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语,你也一样,放假也不回来让我们看看。」
殷语已经从地上站起身;她知道今天可能见到歆杰,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不禁有些怏怏然,对嫂子的责备便没回应。
「歆杰,去洗手准备吃饭了;小语,到楼上去叫你哥下来。勤勤,到你的椅子上坐好,不准再闹了,知道吗?」一连串发号施令,简单俐落,不愧是儿童音乐教室的负责人。
饭桌上,气氛有点低迷,全靠勤勤的童言童语在撑场面。
殷扬冷眼旁观,心里着实纳闷。
这两人,以前一见面不吵个三大回合绝不干休,怎么搞的?今天就像陌生人一样。难不成是因为太久没见面,尴尬了、疏远了?
歆杰面无表情的一径扒着饭菜。他是很久没回老姊家了,但她和姊夫总会三不五时到公司「突击检查」,所以他的不自在应该与他们无关。
是因为她吧?
结结实实的三年全是空白,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是像以前一样的哥儿们,抑或形同陌生人,甚至是……仇家?
眼前的她逗弄着勤勤,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看起来轻松自在,恐怕早已忘了她那使尽吃奶力气挥出的一巴掌,当时脸颊上热辣辣的滋味他可还记忆犹新呢!
三年的时间让殷语蜕变成一个小女人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清纯打扮其实透着一丝妩媚风情,或许是空姐生涯的历练使然吧。
「小语,什么时候要再上机?」做哥哥的试着打破僵局。
「十月中吧。」殷语不带劲儿的回答。
「还要一个月?不都只能休息个把星期的吗?年休也没那么久啊!」
「我被勒令停飞啦!?」
「勒令停飞?」
兄嫂两人一起惊讶的大叫,默契十足,不愧是神仙伴侣。
「怎么回事?」殷扬关切的问,心想恐怕一向莽撞的妹妹这回又捅了什么楼子。
「有一个『奥客』摸我屁股,我给他喝了加料的『血腥玛丽』,就这样。」
小妮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好象是在谈论别人的事。
只是她一抬眼,却不小心捕捉到歆杰眼中的兴味。
哼!你们这些大男人,看我出糗了,幸灾乐祸?
她知道哥哥免不了要训诫一番,所以她抢先发难。
先下手为强,慢下手可就遭殃了!
「难道女人真的是弱者,遭受不合理的对待就只能忍气吞声自认倒楣?为什么那些十恶不赦的色狼就不用接受任何制裁?这样公平吗?」
殷语劈哩啪啦地吐了一堆怨气,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为自己申冤,还是那人眼中的兴味挑起了她好辩的本能。
「可是再怎么说,你都不能……」个性保守的歆予犹不放弃道德劝说。
「姊,小语说得没错,总该有人教训一下那些登徒子,否则社会的正义公理何在?何况这种人一旦食髓知味,搞不好会做出更可恶的事,反而是姑息养奸了。」始终沉默的歆杰放下筷子,看了殷语一眼,缓缓说道。
「话是没错,只是小语自己反倒吃亏了,这样就维护社会正义公理了吗?」殷扬和老婆站在同一阵线上。其实他是心疼妹妹被欺负了。
「要不然我能怎么办?总不能用扩音器将那人的恶行公诸于世,或是一不做二不休打开机舱门把他丢出去!」殷语不禁懊恼,给他喝「加料酒」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依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下了机之后,再找人把他『海扁』一顿。」歆杰语不惊人誓不休的说。
「歆杰,你出这什么捞啥子主意?」神仙伴侣又异口同声了。
「耶!我举双手赞成,唯有这样才能消我心头之恨。」殷语如获知己般的,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乖乖!生日团圆饭的温馨场面竟然瞬间逆转为口水满天飞的「蓝白大对抗」!
蓝队是息事宁人、明哲保身派;白队则是有仇必报、不当龟孙子派。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的声音愈来愈大,双方各持己见,谁也不让谁。
「妈咪,我们可以吃蛋糕了吗?」
突然,一个怯怯的声音出现,迅速冷冻了逐渐升起的白热化气氛。餐厅里的口水战顿时停格,大伙儿谁也不敢再吭一声。
搞不清楚今天谁才是主角!轮得到你们这些配角在这儿呛声,还把寿星冷落在一旁?真是罪过、罪过!
歆予亲了宝贝儿子一下,面有愧色。她抱起小人儿安抚道:
「勤勤乖,我们马上点蜡烛吃蛋糕喽!」
于是,大伙儿二话不说马上移师客厅,准备演出今晚的重头戏。
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寿星将生日礼物抱了个满怀。
姑姑送他一支小手枪,要他成为神枪手打击魔鬼,保护爸比和妈咪。
舅舅送他一个篮球框架,说他一定可以像麦可乔登一样闻名全球。从今天起,他要每天吃很多饭饭赶快长高高,这样才能把球投进去。
他三岁了,是个大人了呢!
所有的灯都熄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三点烛光,在黑暗中摇曳。
因为妈咪说没有许愿不准吃蛋糕,可怜的小寿星只好猛吞口水,乖乖地合眼许下三个愿望。
趁着烛光昏黄,殷语好整以暇地将久违的歆杰瞧了好几眼。
依然是个男人,只是比三年前更像个男人。军旅和商场的磨炼,造就了一身超龄的酷劲;他已不再是她初识时的青涩小伙子,也不是三年前那个自以为是的小男人。
现在的他,脸上的棱角分明依旧,但身形更显高大英挺;慵懒的姿态中带着自信与干练。
他绝称不上是美男子,但却足以迷倒世间众女子。
他,应该有不少女朋友吧?殷语不禁好奇地想着。
「我许好愿,可以吃蛋糕了!」勤勤稚气的大喊,殷语忙将视线和思绪一并收回。
那么好奇干嘛?搞不好人家还视你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被打巴掌可是奇耻大辱啊!虽然她不是故意的。
「勤勤,你说说看,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殷扬把正大口塞着蛋糕的宝贝儿子抱到腿上,宠爱的询问。
「我要舅舅和姑姑每天都来陪我,还要带礼物喔!」
「听到没,你们两个?以后每个月至少要回来一次,礼物就不必了。」歆予下了最后通牒,威仪十足。
歆杰和殷语对看了一眼,有点尴尬地别开头去。
「还有,我要上学做好学生。」
「没问题。下个星期爸比和妈咪就带你去学校上学。那第三个愿望呢?」
「我要妈咪生一只狗狗给我玩。」
笑声立即被引爆,只有那始作俑者还莫名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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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个不愿意,殷语坐进歆杰的车子,因为殷扬和歆予坚持让他送她回家。
「其实我搭捷运就可以了。」
她住的地方离捷运站只有一百公尺,很方便。这也是她选择住在那儿的主因。
歆杰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腔。
真是的!好歹说句场面话嘛,我又不是自愿要搭你的车。
车内没有开音响,安静的气氛让她慌得紧。
只好自己打发时间喽!
她环顾车内有限的空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部价值不菲的JUGUAR跑车里。她脱口而出:
「喂,你混得很不错嘛!」
他还是没作声。不仅如此,竟然还故意打开收音机,让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震天价响。
摆明了不和她讲话?可恶!
他惹火她了!
她伸手按掉了音响,车内再度恢复寂静,只是恐怕不会维持太久。
因为,有个「恰查某」要发飙了!
「李歆杰,你跩什么跩?不高兴载我你就直说,何必装一副死人样子?!」
不料他只用眼角余光瞄了瞄正在冒火的她,嘴角牵动了一下。
就这样?
殷语简直快抓狂了!
「我下车就是,不必劳驾你大少爷!」说着就用右手去拉车门的把手,企图开门。
这女人已经失去理智了。
结果车门动都不动,因为被中控锁锁住了。
她气得抡起拳头往车门重重地捶了一下。
歆杰居然继续开着车,完全不为所动。所谓「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殷语见状,更是失控的大叫:「你给我停车!」
加速超过了前头的两部轿车之后,歆杰总算在路边缓缓停了下来。
一停妥,他立刻把车窗打开。夏日的晚风袭来,清爽极了。
他需要顺一顺气,刚才殷语的惊人之举差点害他撞车,硬是逼出了他一身冷汗。
年纪不小了,还这么火爆!
他并不急著作声,这女人正在气头上。根据他过去的经验,她的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对付她的不二法门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他调了收音机的频道又调了音量,流行歌曲顿时灌满了整个车厢。
她面向窗外,呼吸依旧急促。
月光为她微侧的脸颊增添一抹幽灵般的色彩,仿如幻化的天使,一个正恨不得把他给杀了的天使。
他没来由的想到阿尔设计的「天使」图腾,突来的莫名感觉让他心口一窒!
气该消一半了吧?
啪的一声,他打开中控锁。好了,放妳自由!
殷语头也不回,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拉门把。
门开了!
「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歆杰丢出的一句话却使她收回已跨出的右脚。
她回眸狠瞪了他一眼,杀气腾腾的--
「我的脾气因人而异。」
「是吗?很不幸,我总是那个被炸得体无完肤的人。」歆杰不觉起了逗弄的兴致。
「谁叫你老是不识相的点燃导火线!」是你先起的头,还好意思说!
「你的爆破力也未免太强了吧?我以为炸药放了这么多年,火力多少变弱了些呢。」
「你太小看我了,我一向随身携带最新型的炸药以备不时之需。」
「对哦,我差点忘了你的『血腥玛丽』。」
忍不住噗哧一笑!
殷语瞪着他的眼神中已不复见怒气,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好象还有一丝丝的……娇嗔。
「拜你们这些男人所赐,我只好训练自己成为『蛇蝎魔女,了。」
「蛇蝎魔女?我本来以为今天我会见到一只『小绵羊』呢!」歆杰扬了扬眉说。
「下辈子吧!」
果然,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没多久……
「等一下,原来你刚才是在试探我?」她瞪起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李歆杰,你好过分!」
歆杰又扬了扬眉,发动引擎,将车驶入车道。然后不太在意的说:
「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谁知道三年的工夫,你已经变成什么样子?」
「阴险狡诈!」
「谢谢夸奖,我现在可是靠这个吃饭呢!」
「看得出来,你已经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阴险狡诈。你……果真混得很不错。」
在车内小灯的照射下,她看清楚他身上的名牌服饰,和浑身散发出来的贵族气息。
静默了半晌,他转头深深地望进她眼里,她瞬间觉得呼吸困难。
等他终于回过头去,她才将憋在胸口的气给吐了出来。
开车要看前面嘛,否则会出车祸的!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歆杰突然打破沉默冒出一句话,让她吓了一跳!
「啊?」
「你忘了,当年我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怎么可能忘呢!这恐怕是我殷语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了,把一个放牛班最后一名的学生给逼进第一志愿。」
「别忘了那时的我还是个断手断脚的飚车族。」
歆杰的一句话倏地掀开了尘封已久的往事。他们短暂相视,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笑意与回忆。
回忆里头住着那时年少轻狂的他们。
那年暑假,习于奇装异服的她刚考上大学,而性情乖戾的他就要升上高三,却由于飚车撞上电线杆而断手断脚。他们因为哥哥姊姊的坠入爱河而相识,进而成为打打闹闹的哥儿们。
她逼他功课,也把他逼出命运的死胡同。
上大学后,一中一北,各有各的生活,两人的交集愈来愈少,但哥儿们般的情谊总还是在的。直到那次,她打了他一巴掌。
沉默中,已到终点。
车子停在忠孝东路四段巷子里。殷语兀自坐着,沉浸在回想中。
「上面有人在等你吗?」
「你说什么?」她楞了一下才会过意来,「哦,当然没有。」
「那么,要不要我陪你上去?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不必了,我长得很安全的。」说着推开门,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身。
「谢谢你送我回来。」
歆杰笑笑。
她居然认为自己长得很安全!这个女人难道平常都不照镜子吗?
「还有,谢谢你今天替我讲话,否则我会被我哥骂死。」
「小事一件。」他仍旧笑笑,突然觉得很想痛揍那个摸她屁股的人。
「还有--」她支吾着,脸颊竟然不自主地红了起来--
「很开心再次和你见面。」
「?哼!」他还是笑笑,脸红的她怎么看都不像从前那个「哥儿们」。
「还有--」再还有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她是怎么回事?
「那一巴掌,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抱歉。」
她勇敢的抬起头正视着歆杰,多年来放在心里的话总算说出口了,真是痛快!
这下子轮到歆杰傻住了。他从来没有接收过女人这么直接的道歉,她真的很勇敢。
勇敢的女人最美丽!
他呆望着她那像极了红苹果的脸庞,心里漾出一阵奇异的感受。
看他没反应,殷语头也不回的下了车,反手用力关上车门,快步往大楼入口走去。
可恶!都已经低声下气的道歉了,还要怎样?居然不理她!
「小语,」歆杰忙摇下车窗叫住她,等她回头,才慢条斯理的说:「明天早上去国父纪念馆慢跑,怎样?」
「弥补过失、表达歉意?」她问。
歆杰耸耸肩,随便编派什么名目,他无所谓。
「谁怕谁呀!」她回答得很干脆。有债当还,虽然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运动,但她还是得回去翻箱倒柜找找她的运动鞋。
「明天早上五点,我在这儿等你。需要morning call吗?」
「开玩笑,迟到的话我的头砍给你。」
「那就明天见喽!」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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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四点五十五分,歆杰站在殷语家楼下。
他有运动的习惯,而每个周日早上便是他的慢跑日,他的提议只是一时兴起。
如果他记得没错,她是个奉「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为圭臬的人,而且她还是个「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懒骨头。昨晚她会一口答应,着实让他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