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装蒜?看不出这头脑简单的小王爷还挺机灵的。
苏晴挑衅地扬嘴而笑,往桥栏上一坐,悠悠晃动起双腿。
“一个是你的惧高症,一个是你喜欢苏云。”
“不对,从今天起……只有一个把柄了。”
“嗄?”
“我喜欢的人是你。”
撑在桥栏上的手一滑,她整个人向后跌落溪。天竫冲到石栏边往下望,苏晴湿淋淋 地坐在水中,拚命擦抹脸上冰凉的溪水。
“你太没礼貌了吧!别人在说重要事情的时候,干嘛随便往水里跳啊?”
“咳……我是掉下来的,你没长眼睛啊?”
“喂!你去哪儿?”
“一定……一定是那曼陀罗害的,你不只变得更笨,还疯了,我要回去研究清楚。 ”
拖著沉重的衣裳步步朝岸上走,没想到后头接著响起一阵水声,高高溅到月夜当空 ,她不禁呆望浑身湿透的天竫。
“我是认真的!”
“嗄?”
“我是真心喜欢你,脑子清清楚楚,心里明明白白的!”
水珠自他发梢上滴落,划过皱锁著柔情的眉宇,不停。而她,就这么停伫不动,觉 得自己已经陷入他深广无垠的黑眸里,迷失、恍惚,她怕自己一旦启步走动,就会离地 飘零。
“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苏云哪!”身子动不了,话好歹一定要说。
“我当然知道!”他笑,迷人的酒窝又出现了,笑得孩子气。
“你……你有没有搞错?咱们平时不都恶言相向吗?你怎么可能会……”
“没办法,就是喜欢了!”
这个人……连表达情感的时候都如此霸道。也正因为如此,苏晴不得不渐渐相信他 不容忽视的认真,并且发现自己遇到天大的麻烦了。
“苏晴?”
她又踉跄了下,险些二度跌入水里。
“你别突然喊我名字!你以前也从没这么喊过我的。我告诉你,现在,不是你的脑 子有问题,就是我的耳朵出毛病了。”
她又要走,天竫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把她拉进怀里,双臂将她紧紧、紧紧 地怀抱著;苏晴怔住,惊慑于他蛮横的环抱、他微小的伤楚、他呼之欲出又极力压抑的 兴奋……
“我喜欢你,我是喜欢你的,你若不相信,我可以说上一千次、一万次。从今天起,你就当我殷天竫的女人,总有一天,我定要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懿王府!”
缤纷的芽苗结著彩色丝线逐水漂流,偶尔在她垂落水中的手指上触礁了;苏晴惊觉 到自己连抓握丝线的力气都没有,只因为天竫轻轻吹拂在耳畔的低诉和气息酥麻了她每 根神经。虽想用尽力气推开他的拥抱,却不知是否溪水浸软了双脚,她任由自己眷恋著 天竫怀里的安全感,无边无际。
第三章
自此以后,天竫对苏晴的关照可用“挥霍无度”来形容。每一天,从不间断的每一 天,都能见到他进出绿竹屋的身影,而大批的金银珠宝、锦织绸缎更让附近乡邻看得眼 花撩乱、瞠目结舌。很快地,杭州大街小巷传遍懿王府的小王爷疯狂迷恋上一位身世成 谜的药师。
“请你以后别再来了。”不知是第几次,苏晴这么义正辞严地告诉他:“你带来的 那些贵重礼物对我来说是一种困扰。”
“你不喜欢?”想不到这小妮子挺挑的。“好吧,下次我带别的过来。”
“这不是问题。”怎么……怎么这个人这么难以说通啊?“琼麻的种子都发了芽, 我看……你的工作也大功告成,不必再过来了。”
“我来,又不单为那些琼麻。”
他笑,深情得很,苏晴一下子被搞得六神无主。她知道这全是天竫单方面的自作多 情,但……他的专注、他的执著,就是让人无法去抵拒。
深吸一口气,不管自家庭院是不是一个适合坦白相告的地方,也不管街坊邻居是不 是正朝这里窥探议论,苏晴说:“我先把话说清楚,关于你的感情,我没办法接受。也 就是说,我并不喜欢你。”
说了!就算他会勃然大怒或伤心欲绝,她都已有万全的心理准备。
“你──”天竫先是惊奇地注视她低垂的脸,忽然笑出来。“你干嘛要害羞啊?”
“我没有害羞!”怔住,她气恼地瞪他。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冒著生命危险救我,还用嘴喂我吃药呢!”
“你不省人事,哪能自己把药吃进去啊?喂你吃是救人嘛!”
“好啦、好啦!你别闹了,你对我好,我都明白,都记在这儿。”
他高兴地指指心的位置。苏晴觉得这个人存心要激怒她,哪有人连脑筋都如此不通 窍呢。
“我还有事要忙,不送了!”
她掉头就走,天竫喊她名字,家丁忙把一盒盒的礼物捧上前。
“这礼物收下吧!”
“不要!不劳而获的东西我最讨厌,有本事……就凭自己力量筹礼物。”
天竫面对那扇掩起来的竹门发楞,一旁家丁怯生生凑近来问道:“小王爷,请问这 些东西……”
“啰嗦!闪开啦!”
他无法理解,若是可以做堂堂懿王府小王爷的情人,一般女孩儿家该是高兴都来不 及了,为什么?为什么独独这个苏晴如此难摆平?她不要礼物、不要他的探视、不接受 他的邀请……哼!人家说刀子口豆腐心,这丫头想必还在故作矜持呢。
过了几天。又是敲门声。苏晴敏感地停住手边配药的工作;苏云瞧她整个人恁地僵 硬,半戏谑著说:“你知道啦?敢情是你的大情人来了。”
“这下连亲姊姊都开起我的玩笑了!”她回瞪一眼,作势要专心处理铁钵里的药草 。“是那笨蛋的话,就说我不在。”
“我倒觉得……小王爷对你很认真啊。”
“若是别人一认真,我就得答应的话,岂不更莫名其妙?”
苏云不予置评地耸耸肩,迳自走出去应门。没多久,苏晴听到谈话声,却不是天竫 。
“是你啊……”她有意无意地对霁宇叹口气。
“你是什么意思?颇失望似的。”
霁宇无辜的抗议惹得她抬起头,触见苏云神秘兮兮的笑意。
“咱们是老朋友了,你来,我不需要再大肆招呼张罗了吧?”
“别理她,可以同晴儿斗嘴的人一直没出现,她一股气不知要往哪儿发呢。”
霁宇照著母亲的吩咐送来一只鸡,苏云一边笑,一边带著他到厨房去。
人刚走,苏晴不禁懊恼地朝桌上一趴!一会儿,凝然的眸子出了神,就这么盯牢铁 钵上的山水雕刻,小溪潺潺蜿蜓在她复杂的心里,又想起了七夕那夜,那条溪上的殷切 告白。后来天竫不再登门造访,是不是因为她太过冷酷的实话?还是他明了而死心了? 总之……这几天小王爷未曾出现,竹屋没由来地重重寂寞……只因为她还不习惯这样的 安静吧?是吗?
很快,七月十五日的中元节(又称盂兰盆节)到了。
到处可见悬挂衣服冥钱的盂兰盆,苏家姊妹并没有张罗什么,她们身世不明,连祖 先是何方人氏都不知道,因而只在自家庭院摆上一桌素食,算是祭拜过世的母亲。晚上 ,她们便到街上逛起来了。
“咱们到寺庙那儿看戏好吗?”
苏云兴致颇为高昂,苏晴却状似犹豫地缄默半晌,才说:“你真那么想看吗?”
“咱们每年都看的呀!”她发现一些端倪了,“你是不是……害怕见到惟净大哥? ”
毕竟是心心相连的姊妹,当下教苏晴支吾结舌。
“我……我为什么要怕他?”
“我总觉得……最近你老有心躲著他;不去灵隐寺了,不提惟净大哥的名字了,个 把月没见他,倒是头一遭呢。”
“好吧好吧!要看戏就快,免得人多。”
她不想对姊姊说谎,只好匆匆截断话题,随便挑了一间最近的庙宇过去,抵达的时 候已经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又是“目莲救母”?”苏晴对戏码感到厌烦。
“好歹也算中元节的典故呀。”
苏云则乖顺地看著戏台上活灵活现的表演,没多久,隐约听见不远的前方传来窸窣 的说话声,有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不停询问,而她的朋友则不得不一一解释,惹得苏晴 也不禁要揪出那不识相的观众。寻了一会儿,苏云听到她喃喃自语:“那个……不是霁 宇吗?”
有要事在身的霁宇?
半信半疑地跟著望去,真的离她们不远,夹杂在聚精会神的人群之中,或许是心有 灵犀之故,苏云很快就找到霁宇,还有,他身旁那不停发问的俏丽女孩。
霁宇曾为了中元节的失约道歉,他说那天要护送一位重要人物,而现在,他和口中 所说的重要人物连袂出现在庙宇广场了。
“你认识吗?”
苏晴也注意到穿著端雅的少女;她犀利的注视让霁宇直觉回过头,第一眼便与苏家 姊妹对上,满满的惊讶尽写在瞳孔里。
他对少女说了几句话,便穿过重重人群走来。
“真巧,你们也来看戏?”
不知为什么,苏晴有一种抓到自家人的尴尬,但仔细想想,霁宇并没有错,他老早 就说明不能赴约的因由了,只是,一伙人正巧在同一个地方遇上。苏云也明白这点,所 以她没多问,应起话来却比平常拘谨几分。
“宇哥哥!”
少女不知何时也跟著挤过来,先亲匿唤他一声,再拿浑圆的大眼睛将两位苏家姊妹 打量一番。
“她们是你朋友吗?”
“是呀,是儿时玩伴。”他霭然对她回笑。“这位是泰宁郡主,刚从汴京回来,我 负责带她参观参观。”
“叫我粼粼就好了。本来我央哥哥陪我,不过他老嚷著忙,所以就麻烦宇哥哥了。 ”
她活泼得天真可人,唇红齿白,活脱像惹人怜爱的娃娃,这就是霁宇的重要人物? 而她,苏云想,她是儿时玩伴,听起来只是无足轻重的名词。
“啊!”
思索当中的苏晴突然被拉开,跌跌晃晃地扑到一人怀里,定睛一看,原来是天竫。
“我找你好久了。”他笑,他说。
苏晴一时千头万绪,这种阔别已久的错觉,似乎代表著她也正在找他,等啊、盼的 ,终于今天他一如往常地出现了。
“哥哥!”
粼粼用稚气未脱的音调大喊,竟牵引出另一层意想不到的关系。她不仅是霁宇的重 要人物,也是天竫的妹妹,懿王府的泰宁郡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才要问哥哥怎么会在这出现呢!不是说你很忙吗?说什么也不肯带我来逛庙会 。”
“我是很忙啊……对了,我妹妹就交给你了。”他作贼心虚地对霁宇交代完,紧接 著转向苏晴:“咱们走吧,我有事找你。”
“可是我──”她一走,苏云怎么办?
天竫哪由得她顾虑太多,一把牵著她就跑,留下苏云,继续维持著微妙的气氛。
“我看……咱们一起逛逛吧,人多好玩。”粼粼善解人意地说出霁宇的想法,他暗 暗松口气,苏云却对这个同游的提议有点慌张。
“不用了!不好打扰你们,我──”灵机一动,她想到一个好理由,虽蠢,好歹派 得上用场:“家里摆的祭物忘了收,我得赶快回去才行。”
“只是祭物,没那么大关系吧?”
她的推辞让霁宇皱了眉头。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回去,苏云最怕见到这样忧心的神情 ,一面说,一面退:“我刚刚就想回去了,收了祭物,还得……还得赶出五把伞交货呢 。”
“苏云!”
糟糕!他出声唤她了,可这次非得强迫自己不停步、不回头,直等跑得气喘吁吁, 苏云终于在篱笆门口打住,望著天,放任急促的气息在安静的夜空下波动不断。
“我喜欢你。”
闭上眼,下垂的指尖动了动,却没抓著任何东西,只有昙花一现的悸动伴随著空气 ,从指缝间流逝。
苏晴一路被硬拖到湖边,终于气急败坏地甩开他的手。
“别再走了!再走就入海啦!”
天竫看看四周,湖面水灯万盏,犹如著了火,水上水下莹莹闪烁。有些放灯的村民 绕著岸边,并非四下无人,令他有些失望。
“那些琼麻还好吗?”
苏晴忖度他信口提问的神态之后,淡漠回声:“这些天你没来胡乱浇水,倒是好多 了。”
“我忙嘛!赶著时间,干脆就先不去你那儿。”
“我不知道小王爷还会有事忙呢。”她恶意嘲讽回去,但没得意多久,就对递上来 的戒指看怔了眼。
粗糙手工做的指环,镶嵌一颗扁平的漂亮石头,泛亮著半透明的光芒。苏晴疑惑地 转向天竫,他俊俏脸上张扬著不可一世的骄傲,来自这只不起眼的戒指?
“你就不客气地收下吧,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礼物?”它的过于廉价的确令她忘了道谢,或忘了拒绝。
“这几天我给一位木匠打零工,拿了一些钱,就买下这戒指给你。”
“你?打零工?为什么呀?”
“你不是喜欢自食其力换来的礼物吗?我原先看中一个翡翠戒指,哪知道那木匠竟 然只给我几个铜板,亏我替他劈了五天的柴呢。”他虽埋怨,说话的时候仍掩不住洋洋 得意,“我也想过再多赚几天的钱,可我实在想见你,受不了了,买下这戒指之后就急 著跑来找你。”
苏晴还是怔著,天竫在面前挥挥手,她也没动静,这分感动,还在体内膨胀沸腾。
“既然你不动,我就帮你戴上了。”
微微垂下螓首,注视著金色指环套上自己被牵起的手指,不大不小、不松不紧。瞬 间,先前所有的紧绷感消失了,她被他不可抗拒的情感套牢,却觉得生平从未如此如释 重负。
“所以,这几天你才没来竹屋啊……”她喃喃自语似地说完,撞见天竫用一种高深 莫测的微笑瞅著她看。
“什……什么啊?”
“怎么?你在等我吗?”
“谁会……谁会等你!你可别乱想。”
“下次,再买那个翡翠玩意儿给你。”
“咦?”苏晴态度转为羞涩,樱唇微张,欲言又止。就这样,内心交战了片刻。“ 不用了,这一只……这一只我就很喜欢了。”
天竫有几分错愕,苏晴发觉对方没了反应,抬头看他的时候捕捉住一丝腼腆,然后 ,小王爷又笑了,像个获得褒奖的孩子,兴匆匆而临时起意地……迅速轻吻了她面颊, 害得她再度杏眼圆睁。
“你……你你……你竟敢……”
苏晴用力捂著半边被亲吻的脸,瞪著他,却说不出话,没想到自己蓦然被搂近,听 见他的低笑在胸前隆隆作响。
“我就知道你之前是口是心非。”
“你误会了!”忿忿推开他,当下发誓再也不对他有丝毫的妥协。“向你道谢和喜 欢你是两码子事,完全没相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