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有言:“凡饮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句话说的是柳三变的词名扬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人则道:“凡有人烟处,无不知天星。”天星,不是人名,也不是词曲,而是一家商号的名字。天星商号。
天星商号做的主要是丝绸布匹、米粮、钱庄等生意,总号在金陵,分号则遍布大江南北,举凡稍大一点儿的城镇,无不有天星商号的分号在。是以,天下人皆传说“凡有人烟处,无不知天星”,此话实在不虚。
而天星商号的主人邢傲天,相对的,也成为天下最知名的男人之一。
传闻邢傲天十八岁接掌天星商号,那时候,天星商号还仅仅只是金陵城内一家稍大的商号而已。自邢傲天接掌后短短七年间,便将天星商号发展到天下闻名,如此本事,天下谁不佩服,谁不钦仰?而邢傲天今年年仅二十五岁,便拥有如此大的事业,更是令天下女子醉心向往。
但邢傲天仍未满足。下一步,他打算将生意拓展到珠宝、古玩等方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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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自古出美女。扬州文人好事,每年春日踏青时节,总会聚集一起,对女子们品头论足,评选出一位“扬州第一美女”来。而最近四五年来,“扬州第一美女”的头衔,一直为苏恋月所拥有。
苏恋月,扬州着名的珠宝商号“碧玉轩”主人之女,扬州城多年来惟一一位同时拥有“扬州第一美女”和“扬州第一才女”称号的女子。传闻她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歧黄丹青俱极精妙。扬州男人在提起她时,无不赞叹神往,而扬州女子在提起她时,俱都又妒又羡。
只是苏恋月今年一十九岁,已过了及笄之年,但却仍未出嫁,不知是何缘故。扬州男人提亲的很多,却一个个均被苏父拒绝。扬州人后来在提到苏恋月时,都说,想必苏家一定要找个才华出众,非比寻常的男人才肯嫁女吧!但放眼天下,能够配得上苏恋月的美貌和才华的男人又有几个呢?
“或许只有像邢傲天那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苏恋月吧!”
这时候恰好邢傲天将他新发展的珠宝古玩生意开拓到扬州。天星珠宝和碧玉轩一时互相争胜于扬州,不知孰胜孰败?!
第一章
“茜红,你说爹爹什么时候会回来呀?”
“应该就这两天吧。小姐,你怎么又叹起气来了呢?”
回答她的是又一声大大的长叹。
“唉!”
坐在书桌前有气没力地拨拉着算盘珠的少女懒洋洋地回答,“因为爹爹不回来,这些账本我就推不出去呀!”
少女的身后,一个有着大大眼睛、可爱圆脸的丫环抿着嘴笑了。
“可是我说小姐呀,这些账本对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嘛!你就耐心算完它们得了!干么非要那么推三阻四地不情愿呀?”
“你倒说得轻巧,你来算算试试?”苏恋月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瞠着丫环。
丫环吓了一跳,慌忙摇手。
“不不不。想我茜红一个小小丫环,哪有那个本事算起这——么——大的账本呀!像这么重要的事情,老爷真是有先见之明,当然是委之于小姐你啦!”
“我就知道。”她一下子又瘫在桌前。“爹爹根本就是故意偷懒,甩下个这么大的烂账本子给我,自己悄悄溜去享福。哼!说什么去做生意,是醉卧温柔乡去了吧?”
“小姐,”丫环提醒着,“这种话可不是小姐你该说的哦?”
“知道啦!”
苏恋月横了丫环一眼,有气没力地推开身前的算盘,提起笔来,拖长了声音吩咐道:“茜红——磨墨——”
“是。”茜红轻笑着走上前去磨墨。
一时墨磨好了,她慢条斯理地提笔蘸墨,开始写字。字尚未写几个,放下笔嘟着口道:“渴了。”便又唤,“茜红——倒茶——”
“是。”茜红应声去倒茶。
茶很快地倒来了。苏恋月端起来喝了一口,便道:“不好。这水是凉的吧?茜红,你越活越回去啦!不知道沏茶要新烧的开水吗?重沏。”
什么嘛!小姐心情一不好就爱乱支使人。那水明明是刚刚才烧开的!
茜红不高兴地白了小姐一眼,接过茶杯转身而去。
苏恋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啊!这下心情好多了!
扔下笔,她捧着腮望着窗外。窗外蓝天白云。今天天气真好,这样好的天气,干么要窝在家里呀?
“茜红——”她又唤。
“小姐。”茜红捧着新沏的茶走进来。“哪,这是新沏的。小姐你尝尝好不好。不好我再去重沏。”“好。”苏恋月接过来喝了一口,顺手放下,道,“茜红,我们花园玩去。”
茜红被她拉着往外走,急道:“可是小姐,你的账还没算完呢!”
“管他呢!凭什么他们都不算,就单扔给我一个人算呀?爹爹偷懒走了,哥哥嫂嫂们也都不管不问。真是的,他们一个个都懂得清闲自在,就不许我会呀?”
“可是小姐,那是因为老爷他要出门谈生意,而少爷少夫人们都不懂得怎么算账呀!”
“是哦。他们都不懂得算账,都懂得怎么玩乐。凭什么我懂得怎么算账,就该乖乖地呆在屋里替他们算账,还不能出去玩乐呀?”
“呃!可是小姐,那是因为……因为你是扬州第一才女嘛。”
苏恋月的眉头越发挑得比天高,嘴唇不高兴地嘟成了红樱桃。
“别叫我扬州第一才女!真是。这名字听起来教人心里很不舒服哦!什么嘛,会做几首诗,算几笔账,就叫做才女了?这天下的才女也太多了!我说扬州的男人哪,怎么都吃饱了撑着,那么无聊呢?”
“还要再加上会弹几首琴,会下几盘棋,会画几笔画,会治几个病。”茜红好心地提醒着她。
苏恋月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我知道——我是在说为什么他们都不算账,却一定要我算哪,你干么要扯到别的地方去?”
茜红撇撇嘴。“那是因为小姐你算得又快又好嘛。就连老爷都头疼的账目,你也都是算得又快又清楚。那老爷当然喜欢找你来帮他算账。你别说少爷少夫人他们不愿意算,你看二少夫人,她想算老爷还不让她算呢!”
“她不安好心嘛!”她叹气,“她总想着把家里的一切都搬回她娘家去,爹爹当然不喜欢她了!唉,不然我就可以轻松了。”
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让茜红好笑。“我说小姐呀,你又何必那么斤斤计较呢?不就是算几笔账嘛!你算得又快,努力一下,赶紧算完它不就得了!”
“你知道什么呀!”苏恋月摇头,脸色也沉了下来。“根本就不是算账的问题。是爹爹他啦!他……唉,算啦算啦!”
她打起精神来,道:“咱们别提这个了。真是的,好好的天气不出去玩,倒在这里自寻烦恼?啐!我和你都是傻子。”她一把拉起茜红就往外走。
茜红急道:“不行呀小姐,老爷交代过,要小姐在他回来之前把账目算完呢!”
“那个回头再说嘛!”苏恋月一把把茜红拉了出去。“走了啦!我们去花园荡秋千。”
◎ ◎ ◎ ◎
花园果然景色好,虽然时令已是秋天,但秋花开得繁艳,红叶红得夺目,更兼那翠竹盈盈,金菊灿烂,一眼望去,满园花团锦簇,说不尽的好看。这时节,怎教人辨得清是春是秋?
一阵风来。
“好凉爽哦!”迎着风笑。进了花园,她整个人也立时精神好了多。
“是啊。”旧红附和,然后指着西边一片花海道:“小姐,我们去那边看菊花好吗?”
“不好。”她摇头,“要看你自己去看好了,我要去荡秋千。”她笑着提起裙摆,往北边秋千架的方向跑去。
“小姐等等我——”茜红又气,又无奈,只好跟着跑。
须臾,两人都香汗淋淋。
苏恋月咯咯笑。“茜红你来追我呀!追呀!哈,你追不到!”
茜红叫,“小姐,你别跑那么快,小心摔倒了!哎哟,我认输了行不行?我不追了。小姐你别跑了嘛!”
茜红停下了脚步,苏恋月也停了下来。前面就是秋千架,跑了这么远,两人都累了。
“好啦,看你追得那么辛苦,我就不跑了。”苏恋月坐在秋千架上轻轻地荡,一边喘着气,她穿着嫩黄色绣花鞋的脚尖儿在地上踢呀踢。
茜红也喘着气。“小姐呀,我真搞不懂,秋千有什么好玩的?你看你荡得低的时候还好,荡得高时,整个身子几乎都快成平的了!飞得那么高,好吓人呀。我在下面每次都看得喘不过气来,偏你还没事人一样。你就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她侧头笑。“荡得高才好玩呢!要像你,只敢在下面低低地荡,人家稍微送得高一点儿,你就怕得尖叫起来,有什么意思!哎,不如你先荡,我送你高高地上去?”
她一下子兴致就起来了,站起身就来拉茜红。
茜红吓得远远地躲开。
“啊,不要!我才不敢要小姐你送。你上次送得那么高,吓得人家头晕了三天!”
“那也叫高?”苏恋月撇嘴,“别笑死人啦!才那么低,那天我还没往高处送呢,你就吓得叫了起来,还叫得那么凄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毒打你呢!”她不屑地摇头。
茜红不敢辩驳,慌忙笑道:“是我胆小。好啦小姐,我送你上去?”她讨好地站到秋千架旁,伸手拉住绳子。
苏恋月笑着站了上去,茜红拽住绳子轻轻地送。
秋千缓缓地荡了起来,开始时很慢,慢慢地荡,如三月的春风,薰人欲醉。然后绳子的摆动逐渐大了起来,振动也越来越激烈,苏恋月在激烈的摆动中咯咯娇笑,那笑声伴着秋千回荡。
茜红的手已经离开绳索,她远远地避了开去。秋千在她的眼前来回摆动,去势越来越高。小姐的鹅黄裙裾和乌黑的秀发在风中随秋千一起摇摆。衣袂飘飘,伊人如仙。
是月宫素娥,起舞天畔?是水府洛神,凌波回旋?
秋千架旁是花园的围墙,围墙外是背街小巷。小巷一向无人,但向来无人的小巷今天却那么巧地有一匹马经过。白马白衣,马上人丰神如玉,说不尽风流潇洒。他听得隔墙笑声,抬头一望,霎时勒马回缰,痴在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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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傲天会走进这个小巷,纯属偶然。
他刚刚从北街的碧玉轩出来,打算去城南看望一个朋友。今日和碧玉轩老板商谈生意,大获全胜。春风得意的他,一时兴起纵马疾驰,不料马儿跑啊跑,三转两转,竟转到这个无人的小巷来,更不料会在马上见到这样一幅美丽的仕女秋千图。
“马儿啊马儿,想不到你也好色啊!巴巴地把我带来看美女。”
好笑地拍拍马头,邢傲天目不转睛,看着隔墙那娇笑着荡秋千的少女。黑发的少女回荡在半空,鹅黄的裙裾随秋千一起飘舞。
那少女娇笑着转过头来,看见了他,一愣,停住了笑声,惊讶地呆望着他。他却也因此清楚地看到了少女的容颜。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好一位美丽的少女!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脚下的秋千渐缓,一个女孩的声音隔墙传来,“小姐,这么快你就不荡啦?”
少女回头不语,却忽地又扭过头来,悄悄地看了邢傲天一眼。这一眼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被他看见一样。邢傲天不由得冲她一笑。
这一笑令少女一慌,还在荡着的身姿霎时不稳,秋千绳微微扭摆,少女“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叫声未已,变故陡生!
“啪”地一声轻响,秋千绳突然断裂!
绳子一断,秋千架上少女立时失去了平衡。少女和墙内女孩同时大声惊叫,这惊叫却改变不了少女身形下坠的事实。眼见那少女黄衫飘飘,从半空中坠落,这一下,少女性命定然难保!
不好!
邢傲天心下一惊,无暇思索,急忙脚尖一点,从马上迅速飞身而起,如离弦的箭一般,疾飞过墙,半空中伸手一抄,刚好抓过快要坠地的少女,然后屈身弹腿,一个转身潇洒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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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茜红紧张地奔过去,嚷道:“小姐,你没事吧?”她感激地对邢傲天一福,“多谢这位公子救了我家小姐。”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邢傲天一笑,关切地询问面容惨白的苏恋月,“这位姑娘,你没事吧?”“我没事。”苏恋月定了定神,红着脸施礼道谢,“适才多谢公子搭救,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
“我不是说了吗,小事何必再提?”邢傲天微笑着回礼,“姑娘没事就好。”
“没事。”苏恋月看着眼前自己的救命恩人,一举一动无不潇洒,想起适才他救人时将自己抱在怀中,脸儿不觉红了。“小女子苏恋月,请问公子姓名?”
“恋月……好名字。”邢傲天赞道,“敝姓邢,邢傲天。”
“原来是邢公子。”苏恋月半垂着头,捻弄着衣带,“多谢公子称赞。公子姓名傲视苍天,豪气干云,才真是个好名字。”
“不敢。”邢傲天一笑,“这名字其实俗气得很,但因为是义父母所赐,所以不敢改。”
“义父母?”
“正是。傲天自幼父母双亡,沦落无依,幸好遇见了义父母,蒙义父母收养为义子,并待如亲生。此恩此德,终身不敢忘。”这一段经历,邢傲天不曾与人言,但今日面对这初相见的少女,不知为什么,他竟自然而然地告诉了她。
“啊!”苏恋月道,“公子真有孝心。公子的父母虽然不幸早日弃世,但义父母也是一样。想必公子的义父母能有公子这样的好儿子承欢膝下,一定也非常高兴吧。”她微微低头,“不像我,家母早年去世,想孝顺也没得孝顺了。”
“姑娘还有父亲在,也是一样。”邢傲天道。
“正是。”苏恋目点头,忽然又想起两人谈说了半天,竟然还都站着,便提议道:“那边有个凉亭。公子如若不嫌的话,请至凉亭小坐歇息,并容小女子再行拜谢如何?”
“如此也好。”邢傲天欣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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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双方落坐互谈,从开始的彼此逊谢,到后来便天南地北、琴棋书画地扯了开来,一时谈论甚欢。
苏恋月既号称“扬州第一才女”,谈起琴棋书画来自是无不精通,邢傲天虽不以文才出名,但也饱读诗书,对于这方固的精通竟是丝毫不逊于苏恋月,很多方面的见解甚至比她还要高明得多。叙谈之下,令苏恋月更为心折。
如此谈来论去,不知不觉间,竟已半天过去,两人却全无感觉。而两人所谈论的话题,也从琴棋书画方面渐渐转到了江湖之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