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恋月轻轻甩开他。“可能吧。”
邢傲天眼眸一黯。“恋月,我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他很快又笑了,温柔地道,“很重要的事情。”
“说吧。”
“我适才从星儿那里回来。”
心忽地一沉。“关我什么事?”
“星儿把前天她来见你的经过都说了。”邢傲天叹气,反手一把握住苏恋月的手,轻轻贴在自己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星儿对你所说的话,所以对我产生怀疑?”
苏恋月挣了一挣,手儿却挣不回来。她不再动,只是垂下脸来,不答。
“她是骗你的!”邢傲天提高了声音,“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而对我产生怀疑,那么现在可以消除怀疑了!”
“是吗?”
“是。”邢傲天伸手,抬起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看着我,恋月。你看着我的眼睛,难道无法从中感觉到我对你的情意吗?你看着我的眼睛,还不肯相信我对你的真心吗?恋月,恋月!”
他颓然放开手来,抱头呻吟。“我真对你失望!恋月,你我相处时日虽然不长,但我仍以为你应该是能了解我的。可为什么你偏偏不能相信我,而去相信别人的信口雌黄呢?更何况星儿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子!”
“我该了解你,相信你吗?”苏恋月终于抬起头来,悠悠说道。“我们相识多久?不过一个月而已。你能指望我多么了解你呢?不要说星儿是个小孩子。你真要解释的话,就请你解释清楚天星商号和碧玉轩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星商号确实打过碧玉轩的主意。”邢傲天吸了口气,试图解释。“不过那是在认识你以前的事情!而且就算我邢傲天真的打碧玉轩的主意,我们天星商号也会光明正大地来,绝不会使出鄙劣的手段!”
说得真漂亮啊!
苏恋月微笑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如果……她不曾亲耳听到他和洛毅涛所说的话,她一定会相信他的。
“就算是那样吧。”她转过头去,不想去理这个伪君子。“我很累,不想和你争辩什么。你上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快回去。”
“还是不相信我?”良久,邢傲天方才开口,话里隐隐透着一丝哀伤。
“相信,我怎么不相信呢。你是商场上的大英雄、大豪杰,当然不屑于使用那些鄙劣的手段。”苏恋月敷衍地道。
邢傲天不语,半天,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还是不相信我啊!不过没关系,我会令你相信我的。”
◎ ◎ ◎ ◎
接下来的日子像漫长的梦魇。
邢傲天每天都来看她,陪她说笑,逗她开心,尽管她从来都不曾真正开心地对他一笑。她总是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忙碌,或是睡眠。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饭却总是吃得很少,而一旦邢傲天逼她多吃几口,她必定会把所有的饭菜全呕吐出来,吐得面白如纸。
对峙的日子里,两人都渐渐憔悴了。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不知道多少次,邢傲天无奈地问。
他也曾寻来各种证据向苏恋月证明自己的清白,无奈每次她总是不当回事,以为他又一次地骗她。
“我不是一直相信着你吗。”她总是淡淡地回答,面上的表情却是敷衍。
时间就这样在两人的对峙中一点一点流逝,转瞬之间,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 ◎ ◎ ◎
“天又亮了吗?”
昨夜一夜阴雨冷风,敲打得屋檐响个不停。天亮时分雨停了,阳光破窗而入,明亮得有些刺眼。苏恋月被刺眼的阳光照耀得醒来,以手遮阳,不情愿地翻了个身,面朝床里。
“天是亮了!”回答她的不是茜红,而是邢傲天,那声音里掺杂了几许愤怒。
“你怎么又来了。”苏恋同月皱眉。
“我怎么又来了?”邢傲天的口气很冲。蓦然间,他大手用力一扳,将她身子扯下地来。
“干什么?”苏恋月恼道,话出口却在看到邢傲天的脸色后吓了一跳。
邢傲天容貌憔悴,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炯炯的双目中喷出熊熊的怒火,那怒火仿佛要烧炽苏恋月的心。她心一跳,照旧扭过头去不敢看他。
然脸儿却被他的大手强而有力地扳了回来。
“看着我!”邢傲天逼视着她,命令道,“看着我,苏恋月!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不是到死都不肯相信我?你是不是要把我和你一起折腾死才肯罢休!”
那眼神中的怒气令她胆怯。苏恋月瑟缩了一下,马上又扬起浅浅的笑。“我怎么不相信你了?我不是一直都在相信你吗?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才会把自己弄到如此田地呀!说什么折腾死彼此,邢大哥你也太抬举我了,我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吗?我最多也不过折腾死我自己罢了!”
“啪。”响亮至极的一下脆响,蓦然回响在室中。
苏恋月怔怔地抚住面颊。“你打我?”
“我是打你!”邢傲天甩开苏恋月,后退数步,冷冷地瞪着她,“因为你该打!苏恋月,为了小孩子的几句戏言,你就信以为真,全然不把我的真心话当一回事。无论我怎么真情相待,你都以为我是虚情假义。
“你以为你碧玉轩值得我邢傲天如此费心思?你也太抬举你自己了,碧玉轩算什么?我根本不屑!傻丫头,告诉你,我就是要打你,打得你清醒过来!”
他这厢骂得凶,苏恋月却只呆呆地抚颊相看,神色间满是惘然。
邢傲天狠狠地瞪着她,忽然冲到房间另一边的梳妆台前,抓起镜子冲了回来,将之塞进苏恋月的手里。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看了都教人憎嫌!”
人不人鬼不鬼?
苏恋月的身躯颤抖了一下,她举手颤巍巍地捧起了那面镜子。
镜射明华,镜中人憔悴苍白,披头散发,如才从十九重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
她手一抖,镜子“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摔出一道长长的裂纹,镜子中的人面也顿然分作两截。
苏恋月全身颤抖,呆呆地瞪着地面有了裂纹的镜子。我昔日笑靥如花,神采照人,绝不是这镜中的厉鬼!绝不是!
猛地摇头,想要将这不可置信的一切从眼前甩去,不料那镜中的厉鬼也跟着摇头,头发如飞蓬。
“不!”她狂叫,却听见自己的叫声干涩嘶哑,如鬼怪夜嚎。
“你真的还想这个样子继续下去吗?”邢傲天冷冷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
“什么?”她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邢傲天也冷冷地看着她,“如果你不想继续再这个样子下去,那就振作起来!你不相信我也好,不愿意再看见我也好,都随你的意!但是至少,别给我再这个鬼样子下去!天星庄,不收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这是最后的赌注了,为了她好。
邢傲天转身便走,迈出门槛,他忽地又回过头来,冷冷地望着苏恋月,补上最后一句。
“要是你还想再继续这个鬼样子下去的话,就给我滚出天星庄!”
他的人影消失在门外。
苏恋月仍旧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小姐?”茜红微带胆怯的声音响起。
苏恋月转了转眼珠,视线最后定在茜红身上,旧红提着食盒无措地站着,脸上满是惊骇。
缓慢地转过头去,苏恋月迟疑地望向窗外。
窗外清风吹拂,檐上的积雨一滴滴如珍珠般滴落,溅在阶前,发出悦耳的清音,一声声清脆地敲入人心。而远方夜雨洗后,芙蓉在残红狼藉中重吐娇妍,丹桂随晨风清新吹送分外馨香,飞鸟三五,穿梭清鸣,如奏天乐。纵然是秋天的早晨,却依然是无限生机。
难道只有我,断绝了一切生机吗?
难道只为了一个男人,我便自己断绝了一切生机吗?
“不不!不!”
忽然拼命地摇头狂叫,苏恋月颤抖着身子猛扑到窗前的书桌上。书桌上笔砚宛然,残墨仍在。苏恋月右手颤抖着铺开宣纸,一把抓过笔就着砚中残墨便挥洒下去——
镜里朱颜换!问伊人,为因底事,明眸光黯?相思错聚九州铁,痴情负尽谁返?被前缘误我秋千!当时高楼远山小,说天地可合石可料。汝与侬,心不变。
绿影摇曳肝肠断。惊回首,旧约成梦,新盟如幻。繁华凋尽素、在冷,夜雨听风打檐。有精魂幽幽轻叹。九重黄泉翻覆苦,肯轻易一笑解仇冤?!掷狼毫,掣龙泉!
苏恋月笔走龙蛇,一阕《贺新郎》词,一气呵成。写下最后一个“泉”字,猛地将手一甩,放声凄厉长笑!而她手中的笔管却“啪”地一声甩飞出去,远远地飞到对面墙上,把对面白墙溅了个墨汁淋漓。
“小姐!”茜红惊恐地大叫。
“茜红。”苏恋月止了笑,只觉浑身无力站不住身子,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拍了拍茜红的手。“我没事。吓着你了,对不起。”
“小姐没事就好。”茜红舒了口气,不放心地又问:“真的没事?”
苏恋月浅浅一笑。“真的没事。”
她回看桌子,蹙眉。把刚写的字收起来,又取了一支细笔,展开张纸写了起来。写毕,苏恋月把它递给茜红。
“小姐?”茜红看那纸笺,上面曲曲弯弯,写得尽是药名。“这是什么?你调养身体的药吗?”小姐号称扬州第一才女,不仅懂得文墨,而且精通歧黄。
“不是。”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异样的冷。“你把它小心收好,等会儿找个机会去药房买来,悄悄地给我。记着!不许告诉任何人,也不许给任何人看到它,尤其是邢傲天!”
擅医者亦精于毒。邢傲天!我虽然不会武功,但只要我下了决心,一样能杀了你!
第七章
这几天邢傲天都没有来,直到第四天的清晨,他再次步入苏恋月的房中。
“不知道恋月可否能够振作起来?”
抱着惴惴不安的想法,邢傲天视线一扫,看见房中情景,不觉呆了!
“你来了。”苏恋月回眸一笑。
她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穿着一袭柔软的淡黄色长袍。身后茜红手执牙梳,轻轻为她梳头,她的满头长发因此披泻脑后,如流云飞瀑。因她的回头,茜红一时住了手。他见她今天面上淡淡地敷了一层粉,又擦了胭脂,描了眉,脸色已经恢复,容颜依旧无限娇妍。
“恋月?”他喜叫。“你好了!”
“好多了。”苏恋月秋波宛转,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怎么,我再不好,你是不是就真的要把我赶出天星庄了?”
“不。”邢傲天摇头,“你明知我是故意那样说,好刺激你尽恢复过来。其实就算你真的一直好不起来,我也没有办法狠心将你赶出门去。”
“呵!”苏恋月掩口轻笑了起来,“我知道,我也是故意说的。邢大哥,”敛了笑,她正容道:“说起来,我还真得多谢你,多谢你使我从意志消沉中走出来。”
“不用谢。”邢傲天深深地注视着她,“只要你快乐幸福就好。”
苏恋月敛首一笑,回过头去。
茜红继续为她梳发。长发如流水,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射在她的乌发上,反射出丝缎般的光泽。那色泽是如此美丽,以致教人不禁想用手轻抚。
“恋月。”他不自禁地走近前去,轻轻撩起她的长发,“对不起。”
苏恋月不动。
茜红住了手,尴尬地看了两人一眼,放下手中梳子,悄悄退了出去。
“还疼吗?”邢傲天的手从她的发上移到颊上,心痛地轻抚着。
“疼。”
“对不起,我那天用的手劲太大了。”
“没关系。”苏恋月轻轻靠在他的胸前,慢悠悠地道,“因为很疼,所以才把我打醒了过来。因为很疼,所以才让我明白,我终究还活着。”
“恋月。”邢傲天心痛地搂着她,“我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恋月。”
“你不要一直说对不起啊,该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我才对,是我太任性了。”
“不!其实该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星儿才是。但是恋月,”邢傲天忽然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的脸,注视着她,“星儿是我的妹妹,她犯的错,我当向你道歉才是。恋月,请你原谅我,亦请你原谅我的妹妹。”
苏恋月的脸微微一僵,随即轻笑起来。“她是你的妹妹?我看她啊,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呢。”她直视着他,“你又是真心地这么想的吗?”
邢傲天苦笑。“星儿对我有异样的感情,我也是上次去追问她关于你的事情时才知道的。在这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件事。星儿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除了妹妹,我对她不可能会有其他的感情。”
“现在你知道了,你又会不会有其他的感情呢?”
“不可能。”
“可是这样的话,你不怕星儿会伤心吗?她可是你最重视的小妹妹呢!”
“但是对我来说,你更重要。”邢傲天叹了口气,正视着苏恋月,“就算星儿会伤心,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不可能会像爱你一样地爱她,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恋月,你明白的。”
她不明白。但是苏恋月什么也没有再说,她轻轻靠在邢傲天胸前,宛如已经默认了他的话。
邢傲天抚着她的长发,深深地呼吸,闻着她诱人的发香。
他顺手取过梳妆台上的梳子,抚着苏恋月长长的秀发,缓缓地为她梳理,叹道:“唐时纠髯客看红拂梳头,以为美事。据我今日看来,却又哪及得上我为美人梳发了?”
苏恋月玉颊绯红。“邢大哥莫要取笑。风尘三侠何等人物,大哥纵远胜纠髯,小妹却比不得红拂哩!”
“自然比不得。”他一本正经地道。
苏恋月一怔。
邢傲天却笑了。“红拂哪里如你?”
她也笑了。“红拂千古侠女。风尘识李靖,慧眼结纠髯。如此人物,恋月哪里比得上她的分毫呢?邢大哥如此说,未免有点偏心了。”
“不。”他摇头,“在我心中,纵是一万个红拂,也比不得一个你。”
苏恋月一怔,眼眸中神思变幻,却终究只是轻轻垂下了头,“大哥如此说法,别人若听见了,可真成了笑话呢!”
哈哈一笑,邢傲天趋近前来,握住苏恋月的手。“我心中如此想,自然便如此说了,又岂怕别人笑话来?恋月恋月,你在我心中,当真一千个一万个红拂,也及不上你半分的。”
是这样吗?
苏恋月感觉着他灼热的视线炯炯地凝望着自己,她不敢抬头。
邢傲天蓦然松手,站起身来。“好啦!你既然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恋月,我上午还有事要出门,下午才能回来。我回来后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