真的被他的举动又弄湿了眼。
不要对她这么好,她会很贪心很贪心想要更多,很贪心很贪心只要他对她好,其余人都不可以来瓜分。
如果他没有打算接受她,就不要这样对她,不要让她有贪心的可能性……
让她抽手……
发觉她双手的瑟缩,他以为是他弄疼了她,「很痛吗?」他的手掌握著没让她缩回,「忍一忍,等一下就好了。」他真以为她是手痛,又在她的掌心吹几口气,帮她消痛。
「简先生……我知道你对家人都很好很好,如果……我也变成你的家人,你可不可以也对我那么好?」鼓起勇气,花漾问的很直接,那双水溜溜的眼很努力地强迫自己定在他脸上,不因心里小小的羞赧而移开目光,除了现在看到他扫来的不解眼神时她真的很孬种想瞟开她的眼——
她知道,自己抽不了手了,她只想捉紧他,无论用什么卑鄙无耻下流的手段。
「什么意思?」
他才问了这句,花漾突然将双臂勾挂在他颈边,看来是做了许久许久的心理准备才有的举动,现在她贴他贴的很近,让她看到了那道倒映在他瞳仁里扭曲变形的自己,好像有点没有美感,算了,不管它。
「如果我跟你……那我们就可以算是一家人了吧?」
那六个「点点点」不用明说,简品惇就知道要填入哪些宇。一对陌生男女要变成家人,还有哪几个最快办法?他不会白痴到以为她准备要认他当乾爹或是义结金兰,尤其当她现在嘟高了红唇,挤出了海底章鱼的标准长相面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