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往常一般热闹,寂寞的都会男女来此聚会,悠扬的钢琴声伴随著人声,觥筹交错互有往来,寂寞人的眼中变得不寂寞。
吧台前有个保留位子是蓝凯月的专属座位,每回她一到便窝在这个角落独自啜饮,不与人交谈也不理人,像游魂一般的占据一处不显眼的地方。
她是小酒馆开幕第一天第一位客人,也是Hermit第一杯免费招待的小白鼠,她常自嘲是酒保的实验品,不怕死地随她一杯又一杯的牛饮。
要醉真的好难,她快要怀疑Kin卖的是假酒,怎么她连起码的醉意也没有。
「Henmit,否则你休想喝到我调的酒。」冷冷的威胁由吧台後方传来。
谁理她呀!客人最大。「老板,你家的小美女不卖酒,你快出来教训她不得无礼。」
难得她今天心情差到不行,想捞她的钱要赶快,有冤大头等著付帐。
「疯子。」啐了一口,Hermit调好一杯蓝色月亮就是不给她,故意放在她一臂之距外。
「坏心眼的家伙,我到消基会投诉你。」山不转路转,难不倒她。
身子横过吧台,蓝凯月得意扬扬的扬起眉,不把小小的刁难放在眼里。
「随便,请别弄脏我吧台的桌面。」Hermit顺手拎了条乾净抹布一拭。
「呵……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你跟我回家吧!」泡在马福林保存。
Hermit没理会她,帅气的一转身摇苦酒瓶,手指灵活的翻转基酒再调入白兰地,凌空一切两片柠檬落入高脚杯。
像是一场表演,看得人眼花撩乱直称好,洒上樱桃和柳丁花,两杯酒性较烈的调酒立现。
「不行哟!月亮,你挖走小酒馆的台柱,我这老板不就要准备关门。」
Kin笑著从後头走出来,表情惊慌地端上今天的菜单求饶,但没人相信他玩笑式的表演。
「小气Kin,我带走小太阳总行吧!我最近很缺男人。」她一把捉住走过的 James抱住他。
「救……救命呀!老板,我被性骚扰!……」又被吃豆腐了,他真是可怜的工读生。
不等笑得悠闲的老板来解救,活泼的大男孩突然从苦海中脱身,他眼泛泪光地感谢见义勇为的大哥,冷不防地迎向一双充满敌意的眼。
楞了一下,他了悟的扬起灿烂笑容,连忙解释自己是无辜的路人甲,绝对没有摘月的企图。
呵……暴力女也有人倾心,这年头果然邪魔妖道肆虐,恶女万岁。
啊!谁打我,偷笑一下都不成呀!
「小太阳,你知不知道除了男人以外我还缺什么?」斜睨了一眼後方的莫提亚,蓝凯月无趣的调戏起James。
James傻呼呼的问:「缺什么?」结果他成了人肉沙包,脑袋瓜又多了一颗爆栗子。
「带了朋友来怎不介绍,别尽顾著欺负我们James,他还小,禁不起你的摧残。」男人吗?她身边不是两尊大佛候著。
女人呐!总是心口不一的说著反话,春天好像快到了吧!
抿唇一笑,她伸手勾了个男人搭偎著。「这个叫阴魂不散,另一个是跟屁虫, Hermit今天调的酒叫什么?」
「『爱丽丝』、『王者盛宴』。」发短如俊美男子的她冷冷丢下两句。
「哈!有意思,桃红色这杯是给跟屁虫特助,他是追著兔子先生的爱丽丝,而设红色泽的王者盛宴刚好符合阴魂不散,你这黑色幽默越来越高明了。」叫人佩服。
大笑的蓝凯月一口气饮尽蓝色月亮,拍著膝盖一吻纵容她的大总裁,酒气熏人地酡红双腮。
「多谢赞美。」看来很酷的俊脸微露笑意,不用她开口又送上一杯酒。
「老板,你们家Hermit出不出租?我用一瓶夏布利庄园出产的萄葡酒和你交换,一八七九年份的。」那年的萄葡收成好,酿出的红酒甘醇顺口。
「谢了,虽然我非常心动,可惜我不得不拒绝你的提议。」Kin笑笑的找了个藉口退开,省得遭人凌迟,
悲伤的蓝调音乐流泄著,背影优雅的钢琴师修长的十指飞舞轻弹黑白琴键,浮动的人心渐渐沉淀,仿佛进入忘我的境界。
冰冷的气息扬散在他四周形成一道隔膜,没人敢主动向前攀谈,Narcissus自成一世界的弹著他的音乐,连束起的长发都给人一种疏离的冷漠感。
夜的深沉阻隔不了不断涌进的寂寞灵魂,忙碌的酒保和侍者穿梭在寂寞之中,自得其乐的收集寂寞。
笑声,不再是奢侈品,这是一间具有魔力的小酒馆。
「你常来?」眉头微蹙,精锐的黑瞳扫向热闹非凡的吧台。
似男似女的中性容貌扑朔迷离,颇具威胁性。
「一个月两、三回吧!小职员的薪水不高,无法天天买醉。」蓝凯月半带戏谵的说道,小口的含著酒回味香醇。
不常豪饮,她的习惯是三杯,然後待个两小时左右走人,踩著月色回归寂寞的小屋。
她是那种醉不了的人。
「酒暍多了容易伤身,以前的你不会喝酒。」她连啤酒都嫌味道重。
摇著蓝色的液体,她细碎的笑了。「人是会变的,你不知道吗?」
「天会变,地会变,但我认识的蓝月不会变,她是一朵在荆棘中盛放的蔷薇。」火红而充满野性的热情。
「蓝月死了,蔷薇凋零在寒冬中,你回来得太迟了,看不到星空下绽放的最後一道烟火。」飘落的灰烬尽是鲜红。
没有人能永远活在灿烂缤纷之中,炫丽之後归於平寂,人生的起伏难预料。
感受到那股深沉的痛由心中散开,莫提亚握住那只轻颤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一直在。」
「你?」看了看他,蓝凯月发出近乎歇斯底里的傻笑。「对於一个生命遭受威胁的人而言,你的承诺与镜花水月无异。」
空呀!一片虚无。
「我的面相不短命,你未来的生命中绝对有我。」他起誓一般的专注看著她。
心有点动,她收敛起伪装的快乐抚向他的脸。「你喝醉了,莫莫。」
「叫我提亚。」他的声音中有著叫人难以拒绝的坚持。
「好吧!提亚,没有酒量的人还是少喝一点,我可扛不动你。」而跑去把美眉的特助大概也没空送他回去。
他轻笑地在她手背上一啄。「你在怕什么?我对你来说是无害的。」
才怪,他是藏在山中的老虎,终於长出獠牙。
他不是一只小白兔。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可惜会骗人。」她在怕什么呢?他是莫莫,一个贴在她後背的影子。
飞驰而过的镜影中总有他的存在,他是少数不怕被她伤害的人之一,他们的眼睛全瞎了,盲目的只看见她。
「让我骗一回无妨吧!你总是说我太诚实了,让你有摧残国家幼苗的罪恶感。」而这株小苗成荫了,足以为她遮风挡雨。
「呵……呵……」她低声的笑了,感觉醉了。「你爱上我了对不对?」
「你的直觉一向敏锐,没有任何事瞒得住你。」他小心的释放出爱意,将她包围。
莫提亚的表情是谨慎的,他知道两人的关系正在推进,而他没有走错一步的机会。
「莫莫呀!你让我不想清醒,我好怀念以前的日子。」她突然靠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很轻、很细,不易察觉的轻泣,顺颊而流的泪滴入酒里晕开,好像一轮明月在蓝色大海中哭泣。
六年了,她不曾为任何人流泪。
一个人的寂寞好苦,正如她的蓝色月亮。
含在嘴里的哀伤。
第七章
「这里是埋葬蓝月的地方,你瞧风吹得多有诗意,像是哀悼生命的死亡。」
铝罐由上而下直线滚落,咚隆咚隆的回音回荡在空谷山涧之间,嘹亮得有如雄壮威武的军乐声,惊醒底下沉睡的一缕芳魂。
山风吹动树叶带来凉意,拉长的身影映出相偎的两道,随著月的移动而有所偏转,微微摇动地好像两个站不稳的酒鬼在跳舞。
月是残的,鸟云半掩。
人的心是空的,只有寂寞来填补。
是不是抱紧相互取暖就能驱走心中那份寒意?
有些遗憾是永远无法弥补,山穷水尽的难以唤回,耳边彷佛听见那道渐远的凄厉声,午夜梦回时的心痛。
不想让後悔爬满无情的谷底,怎样的痛才叫人椎心刺骨,要内脏外翻,还是让断骨穿透身体,眼睁睁地看著血流尽而亡?
无法体会摔下去的心情,活著的人往往要多承担一份自责,幽暗的溪谷里是否有呜咽的哭声,双手环抱著身体直说冷……
「小心点,别靠得太近。」手一揽,莫提亚心惊地将走向悬崖的人儿拉开。
只要再走几步路,她就会粉身碎骨。
蓝凯月回头一笑,捧著刚直的下巴重啮一口。「胆小鬼,你凌云的雄心哪去了?」
「被时间的洪流磨成砂了,随风而逝。」他们不再是年少轻狂的男孩女孩,该有所成长了。
虽然星光稀微,月儿躲进云层里不愿见人,凭著昔日的记忆回想著变色的过去,他不会忘记这素有「死亡山谷」之称的悬崖,它埋葬不少想挑战极限的愚者。
七十五公尺的距离看来更遥远了,谷的那一边曾是欢乐与笑语聚集的人间天堂,而今却成为人烟罕见的腐朽地狱。
在这里他看到一道流虹飞跃而过,也曾见证过失败者的下场。
流动的水是天然坟场,它带走无数试飞的小雏鹰,也留下不少父母的嚎啕声。
冥纸飞扬,哀乐四起。
「呿!老古董一个,你没想过要飞过去吗?」几乎每一个爱玩乐的孩子都视它为光荣象徵。
「没有,我很爱惜生命。」他知道自己没有向大地怒吼的爆发力,所以他不轻易尝试。
或者说他太谨慎了,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绝不以身涉险,他的个性一向不冲动。
「直接说贪生怕死不就得了,我不会取笑你的。」今非昔比,她反而佩服他敢承认的勇气。
若是大家都了解生命何其可贵的话,这悬崖底下就少了好几具白骨。
「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不是已经摆脱过去的日子。」他不喜欢她再接近昔日放纵的地方,他怕失去她。
长在悬崖峭壁的蔷薇是不容许旁人摘撷,它是土地的守护者,花之尊者。
看著深不见底的黑暗,她有种纵身一跳的使命感。「我来祭拜故人。」
摇摇手中的花束和啤酒,蓝凯月笑得凄美而豪气,像是即将消失的火焰,就等那辉煌的一刻。
「故人?!」谁?
他认识吗?
「你记得阿凤吗?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女孩。」她有种纯净美,让人打心里喜欢。
「你是指常和我抢你机车後座的小修女?」她死了?
「哈……阿凤,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你的绰号,你死也瞑目了。」六年了,你到底放下了没?
莫提亚微显讶异地问:「她不会笨得想学你一样飞过去吧?」
她太生涩了,技巧也不够熟练,根本不适合重型机车,她只能在一旁摇旗呐喊。
「不。」
「不?」还好,没蠢得离谱。
「她没飞过去。」眼神变得幽远,蓝凯月像在看著停在山谷上方的一道影子,然後……
影子失控的掉下去。
「嗄?!」她的意思是……
不自觉瞟向葬送无辜生命的悬崖,不曾有过的害怕忽然浮出心底,当年她要没有飞越成功,那么他将会变得如何?
不敢往下想,越想心越惊,以前不觉得惊险的游戏化成他心头最深沉的恶梦,此刻才一一浮现。
收紧手臂的力道,他动作明显地将她带离崖边,以保护的姿态环抱她在怀,生怕她受影响冲向悬崖,以身一跃陪伴死去的同伴。
「别紧张,我不会往下跳,要跳早在六年前就跳了。」说起来她也是贪生怕死之人,没能与之同行。
「月儿……」他心疼地亲吻她的发,感受她所散发出来的痛。
「你晓得她为什么要飞吗?」好久好久了,久到一想起来心口已不再发涩。
「不想说就别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他有预感不是件愉快的事。
「因为我说飞越的感觉如同重生,将以往曾犯的过错一并洗去,所以她想要重生……」
那一天是个艳阳天,万里晴空无云湛蓝,她接获通知说阿凤要飞越死亡山谷,匆忙地戴上安全帽一路疾驰,无视大学联考的钟声刚刚响起。
警车一辆跟著一辆在身後呜鸣,红蓝灯闪烁。
她是赶到了,却是送她最後一程。
「不要自责,她的死不是你的责任,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七十五公尺的距离不是那么好挑战的。」她只是背负著成功者的枷锁。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失败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想尝试的人必须抱持玩命的决心,不是每个人都能平安的落地。
唯一的一个成功者是蔷薇帮的蓝月,所以她成为人人竞相模仿的传奇。
但他记忆中的阿凤不是个勇敢的女孩,她连车速过快都会吓得尖叫连连、脸色发白,怎么可能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让生命平白消逝?
他的不解很快地获得解答。
「她被一群恶少轮暴,觉得自己污秽了,想藉著重生还原一个新的她。」蓝凯月的眼中有著强抑的泪光。「因为我抢了他们的地盘。」
阿凤是替死鬼,他们不敢找强悍的她下手,所以挑她身边最弱的人予以报复,不甘心她的人气比他们旺。
「你没替她报仇吧?」他不愿去想她的手段有多残暴,忍气吞声不当一回事不是她的作风。
她会赶尽杀绝,让自己身陷囹圄。
喝了一口啤酒,她以手臂抹去唇边的酒渍。「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否则这世界会少掉更多的人渣。
「谁?」
「你不认识的人,他在你离开後第二年加入,是个不逊於我的飞车好手。」他是少数能追上她的人。
可惜他们太相似了反而擦不出火花,反倒是和阿凤成了一对令人嫉妒的情侣。
「你喜欢他?」心不踏实的莫提亚算计每一个亲近她的人。
「对,我喜欢他。」一说完,她随即低笑的拭去眼角泪液。「他是一位朋友。」
心提起又放下,他像坐了一趟云霄飞车出了一身冷汗。「这件事让你大彻大悟,所以你解散女孩们?」
她的大笑让他怀疑猜测错误。
「莫莫,你的逻辑观很直,我像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吗?」接下来的打击才让她人生产生灰涩的感觉。
三个月後外公被车撞了,就在自家门口,而她正在门内笑著向他挥手。
事情来得太突然叫人措手不及,陡然飞起的老迈身躯重重往柏油路一落,惊慌的惊驶死白著脸紧握方向盘,连开门下车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