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众人疯狂的鼓起掌来,湖面上欢声雷动。游船又开始活动起来,粱季煜坐在一艘游船之上,在花舫旁来来去去,美人他不知见过多少,但此时灯影水色。丝竹脂香,叫人心神大悦,不饮也醉。
谢一飞道:“前面就是百花三艳的花舫了。”
“喔?”梁季煜觉得新鲜极了,他在京城之时从没遇过这种盛会,就算选倾城
佳人也不像瘦西湖上的销魂浪漫,大肆铺张,他好奇的问:“你说花国状元怎么个选法?”
“每个名妓坐一艘花舫,看谁收的赏赐最名贵丰富,由此定夺。”
梁季煜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新鲜!”
正说话间,他们已靠近百花三艳的花舫,第一艘一派豪华富贵的气象,亭上围绕着珍宝珠翠,一名冷艳的女子眼波流转,对他抛了个媚眼。
他笑问:“这位是谁?”
“这是蝴蝶楼的霜雪姑娘,在我们扬州也是有名的。”谢一飞解释道。
在经过第二艘花舫时,只见到处都是荷花灯,照得肪上有如白昼般的光亮,一名身穿藕色纱裙的女子,正在吹箫,箫声听来若有情似无情,欲语还羞,梁季笑盈盈的看着她,看得她俏脸生红。
“这是花满园的荷花姑娘。”
他心中一阵喝采,真恨自己不早点到扬州来,平白错过这许多趣事。
接着来到第三艘花舫之旁,只见舫上全是真树真花,枝干横斜,枝叶疏密有致,浑然天成,淡雅脱俗,肪中一名女子全身白衣,隔水望去,飘飘然有如出尘之姿,蒙蒙然有人世之美,恍若洛神凌波而至,只可惜她背对着众人,不曾回过头来。
谢—飞叹道:“她就是水姑娘了,唉……连背影都叫人心醉神驰!”
突然听到琴声悠扬,叮叮咚咚的弹了起来,她微启朱唇,在乐声之中,轻轻的吟唱起来——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禅,终日厌厌倦梳里。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固。早知凭般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她的琴声悠扬,歌声缠绵婉转,这首定风波慢给她——唱,风暖花香,娇柔无限,深情款款,令人不饮自醉。
谢一飞听得如痴如醉,喟然叹道:“若能一亲芳泽,人生在世又有何憾?”
梁季煜笑着安慰他,“要一亲芳泽却也不难。”他可是打遍情场无敌手,号称美女杀手的端亲王哪!
谢一飞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希望像你说的那么容易。”
夜愈来愈深,众人都等着宣布今年花国状元是谁,果不其然真是风月楼的水怜怜。
一阵喝采之声四起,人人均觉得水怜怜夺魁乃是理所当然,风月楼的妈妈们更是喜得合不拢嘴,因为这一晚赚进了不下十万两。
于是风月楼摆了酒席,大肆宴客,人人尽情狂欢,又歌又舞。
突然一阵人声嘈杂,座上微醺的 公子豪客登时鼓噪了起来,吵着要见水怜怜一面,妈妈心情正好,吩咐人将水怜怜从花舫上请到风月楼来。
大家听说水怜怜要出来一见,大喜若狂,闹得更厉害了,一时之间添酒的添酒,布菜的布菜,撒娇的撒娇,莺莺燕燕笑声不断,闹成一团。
吵闹之中一名随从嚷了起来,“水姑娘来了。”
忽然之间人人安静了下来,风月楼里悄然无声,只有此起彼落浓重的呼吸音。
几名仆妇拥着一名少女走上楼来。烛光映在她秀美的脸上,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喔”了一声,心中一动,“天下竟有这等美貌女子!”
只见她约莫十八、九岁,眉自如画,清丽难言,神态冰清,脸色虽稍嫌苍白却是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她身穿一袭雪白的衣服,白色轻罗纱的裙子,襟上绣着无数的寒梅,就这么淡然的站在席间,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她缓缓的扫了众人一眼,整个人像水晶雕出来的,全身上下不带一丝暖气,眼睛黑得有如子夜的天空,璨璨然有如繁星点点。她倚向楼台坐了下来,一名白衣少女为她卷起了帘子,垂首而立。
她伸出白玉般的手,轻轻的奏了起来,琴声幽怨婉转,如慕如诉,众人虽不懂音律,也觉得琴声动人,有说不出的好听。
一曲既毕,众人大声鼓掌叫好,又闹了起来。
梁季煜一见这白衫少女,全身如遭电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的眼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她的身上。
会是她吗?若不是她,天下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吗?这个扬州名妓的相貌眉眼,都像极那活泼刁钻的何纷纷!
可是她却有着何纷纷所没有的那种清冷气质,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寒意。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他想,就算是蜀主孟钧的花蕊夫人复生,只怕也没有她来得如此适合这些词。
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这一笑有如春花绽放,又有如冰雪乍融,梁季煜心中一荡,眼前却浮起纷纷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他摇摇头,将她的影子赶出他的脑海中,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有她来捣蛋?
水怜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幽幽的叹了一声,抚琴又奏,这次琴声却凄凉而呜咽,婉转而清冷,又歌道:
春讯飞琼管,风日薄,度墙啼鸟声乱。江城次第,笙歌翠合,绮罗香暖。溶溶涧绿冰半,醉梦里,年华暗换。料黛眉,重锁隋堤,芳心还动梁苑。新来雁问云音,峦分鉴影,无计重见。春啼细雨,笼愁淡月,后时庭院。离肠未语先断,算犹有、凭高望眼。更那堪、衰草连天,飞梅弄晚。
唱完,她幽幽然的望着他,梁季煜微微一震,差点把满杯的酒都给洒了出 来,他迎视着那若有所诉的眼光,听着那哀愁柔媚的歌词,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他们的目光交集,遥遥的对望着。好久好久,水怜怜才微微一笑,笑得可怜、笑得无奈、笑得凄然。
梁季握着酒杯一饮而尽,这样一个女子竟然流落青楼,她是怎么堕入风尘,真是让人心疼。
谢一飞低声对他说道:“听说水姑娘很少开口,没想到今日竟连歌两曲,咱们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梁季煜没有听他唠唠叨叨的说些什么,他只是不断的喝着酒,是为她遗憾吗?他也不清楚,迷迷糊糊中,两张相似的脸庞慢慢的合而为一,给他一个美得令人心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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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是令人难过的,他昨晚酩酊大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实在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有人搀扶着他,服侍他睡下。
他睁开眼睛来,依稀之间闻到一股幽香之气,只觉得自己睡在一张又暖又软的床上,盖着一件杏子红绫被,床上挂着珠罗纱的帐子,他起身来,感觉脚下微微摇动,看见窗口挂着一张湘妃竹帘,掀起来一看,只见滔滔江水,原来是在船上。
他环自四顾,只见桌上一根红烛兀自的燃着,窗下案上设着笔墨,满舱都是画。
一名青衣小婢拿着水盆进来,吹熄了烛火,笑盈盈的说:“公子你醒啦,我们小姐要我来伺候你梳洗。”
“你家小姐是哪位?”他纳闷的问。
小婢掩嘴笑道:“待会就知道了。”说着她便服侍他梳洗,拿青盐给他擦了牙,漱过口,拿过一件长衫给他换上。
然后另一名小婢用盘子端来一碗汤,“公子请用,这是我们小姐亲手做的醒酒汤。”
他只觉得遭遇之奇,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只闻得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不由得精神一振。
他跟着两名小婢走出舱外,只见一名绿衣女子斜倚船栏,对他微微一笑。
“水怜怜!”他惊讶的喊。
“昨晚你醉了,没人识得你,我只好带你回来了。”
“原来如此!”梁季煜喃喃的说,他盯着她看,愈发觉得她和纷纷实在相似。
“你很像我所认识的一个人……”
“喔?”她好奇的抬了抬眼,“是吗?想必是你的红颜知己。”
他连忙摇头否认道:“怎么会呢,绝对不是。”
她的眼里微有怒气,但只是一闪而过,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转过去面对江水,愣愣的发起呆来。
一名小婢嘱咐舟子将船驶上岸,然后请梁季煜下船去。她的微笑是客气且生疏的。“公子,你若有意,今晚再登舟吧。”
他呆呆的看着画舫驶远,心里一阵惆怅,突然之间,他开始期待夜晚的来临。
从此以后,他每夜必登舟,但水怜怜从不留他过夜,三更一过一定请他下船。
他渐渐发觉这个青楼名妓果然有她特别之处。愈接近她,他愈是发现她的诸多优点,她从不陪他饮酒作乐,反而是淡茶一壶、微笑一抹,陪他作诗填词,他惊讶的发现,她是极有才情的。
每当他来,她会为他弹琴一曲,他凝视着那纤细的身影,自觉不饮酒也会醉。
此时,他们不开口说话,但脸上却是柔情一片,于是无数个凝眸、千种的柔情,一个动人的微笑胜过任何的言语。
有时候,他会想念那远在京城,牙尖嘴利的纷纷,可是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沉浸在水怜怜的柔情,和那温柔似水的体贴里,他们度过无数个春宵良辰,花前月下,他绝口不提自己的身分,她也从来不问。
他在她那深深的凝视下,忘了归期,迟迟不舍离去,渐渐的,他开始觉得嫉妒了,他不要水怜怜招待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他也说了,但是她只是固执的摇头,继续她迎来送往的生活。他生气、愤怒,他跟她吵,但是她却是一脸的悲切,眼里没有泪,只是凄然的笑着。
他总是心软,每次他一发脾气,就想回京,想要硬起心肠,离她远远的,可是夜晚一到,他却又情不自禁的回到她身边,跟她道歉,请她原谅自己嫉妒得发狂的心。终于有一天,他一如往常的登上画舫,发现她——脸泪痕,端坐在瑶琴前面。
她从没掉过一滴眼泪,但是此刻却是双自红肿。
他走近她,柔声问道:“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她摇摇头,一滴眼泪滴在瑶琴之上,“季煜,你别问了吧,今晚一聚,明日天涯两隔……就当你从没遇过我”
他细细的看着她,眉细细而眼盈盈,风姿绰约而楚楚动人,“为什么这么说呢?”
“唉,红颜转眼老,我还能在这虚度多少青春?”她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明白,我要嫁给扬州首富做续弦……今晚是我们的最后一夜。”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的问。
“你别怪我,我们青楼女子等的就是这么一天,脱离这种陪笑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要我、娶我,我实在没办法无动于衷。”
他瞪着她美丽的脸,觉得她怎么能够如此残忍无情,就这么抹去他们之间的一切,嫁与他人做妇?
他求她跟他走,两人不知为此事吵了几回,但是她却一迳的固执不肯,如今来了个有钱有势的人,她竟轻易跟别人走了?
那么他到底算什么呢?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见钱眼开,他还以为她是不同的!,他相信她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分,因此她对他的好又显得更可贵,她不会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接近他,可是没想到她竟也是见钱眼开,要嫁给扬州的首富。
他的眼光变得深沉而危险,抓着她瘦弱的胳膊,用力一捏,“我真想看看你的心,看它足什么颜色的!”
她悲鸣一声,眼泪不断的往下掉,“别怪我,别怨我,你既然不能给我个未来,又怎么能阻止我去寻找我的未来呢?”
“喔,怜怜!”他被她带泪的凝视给撼动了,他吻着她冰冷的手指,冰冷的脸颊,冰冷的唇,急切的说:“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给你一个未来的。”
“你给我的未来好遥远哪!”她颓然的坐倒,拿起剪刀来将瑶琴七弦尽数剪断,“我再也不弹琴了,知音难觅,有情人难寻,弹琴歌咏这些风花雪月都是空虚。”
他心动神驰,欢喜中夹杂着愁绪,怜爱中带着心酸,他乍惊乍喜,紧紧拥着她,“怜怜,你美好得像一朵梅花,我绝对不让你薄命如此,有情人难寻,你为何对你面前的人视而不见呢?”
“我若能对你视而不见就好了,现在我最舍不下的就是你了。”
“那么就别离开我吧!”他深深的凝视着她,许下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承诺,“你不要做别人的续弦,嫁给我吧!”
她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语言,表情慢慢的由惊讶转为欢喜,再由欢喜转为嘲笑。
然后她据推开他,伏在桌上咯咯的笑了起来,愈笑愈大声,媚眼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眼里慢慢浮起一抹淘气的神色。
这个梁季煜呀!他终于开口要她嫁给他,她的辛苦跟做作总算没白费。纷纷花了一大笔银子,请风月楼的人跟她演戏,把梁季煜诱入瓮中,果然辛苦的代价是值得的。
他惊讶万分的看着她,她从来不曾如此失态呀!而且她的笑声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怎么能嫁给你呢?”她认真的看着他,嘴边有一抹嘲弄的微笑,“你忘了吗?我宁愿去做尼姑,也不愿嫁给你呀!我以为你无心无情,原来我错了,你可是多情多心哪!”
“你是何纷纷?”他一脸不信的问,如果是的话,那她实在太可恶了!
“你说呢?端亲王?”她得意的看着他,然后她笑不出来了,她发现他正动也不动的瞪着她,脸上有着受伤的表情。她有一点点后悔了,难道她太过分了吗?
“你够狠!”他冷冷的瞪着她,声音寒冷得怕人。
纷纷害怕的后退一步,她喃喃的道:“谁要你戏弄我在先。”
“所以你玩弄我的感情,践踏我的自尊?”沉重的气氛迅速的蔓延,梁季煜死盯着她的睦色由青到白变了好几回,那一瞬间,如果眼光可以杀死人的话,纷纷相信自己大概死了好几次。
他不待她回答,僵硬着身体.转过身就走。
她看着他的背影.张嘴想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真的伤害到他了吗?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一时生气嘛!但是她要怎么解释呢?她的心有如刀割,随着他每跨出一步就剧痛一下,且愈来愈加剧。
突然,他迅速的转过身来。
“告诉我!”他痛苦的说:“你怎么能这么狠?这么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