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海尘没有离开公司,他也忙着自己的设计,通常他没有任何约会时就是留在公司加班,已成了习惯。他留心着隔壁的动静,她始终也都留在公司不曾离去,看来她挺敬业的。先前的缝纫机声响已停止,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熄了灯,锁上工作室的门,他准备下班了,顺道过去探看她的状况。门一开,他看见人偶已穿上一件十分讨喜且俏皮的羊毛衣裙,卖相不错,她还真不是盖的。
她人呢?
怎么趴在桌上,又昏倒了吗?
谷海尘蹙眉大步走向她,倾身问:「怎么了?」
默蕾听到他的问话,语气听来紧张且忧心。但她没有回答他,因为她累得说不出话来了。
「到底怎么了?」谷海尘扔了手上的提包,扶起她,让她仰躺在椅背上。
「别……碰我。」如果不是她累垮了,她还会再给他一拳。
「幸好没昏倒。」不过他就是要碰她,伸手抚她的额,触碰她的手,检视她的温度。「你哪里不舒服?」
她不想回答,别开头去,发丝垂落在她苍白的脸颊。
「你在拗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吗?」他就乘机问清楚。
「你一直都在得罪我。」
「这可是不小的罪名!」
「难道不是吗?」她说得幽怨,又是一双泪眼。
谷海尘真想直接戳破,他早知她就是杜默蕾,要她别再卖关子,但直觉告诉他,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我派人送你回家。」她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不动。
「我走不动了。」她说真的。
「走不动?」他第一个反应是检查她的垃圾桶,里头除了废纸没有别的。他一阵心疼,语气不善地说:「别告诉我,你为了工作没吃东西?」
「那又怎么样。」他不就是要累死她吗?
谷海尘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然后掉头匆促地离开。
默蕾悄悄回过头,看他走得那么匆忙,连手提包都没带,忽然心生难过。
人说患难见真情,时穷节乃见,他这人肯定是无情无义,看她落难,他人走了先,唉!
闭上双眼,泪垂落下来,她心底感慨万千,对他真的不只心寒而已。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觉得脑子茫然,昏昏欲睡……
「默蕾,醒来……」
有人拍着她的面颊,她醒了,看到谷海尘站在眼前,心想一定是她昏头了才会听错,以为他叫她「默蕾」!
她看他放了一个纸袋在桌上,从里头拿出一盒一盒的食物,她分辨出那是楼下中式餐厅外卖的盒子。他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和一人份轻巧包的综合维他命,而这些是必须到公司外的商店街才买得到的。
原来他不是弃她不顾,而是去为她买吃的!
她难以置信的程度,就像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那般。他竟然对她这么贴心加好心,一股热流直往双眼窜去,她满眶的泪随时会决堤。
谷海尘蹲到她身边帮她拆开温热的鸡汤盒盖,低哄:「先喝流质的鸡汤,再吃炒饭,还有甜点,然后吞了维他命,体力很快就会恢复。」
他说话的模样为何要像情人那么温柔?默蕾怔怔地望着他,心底升起奇异的甜蜜感,泪扑簌簌地流。
「不哭,不哭……再哭最后一点体力也没了。」他急急拿了餐厅附赠的纸巾帮她拭泪。
「我……」她咬住下唇,哭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他耐心地倾听,她突然哭得那么可怜,惹得他心很乱,还隐隐作痛。
「我想……先吃巧克力可以吗?」默蕾问。
谷海尘松了口气,目光像看一个顽皮的孩子那么无奈。「可以,当然可以。」他帮她拆开巧克力的封套,直接喂到她嘴里。
默蕾咬了一口,香浓的甜味在嘴里漾开,蔓延到心坎里,再慢慢渗透到全身细胞。这是她有生以来吃过最意外、最惊喜的巧克力了,里头包含着说不出的悸动和无限甜蜜。
眼泪和甜味一起流进她口中,泪眼迷蒙地瞅着他,他的笑脸好温柔,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她心底啊!
她想他、怨他……但爱的人也一直是他啊!只是他从不给她机会去承认,他总让她以为他不要她,于是她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份爱。
如果她现在就告诉他,她是他的未婚妻那会怎样呢?
会怎样?
第五章
「我……其实我是……」她想说,但瞅着他热烈的目光,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谷海尘柔声安慰,哄女人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之一,通常他总是有口无心,但对她却是「来真的」。
他竟然知道她就是杜默蕾?!她两行泪滚了下来,
「你是饿坏了!」
什么?!噢,真是误会大了,原来他还是不知道……而她再也说不出口。
「来,张开嘴努力多吃点。」谷海尘要再喂她一口。
「让我自己来吧!」默蕾摇头。
「别那么害羞,这里又没有别人,有什么关系。」谷海尘使一个神秘的眼色。
默蕾触电似的一颤,他就是「别人」啊,他们又没有相认。
「把你的小嘴张开。」他的嗓音极感性,她着魔似的受他牵引,咬了一口他手中的巧克力。
「好乖。」
「你的语气好象在安抚一只宠物。」她该接受这种暖昧的安抚方式吗?
「你愿意当我的宠物?」
鬼咧!「你怎么不当我的宠物。」
「说得好。」这女人真是够胆,他邪佞地笑着。「如果你不怕老虎的话。」
「老虎只是大一点的猫。」她耸肩,又让他喂了一口香浓的巧克力。
「那你是什么?」
「我属爬虫类的,是冷血动物,不是什么宠物。」
两人一来一往地抬杠,若有似无地透露着隐藏在彼此心中的情意。谷海尘双眼火热,神情莞尔地盯着她——她脸上还缀着泪,嘴里嚼着糖,流露出一种可爱的稚气,要命的迷人,他很想吻她。
「再来一口。」他把最后一点的巧克力喂给她,不想贸然地去吻她,如果真要吻也得是她的精神状况良好、拳头有力的时候……他想着,不由自主地笑了。
「你笑什么?」
「政府没规定人民不能笑。」笑土息更深刻地烙在他的俊脸上。
默蕾鼓起腮帮子,掩饰她的心悸。他太迷人了,她很怕自己就这么沉沦下去,会忘了自己的立场究竟为何。与其告诉他,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不如先旁敲侧击一番。「你之前提过的假结婚对象找到了吗?」
谷海尘微微一怔,她这是在明知故问吧!那他何妨让她大吃一惊。「找到了,随便找都有。」
默蕾沉默了,刚刚还觉得香甜无比的巧克力此刻却使她胃绞疼。她忽然觉得好冷,难堪又痛苦。
「你怎么了?」谷海尘瞧她突然变脸,伸手想触探她。
默蕾不领情地闪开了,她站起身,拿了手提包,摇摇晃晃地要往外走。
谷海尘立起身,追上她将她扯住。
「走开走开,大坏蛋,你是个大坏蛋!」她激动地挥打他。
他没有放开她,反倒紧箝住她,想「狠狠地」安抚她。他使劲一扯,将她搂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你这样子真像个疯婆子。」
「我就是,你快放开我,否则休怪我乱咬你一通。」不争气的泪在她眼里打转。
「你别这么拗好不好?」如果是别人,他早就甩开懒得理了,但谁叫他为她心动!
「说我拗,你才是怪胎,要假结婚就去啊!没人拦着你,你别乘机调戏我。」
这么大的反应,像是爱他很深似的。「我请问你,我假结婚干你什么事?」他很想弄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默蕾委屈地望着他,若不是他紧箝着她,她一定多给他几拳。而她答不出来,她真的很气却也好累。「那绝不干我的事。」她嘴硬地说。
谷海尘不信这说词。「那就别反应过度,否则我会以为你——」他俯下头,轻声附在她耳畔说:「想嫁我。」
默蕾浑身一震,羞恼地瞪着他,不想再跟他说任何话,奋力挣扎。「放开我!」
「我为什么要放开你?」他要无赖。
「我要回家了。」默蕾真的呕到快昏厥了。
「我送你。」
「不需要你费心,我男朋友会送。」默蕾虚张声势,这也才惊觉自己竟忘了和金清泉有约,真是太糟糕了,都快十一点了,他应该不会一直在外头等吧?从他以往的纪录看来,很有那个可能,她对他真是过意不去。
打起精神,她用力推开谷海尘,打开门快步走向电梯,她得去看看金清泉,若他真的等在外头,那她一定要郑重向他道歉才行。
谷海尘一脸冷硬,看她那副为了急着会男友而健步如飞的模样,顿时很火大。早知道就不给她巧克力了,让她恢复体力,可不是想便宜了敌人。
而她可能第一次加班到这么晚,不知道此刻大厦的大门早已拉下了吧!聪明的就该走侧门,他绝不会好心地提醒她,因为他要架走她。
他安步当车地离开她的工作室,还帮她上了锁,一下楼就听到她可笑的求救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形成回音,令人感到滑稽。
他走向他心爱的「未婚妻」,嘲弄地说:「如果你以为这么叫门就会开,那不如叫芝麻开门。」
默蕾回头瞪向谷海尘,她急坏了。「帮我开门!」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又不是你的男朋友。」他冷笑。
「你是主管。」
「我下班了。」谷海尘说完掉头就走。
默蕾灵机一动跟着他走,晚间公司一定另有出口。
「跟着我干么?」谷海尘很满意她的跟随,故意爱理不理地问。
默蕾不语,随他走向地下室的阶梯,愈走愈纳闷,地下一楼是餐厅她知道,可他往地下二楼走去,那是哪里她完全不知道,夜间出口有可能是设在地下二楼吗?
跟他走去,才发现是停车场,他按了遥控车锁,有辆火红的法拉利跑车亮了灯,他从容地走过去,坐上车,而她不知如何是好。
谷海尘把车子开出来,停在她身前,摇下车窗。「我可以载你出去。」今晚,她是他的囊中物了。
「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她有脚可以自己走。
真是个固执的女人!「从车道上去,不过要拥有IC通行卡。」意思是除了让他载,否则她只能留在这里继续求救。
默蕾急着去向金清泉道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过她得先确定——「你可以载我到公司大门口吗?」
「可以。」他就不信在设了层层封锁线后,那家伙会不死心,还傻傻地等到深夜。
默蕾深吸口气,坐上他的车。
谷海尘不理会她的心急不安,车子循着上行车道往上走,经过IC读卡机时他按下车窗,把卡片放进去,等待的片刻,他忍不住问她:「那个老是和你在街上亲热的家伙叫什么名字?」
默蕾知道他指的是金清泉,但——「你有什么资格问?」
「我的资格是经过认证的。」这样说够不够白?他可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默蕾听不出来,冷冷地说:「我只知道电宰猪肉好象要经过某些认证。」
他怀疑她是故意装不懂,读卡机吐出卡片,他恼火地取回,扔到车上的收纳盒里,铁门开了,他踩足油门冲出去。
默蕾没理会他的情绪,张望外头的马路,在快到公司门前的转角处,她看见金清泉就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
她真不知他为何这么有耐力,她急着想向他道歉。「停车,停车!」她着急地大叫。
谷海尘不想停车,但是红灯亮了,只好迫不得已地停下车子。只见她急迫地打开车门,砰地关上,飞也似的奔向走道上的人影。
街灯下他看清了,正是那个假斯文的男人,那男人又把他的「未婚妻」抱在怀里,两人如胶似漆……
谷海尘怒火攻心地想立刻下车撕裂这样的画面,但后果一定是正式和杜默蕾结束婚约,只好压抑下这股冲动。
都是他太自负使他掉以轻心,其实她来纽约的目的根本不是来催他结婚,而是因为她的情人也在纽约!
情场上他一向无往不利,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挑战,受到打击。
看他们亲热的程度像是交往很久了,难怪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曾跟他联络,进公司这么久也从不坦承自己就是杜默蕾,不认他这个未婚夫!
也许她正等待适当的时机要跟他解除婚约吧!
他的心乱痛一阵,但他立刻压下这痛的感觉,负气地想——不过是区区一个杜默蕾,他不屑!就算她有多迷人,只要他不迷恋上她,就什么事都没了。
但他分明就有事,他压制不住那痛楚扩散,压制不住妒火中烧,他想先海扁那个男的一顿,再慎重地告诉杜默蕾,要解除婚约门儿都没有,谁要她让他爱上了,现在要说掰掰太晚了!
望着他们相偕走远了,他气恨得浑身冒火。
两人之间的误会更加深了,没有人愿意低头,也没有人率先坦白,关系势必更恶劣了。
接下来的一星期,谷海尘都没有再踏进默蕾的工作室一步,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他对她不理不睬,不去看她一眼,知道她总是忙到深夜,但他再也不等她。只不过他在离开公司后会顺道绕到大门,去看看那个「假斯文」是否又来站岗,奇怪的是他再也没发现「假斯文」的踪影。
暗地里要保全「跟」她几天,才知她都是单独一人搭地铁回家。他百思不透,难道她和那个「假斯文」闹翻了?
若是那样,还真是可喜可贺,他们自动分手,省得他麻烦。
但深夜的地铁很不安全,纽约市的治安一向不怎么理想,他天天指派不同的保全人员暗中保护她回家。不只如此,他连她的「胃」也暗中保护着,午餐、晚餐都派辛蒂约她一起去餐厅用餐。
但他仍是不去她的工作室,不想透露对她的怒,更不想让她得知他的爱,他心底的恼怒可还没真正被抚平。
「Monica小姐。」
默蕾整个上午都在工作室里忙着缝制第五件作品,直到听见总设计师敲她的门,才望向时钟,发现已经是中午了。
「请进。」她停下缝纫机前去开门。
「这个周末,公司为你和其它新进的设计师办欢迎会。」总设计师送来一封金色的盒装信函,看来极为慎重。
「谢谢。」默蕾接过来拆封一看,欢迎会的地点是在曼哈顿中央公园东区一座大楼里。据默蕾所知,这一带被称为 Upper East Side,是纽约的高级住宅区,入主豪宅的全是上流社会的富豪,肯尼迪、贾桂琳都曾住在这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