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阿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转过头说:
「她是要告诉你,那个老外什么都不是,多谢你的英雄救美。」
第五章
啊!
殷语放声尖叫!
强力的水柱直接冲在她的身上。是冷水!
她的全身立即湿透了,头发粘在脸上,衣服全毁。
水龙头的水不断喷出,她躲到淋浴间最远的角落,徒劳的举起手挡住脸。
他以为他在干什么?如果他是要她清醒,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身上的酒精已彻底从她的毛细孔中流掉,一滴也不残留。
「李歆杰,你存心要把我冻死吗?!不如你给我一刀还比较痛快!」发飙的声音被水冲成片段,听起来不像抗议,倒像猫叫。
歆杰伸手将水关掉。
她抬起头,脸上的妆花成一片,看起来楚楚可怜;洋装贴在身上,凹凸的曲线毕露。他别过脸,稳住心跳,在逃离浴室前丢下一句:「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
由于在车上她一直巴着他,他只得将她打横抱了上来;不料进了屋子,她还是不肯下来,仿佛打定主意和他做连体婴似的。无奈的他只好出此下策,让她到浴室去冷静冷静。
看到她浑身颤抖,他却心生不忍了。本来打算给她一点教训的,没事跑去PUB和老外鬼混!
可是他何必在意?她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即使她今晚和那老外上床,也不干他的事。
上床?
光看到别人吻她就差点让他失控,假设真上床,那么他将会做出怎样的糗事?
歆杰突然握紧拳头。
一定是太久没练拳,体力累积太多,需要发泄发泄了。
他用电炉煮了一壶热茶,待会儿让她解酒暖身。他又到楼下样品室找衣服,有一件白色连身居家服,刚好是她的尺寸。回到楼上,她还没出来,水声仍旧哗啦哗啦,他蹑足进入房间将衣服搁在床上,又赶紧跑出来。
他也去冲了个澡,用健身房的浴室。洗好后他回到客厅,坐到靠窗的单人沙发上等待。坐在这个位子,他可以紧盯着房门。
怎么洗那么久?会不会醉倒在浴室地板上,还是她找不到需要的东西?他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种不安的情绪,他从来没有过,好陌生、好奇怪!就像今晚在PUB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强烈而莫名。
门总算开了。
殷语穿著他准备的衣服,长度到膝盖上方,他就知道白色适合她。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脸庞两侧,光洁的皮肤透着红润,她一定冲了很久的热水。
怯生生的,她朝他移动。
「我用了你的毛巾……和牙刷。」她说。其实她是犹豫了很久才用的。什么都没有,叫她怎么盥洗?
共用毛巾和牙刷,这是何等私密的分享?思及其中的意义,歆杰的心抖动了一下。
他故作镇定,倒了杯茶给她。
「喝点热茶,解解酒。」
还来不及警告,她已接过来喝了一大口,顿时被烫得哇哇叫。
「你不是要把我冻死,就是要把我烫死!歆杰,你当真恨我入骨吗?」殷语恨恨的瞅着他。
「言重了,我可都是为你好。」他打着哈哈,她哪里知道他的心跟她的舌头一样痛呢!
「我现在比谁都清醒,谢谢你的大恩大德!」她鼓着腮帮子说,似乎并不领情。
「你恐怕还得感谢我救你脱离大野狼的魔掌。」他紧盯着她的反应,他很想知道她对那洋帅哥的想法,她对他的吻真的没有感觉吗?
「不能怪他,是我起的头,我撩拨他。」她泄气地低下头认罪。不等他问,她解释说:
「Jason是我唯一不是哥儿们的男性朋友,我要利用他来证明。」
「证明什么?」他听糊涂了。
「证明我不是『假哥儿们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实』。」
「谁这样说你?」哇!说这话的人好有学问,可他更糊涂了。
「王世宇的女朋友。」找到一个愿意倾听的人,她要好好的发泄。「我当王世宇是哥儿们,我以为他也是这样想,一直到他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殷语瞄了歆杰一眼,发现他听得好专注,「我拒绝了他,而他藉酒浇愁,所以他的女朋友就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她说你玩弄王世宇?」他还记得那个帮殷语理财的男人,那时他就觉得他的动机并不单纯。全世界恐怕只有这女人看不清楚,真是个超级近视眼。
「嗯,不只玩弄他,还玩弄我所有的哥儿们。你听好,她是这样说的--」殷语调整了坐姿,夸张的模仿今天早上张美云刻薄的用诃:「『依我看,你要不是无知得可怜,便是假哥儿们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实。反正玩出了问题,你大可以推说是他们不遵守游戏规则。』」
模仿完毕,殷语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泪。早上她的头太痛了,所以不敢笑,现在她要放肆的笑,笑个过瘾。
笑够了,她将眼角的泪水擦掉,没想到却擦出了更多。泪滴像珍珠般滑下脸颊,擦都来不及。她索性不擦了,就让自己也哭个过瘾吧!
倒是歆杰坐在一旁不知所措,他递给她纸巾,她没接。他移坐到她身边替她拭泪,一连用了半盒面纸,泪才稍歇。
「你简直就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的,真没出息!」他存心激她。他的心紧缩着,有点疼。原来她晚上的狂野,是发泄,是自伤,更是无言的抗议。
他早就看那王世宇不顺眼,没想到连他的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话夹枪带棍的。
「尽管嘲笑我吧,我是没出息,否则也不会任由她将我糟蹋得遍体鳞伤。」她语带哽咽,幽幽的说。
「王世宇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来招惹你,分明是想要脚踏两条船。依我看,行玩弄之实的人应该是他吧?」
「是喔。不过我也有错,我一向和男性朋友称兄道弟,却也没问他们愿不愿意。我在想,『哥儿们』恐怕真是我一厢情愿。」
「Jason不是你的哥儿们?」他还是不放心。
殷语断然摇头,「他是我们公司的机长,我不碰已婚男人,即使只当哥儿们,我想你是明白的。」她喝了口茶,发现茶水冷了苦了,很难入口。
是那段惨痛的经历,歆杰当然明白。人总是要从经验当中获得一些教训。
他帮她换了杯热茶,换得了她感激的一眼。
「可是听说他最近离婚了,我又刚好需要他,而且我很寂寞……」音量愈来愈小,心虚了。
「寂寞?」他有没有听错?她说她很寂寞,寂寞到需要一个男人?
「寂寞又不犯法!你叫什么?!难道你没寂寞过!?」殷语激动的嚷着,她就知道会被耻笑,可是只要是人就会寂寞啊,她刚认识歆杰的时候,他不就是个寂寞的狂飙小子?
歆杰作出投降状,只求她降低分贝。他只是无法接受一向剽悍的她会高唱寂寞难奈。
激动过后,沉默降临,之后的娓娓述说,犹如低声的呢喃。
「如果寂寞是一种病,那么我的病史得追溯到小时候。」
殷语的目光穿过窗户,停驻在没有焦点的时空。
「我的父母感情太好,好到时常忘了我的存在。在他们的两人世界里,我是多余的、被忽略的、不受肯定的,不论我再如何努力,他们眼中始终只有彼此。为我说床边故事的是录音机;陪我读书考试的是家教老师;我的心情日记本知道,而我的成长却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变换了坐姿,把小腿拱起缩进衣服底下,整个人窝陷在沙发里。她侧过脸对他一笑,笑里的羞涩,怕是不习惯对着别人掏心挖肺吧!
「十三岁的那年,我主动要求来台北和我哥住,我的父母如释重负,他们从来不知道如何对待我这个坏脾气的女儿。
「来到台北,我还是寂寞的。我不能适应这里的教育方式,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所幸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对我呵护备至,他除了得忍受我使性子,还得因为我的不遵守校规,三不五时被请到学校去接受精神训话,但他总是毫无怨言。我想,和我哥同住的那段日子,应该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了。一直到他有了歆予姐,我仿佛又变成多余的了……」
歆杰想抗议,却被殷语的眼神制止了。她甩甩已干的发丝,掩饰了心底的落寞。
「我知道这是不成熟的想法,我也很清楚他们对我的关心。你放心,我绝没有恋兄情结,也不会嫉妒歆予姐,她带给我哥幸福,我感激她都来不及呢。只是他们恩爱的模样,总是残酷地反映出我的寂寞。理智的我很清楚,我考上新竹的大学,
本来就得离开我哥;但情感上的我,却不愿接受再次孤独的事实。后来我不顾反对坚持一个人住,是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世界,也是想摆脱无谓的自怜。我觉悟了,自己的寂寞终究得自己面对。」
夜深了,她也累了;酒精并未完全消退,正在她脑子里做着困兽之斗。疲困与醉意的双面夹攻,让她的神智节节败退。
殷语将头靠在歆杰的肩膀上,欢迎着睡意的来临。
「歆杰,你大可以嘲笑我幼稚或无病呻吟,因为我想你也不会懂的。」
她轻喟一声,渐渐向睡意屈服。「我要的不多,爱与归属而已。我要确定我的人生归属,我要我爱的人来爱我,难道这样的要求算太多吗?」
歆杰细细咀嚼,内心深深震撼着。
我要的不多,爱与归属而已。
她的寂寞源于没有爱没有归属,他又何尝不是?
差别在于,她勇于发出了吶喊,而他则习于隐藏。仅如此矣。
殷语居然睡着了,如小婴儿般地攀附在他身上。
难不成她已经习惯了在他身上睡觉?还是她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席梦思?
他将她披散的秀发拂开,露出了光洁白晰的脸庞,卷翘浓密的眼睫和微扬饱满的唇瓣,竟像极了她衣服上「沉睡天使」的浮印。
「天使家族」中的每一个天使,都有一个独特的传奇。等待爱人远征归来的天使,为了逃避其他追求者的纠缠,费尽心思求得灵药,让自已陷入无垠的沉睡,而爱人的呼唤是唯一的解药。
这不就是了吗?
殷语要的不多,爱与归属而已。为了等待真爱,她和其他男子只作「哥儿们」,痴心盼望有一天,等待己久的那人翩然到来,为她解除寂寞的禁锢,带给她永恒的归属。
她就是「沉睡天使」的翻版。只是,谁会是身系解药的人呢?
歆杰将殷语抱起。短短几个小时内,他抱了她两次,会不会就此上瘾?
他轻轻地把她放在他的大床上,她发出微弱的抗议,环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
「放心的睡吧,我会陪着你。」他承诺着。
另一个声音同时在心底响起:放心吧,我会守护着你,直到永远。
他一惊,差点失手将她拋到床上。
殷语睁开眼,望着他半晌,突然对他说:「歆杰,你真好。」
他报以微笑,因惊惶而无法言语。
他拉上窗帘,替她盖上薄被,坐在床缘凝视她的容颜,心中各种情绪如惊涛骇浪般地翻腾着。
「歆杰,我们是不是哥儿们?」
无预期的,兀自紧闭眼睛的殷语突然冒出一句,是梦呓吧?
歆杰不假思索的说:
「以前是,但不再是了。」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一整个晚上,歆杰始终无眠。
刚开始,他怕殷语醒来,于是来回房间好几趟,直到确定连地震也吵不醒她。
然而,他还是睡不着。
有个东西一直在他胸腔里流窜,他想弄清楚那是什么。
他以为自己精力旺盛,于是到健身房做了很久的运动。他练了一个小时的拳击、骑了十公里的脚踏车、在练习机上锻炼臂力和腹肌,最后当他做到第一百九十九下伏地挺身时,他终于觉悟,他的问题在健身房解决不了。
他上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想藉此冷却胸中的澎湃,脑中竟浮现殷语酒后被他强迫冲水的可怜模样。澎湃的依然澎湃,流窜的依然流窜,不曾稍歇。
到书房启动电脑,他浏览了国内外的网站,却觉得百般无聊。他想亲手做一个新的企划案,却发现脑袋里全是浆糊。他叹口气,认命的关机。
窗外曙光渐晓,他想去看看殷语。
被子已被踢开,衣服向上卷起,露出光溜溜的腿。
他拾起掉落的被子为她盖上,她一翻身睡成了俯姿,一边脸颊贴在枕头上。
他的枕头呵!
歆杰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回忆起她攀在他身上的感觉。
他的心猛地撞击了一下。他完了!
他的毛巾牙刷首先沦陷,接着是床和枕头,最后连他的心也弃守。
原来在他身体里面作怪的竟是……
这不是开玩笑的,他一定要好好想想!
他来回踱着步子,眼睛离不开床上的女子。
难怪他受不了别人吻她,难怪他担心她醉倒浴室。只是……
她要的爱和归属,他给得起吗?
她所追求的爱和归属,和他所追求的一样吗?
那年,歆杰赶到新竹阻止她和一个已婚男子出国。他是科学园区的高级主管,她是他一双儿女的家教。他意图享齐人之福,而她满心以为找到真爱,愿意与他共赴海角天边。
他指着鼻子骂她贪图享受、破坏家庭、恬不知耻,她使尽吃奶力气赏了他一巴掌。
后来,他负气没再过问她的事。不过他辗转得知,她最终还是留在台湾,也与那人一刀两断。
他早该知道,她不是个重物欲的人,她是因为涉世未深,再加上寂寞。
她寂寞,他也是。只是他们能够彼此填补吗?
夜色完全褪去,旭日东升。
太阳月亮相互追逐,明知绝无交集,仍日复一日,自古至今。
歆杰深吸一口气。他想要试试看,他原本就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从此,他的字典里除了「东山再起」,又将增加「唤醒天使」四个字。内容充实多了,不是吗?
他该去准备早餐了。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晨光中,殷语翻了个身。一夜好眠!
奇怪,明明是在歆杰的床上过夜,为什么竟睡得比在自己的床上还舒服?她得问问歆杰他是买什么牌子的床垫。
她想起昨天在PUB里出的洋相,有点悔不当初。搞不好下次Jason会把飞机直接开进海里,与她同归于尽。
她也想起与歆杰的深夜交心,好轻松好温暖!她怎会毫不设防的把从未外泄的感情,一古脑儿的对他倾吐?此刻她不禁惴惴不安。他会不会瞧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