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终于走完最后一阶石梯,踏上后院的平台,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气喘如牛地 放下肩上的扁担,赶紧将两个木桶的水倒进大石缸里。
两个木桶都会漏,从山下的小溪挑水上来,一路上早已淋出了两条湿漉漉的痕迹, 原本满满的两桶水,到石缸前该死的刚好各只剩半桶而已!
看看石缸里的水……老天爷!他已经来来回回十几趟了,石缸里的水才注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那不就表示他还要再来来回回十几趟一次?
他懊恼地看著两个木桶、看看自己汗湿的衣衫、已经有点抖的双手,再想到疼得不 得了的肩膀,不禁有些后悔了……他还有体力再撑个十几趟吗?
可是再不赶快把水注满,待会儿师父一来,搞不好一怒之下又要他把水舀掉再重挑 一次!那……那……妈呀!光用想的就背脊一阵发凉。
唉——都怪自己不好,偷懒不练功被师父发现了,才会遭到责罚。
“气死人了啦!”也不知道该怪谁,他只能泄忿似地大嚷一声!
这一嚷,却不小心踢倒了木桶!木桶一下子就滚往山下的石级。
“啊!完蛋了!”少年惨呼一声,急忙跑去抢救——突地,他惊讶地看著乍现的红 色小身影,她的小手已经按住了木桶。
那是个小不隆咚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六岁,穿了一身红,配上她红润的脸颊, 头上还盘了两个圆圆的发髻,连发带都是红色的!
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正动也不动地瞅著他瞧。
“你是谁呀?”少年口气不善地询问著她,对于自己的举动被她瞧见有些恼羞成怒 。
“你又是谁呀?你弄湿了我的鞋了,还不赶快道歉!”小女孩插起腰,湿掉的一只 脚还抬起来踏在侧倒的木桶上。
“哟咦——个子矮不隆咚的,讲话口气倒是不小啊?你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少年 凑近她,审视的眼光没停过。
“我……我才不是野孩子!”他的身高造成她不小的压迫感,小小的脸蛋微微胀红 了。“你……明明是你的错!偷懒不练功,被罚挑水还不甘不愿的,你……羞、羞、羞 哦!”
“你——你怎么知道?”轮到少年惊讶了。
“哼——”小女孩得意地仰起下巴。“不告诉你。啊——”
显然她无法得意太久,少年已经抓住她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啦!”小小的四肢乱抓乱踢一通,就是找不到著力点。
“你再不说,我就把你丢到山脚下去——”少年抓著她走到第一阶石级前。
“哇!不要啦!不要啦!我说啦!”小女孩急得泪花乱转。“人家……人家是跟娘 来拜访你师父的啦!娘……娘要我自个儿玩,别乱跑……啊我……我就看见你了啦!”
“原来是这样。”少年总算放下了她。“算了,那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才不是呢!”她一听马上就反驳了。“明明是你不对!”
“喔——”他又凑近她,手也伸了出来,故计重施的意图很明显。
“我警告你——你、你不要以为你长得比我高,就可以这样使诈欺负人!”小女孩 机警地退后好几步。“要……要是我们来光明正大的比武,你一定打不过我的!”
“啧——就凭你?”少年摇摇头,表情是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算了,小毛 头一个,懒得理你!”他转过身去拿起两个木桶跟扁担,准备再开始艰困的脚程。
“等——等一下!”小女孩张开双臂拦在他眼前,小嘴已经不满地嘟了起来。“我 真的很厉害,你居然不相信?还是你已经害怕了,不敢跟我比?”
“去别的地方玩,少来烦我。”
“不要!你要是不跟我比武,我就不让开!”
“嗳!你这小毛头很烦咧!”少年从她旁边走过。
“哦哦!你一定是怕输给我,才会这样‘忍辱负重’对不对?”小女孩得意地笑了 两声。
“你欠扁是不是?”少年终于无可奈何地放下水桶。“什么叫‘忍辱负重’?到底 会不会说话啊?”他简直快被她给烦死。
他决定要跟她“比武”,让她输得心服口服,她可能才会安静点。“说吧!你要比 什么?”
“咦!你不怕我啦?”小女孩惊喜地瞠大限。
“谁怕过你来著?”真是得寸进尺。“好了,少啰嗦,要比什么快说,我可没那么 多闲工夫陪你耗。”
“嗯——”大眼骨碌碌转著,小女孩一副很认真思考的模样。“这样好了,我们也 不用比太难的,就你来抓我吧,时间以一刻钟为限好了。”
“那先说好。”少年忍著笑,小毛头简直是自寻死路,这么一丁点年纪就想比轻功 。
“抓到了你可要认分一点,自个儿去别的地方玩,不要再来烦我。”
“那要是抓不到呢?”
“我就答应你一个我做得到的要求。”
“好耶!开始喽!”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小女孩退了好几步,开始努力地跑了起来 。
一刻钟后。
“抓到你了吧!”
“不好意思,时间已经过喽!”小女孩笑眯眯地指了指插在石缝已经燃尽的香炷。
“怎……怎么可能?”他简直不敢相信,时间这么快就过了,而他竟然还真的抓不 到这小不点。
“哦——你输喽!”小女孩食指指著他。“就跟你说嘛!我比你厉害,喂!输的人 不能反悔喔!”
“是谁教你武功的?”他回忆著她刚刚灵巧闪躲的步法,虽然她年纪小,使得还不 太纯熟,脚步也歪歪斜斜的,不过已经粗具雏形了;至少,他就抓不到她不是吗?
“我娘呀!”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娘是谁?”
“我娘就是我娘呀!”她的表情仿佛他问了什么愚蠢得不得了的问题似的。
“哎!笨蛋!我不是问这个!”这个小不点的娘一定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可惜现在 是师父的“责罚期”,不能光明正大跑到前厅去看。“算了、算了!”
“喂!你输了喔。”小女孩提醒他。
“我知道!”少年口气不怎么好,心里懊恼著要是能再多那么一点点时间就好了, 刚刚差点就抓到她了。“好吧!你想要求什么?快点,我还有事要做。”
“我……”
“小川——小川——回家喽!”
正当小女孩还在思索著该要求少年什么时,蓦地响起一阵呼唤声。
“哇!我娘在叫我了!”小女孩回头张望,顺便回应了句。“好!就来了!”
“后会无期。”少年咧开了恶劣的笑容。
“喂!你叫什么名字?”
“龙希观……龙是龙凤的龙,希是希望的希,观是观察的观。”想来她也听不懂, 他故意慢吞吞地解释一大堆,好让她忘了他还欠她一个要求。
龙希观、龙希观……小女孩默记著。
“小川啊——再不快点!娘要先走喽!你就送给伯伯好了——”
“哇!娘——我来了啦!不要啦!”小女孩紧张地跳了起来想拔腿就跑,她最担心 娘把她送给别人了。
“喂!你接著!”不过她可没忘记少年还欠她东西,匆忙中,她掏出了今早在市集 缠了娘好久才买到的小竹笛,丢给龙希观。
“干什么?”龙希观顺手接住迎面扑来的事物。
小女孩边向前跑边转头看他。“龙……龙希观!我想好了,我的要求是你要好好练 武功,不能再偷懒啦!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喔,等我长大以后,我再来跟你比一次,你要 是再输我,就要拜我为师喽!”
她朝他扮了个鬼脸,小小的红色身影消失在拱门后。
第一章
“小川——小川——马小川!”
“哇!”粉脸被拧了一把,马小川吃痛后怪叫一声,回过神来,瞪著身旁女扮男装 的中年书生,用著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问道:“娘!你干么突然捏我呀?”
“还说呢!吃饭就吃饭,你发什么呆呀?”马大娘顺著马小川的眼光往下看,她们 坐在客栈二楼,只见街上熙熙攘攘,一颗颗黑鸦鸦的头颅来来往往。“笑得跟发花痴没 两样,怎么?在想哪个男人啊?”
“娘你别胡说了啦!才没有呢!人家只是想起小时候一件有趣的事情罢了。”这么 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就连自己也是不经意才想起,一句儿时的戏言 ,只怕对方早忘记了吧?
“什么有趣的事?娘怎么从来不知道?”
“这——哎!一言难尽啦!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了啦!我们吃 饭了啦!”马小川像哥儿们似地拍拍娘亲肩头。
“啧——神秘兮兮的!”马大娘的口气仍旧有浓浓的好奇。
“娘——真的没事啦!”马小川无力地笑著,对娘亲那种强烈好奇心的性子完全没 辙。
真是的!要不是刚好看见下面摇摇晃晃过去,似曾相识的小竹笛,她也不会想起小 时候那件事,也就不会让娘那么好奇了。
等……等一下!小竹笛?
“啊!”马小川猛地叫了一声,立刻站起来。
这一叫,也引起了邻座的注目,大伙儿眼光全朝母女俩这儿看来。
“抱歉、抱歉!没事、没事!”马大娘连忙向四处赔不是,赶紧拉著马小川坐下来 。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呀?吓死你老娘了!”她夸张地按住心口。
“娘!你先坐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马小川哪里坐得住?她马上又站起来,脚 步急急忙忙往楼梯口移去。
“嗳——”马大娘来不及拉住女儿衣角,地板已经咚咚咚声响起,女儿已迳自下楼 去啦!
看女儿匆忙的模样,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而且好玩的事发生了!说什么她也得赶 快跟在后头看看才行!
思及此,她也跟著站起来,掏出一小锭碎银摆在桌上,抓起包袱匆匆忙忙下楼去了 。
人呢?马小川踏出客栈大门,融进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她轻巧地让身体在人群中迅速往前移动,不管怎么快,那由腰带垂坠而下的小竹笛依 旧隐隐约约在很远的前方摇晃……害她一直抓不到那人的真切感觉。
蓦地,她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实在有点无稽。
已经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谁还会把那种市集买来的玩意儿一直挂在身上呢?就算看 见了那个人的长相又如何?也不能一口咬定人家就是当年那个少年!又如果是真的也不 能如何,说不定人家早忘记了!又何必去找人家麻烦呢?
想到这种种情况,她慢慢地停下脚步,不打算再往前追了。
幸好她穿的是男装,否则一个姑娘家公然在街上追著一名不相识的男子,是完全不 被礼教认同的。
“怎么不追了?”一只手突地搭上马小川肩头。
“娘?你怎么也跟著出来了?”
“你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匆忙的走掉了,娘哪里还吃得下?”
“啧——我看是好奇心杀死猫吧。”马小川咕哝。
“死丫头!”纸扇朝她头敲一记。“知道还讲,讨厌!怎么,你到底在追谁呀?”
“算了……不想追了,追到也没用……而且,也追不到——”马小川自言自语般说 著。
“那怎么可以!既然决定要追了,就要追到底呀!走走走!”马大娘拉起女儿的手 。
“快告诉我是哪一个死没良心的。娘帮你!”
“娘——你想到哪里去了?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啦!算了啦!我们回去了啦! ”
“那怎么行?我连个鬼影都还没见到呢!等等!你刚刚说……追不上是吧?嗳!人 那么多,当然追不上,走走走,跟我来!”她拉著马小川往街道旁的小巷里走去。
“娘,我们要去哪里?”
“说你笨还不承认!”指尖点了马小川额头一下。“人那么多,不会挑没人的地方 走啊?你跟娘干那么多年‘侠盗’干假的啊?还不快上去!”马大娘指了指绵延的屋瓦 。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马小川恍然大悟,刚才一急,什么都忘了。
“所以我就说你笨嘛!”
母女两人趁四下无人时,施展轻功跃上了屋顶。
“是——还是娘聪明——女儿对您的崇拜呀,就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呢!”
马小川堆出谄媚的笑脸,才再度萌生了追人的意念。唉,谁教娘比她还急呢?这下 子不追也不行了。
“哼!少给你娘我灌迷汤,你最好在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之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否则……哼哼——后果自行负责啊!”
“知——知道了啦!”马小川挫败地叹口气。
“知道了就快走啊!”
马大娘拉起女儿的手,兴高采烈地追人去了。虽然她完全不晓得要追什么人,不过 ,女儿等一下就会告诉她了不是吗?呵呵——“怎么?看到那个人了吗?”
“没有。娘,我觉得这样更难找了啦!你看——”马小川指著下面。“底下一看全 是黑鸦鸦的人头,怎么看得到谁腰带上挂著什么东西呀?”
“谁叫你看正下方的?你不会把视线再往前或往后看远一点吗?唉,那小子真有那 么重要吗?怎么娘觉得你的脑袋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
“不……不是啦!娘明明知道人家一急,脑袋就会转不过来,还笑人家!”马小川 撒娇似地嘟起了嘴。
“话说回来,在你六岁那一年,我带你去隐尘山拜访隐尘道长之后,就没有他们的 消息了,几年前我经过隐尘山时再上去一瞧,早就人去楼空,变成一片断垣残壁,看起 来好像发生过火灾的样子,也不知道道长跟他那两位徒弟怎么样了?”马大娘回忆起当 时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马小川惊讶地瞠大眼。“难道他们遇上什么危险了吗?”
“不知道。后来我问了山下的人家,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有天夜里山上的屋子突 然起火烧起来了,等大家从溪里挑了水再爬石梯走到半山腰时,屋子早烧光啦!也不知 道有没有人伤亡。不过,隐尘道长与世无争,而且武学造诣又高,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寻 仇之类的事才对。”
“哦——”马小川应了声,心头一股失望油然而生。也许那个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
“小川,你喜欢那个少年呀?不然怎么那么多年了还惦记著?想想日子也过得好快 呀,你都快二十岁了,娘是该给你找个夫家了,不然成天老是跟娘这样东奔西跑,不嫁 人也不是办法……”
“咦,是不是那个?那枝小竹笛还真的有点旧了呢!咦,旁边那个老头好像有点眼 熟……那不是咱们的黑名单上之一——城东那个很‘抠’的首富……‘金宝成银楼’的 老板金宝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