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横滨
寅夜,濒临东京湾的港都之景显得灿烂夺目,从空中往下俯瞰,会以为是海龙王不小心把大大小小的银白珍珠洒在港口,晶亮无瑕而令人迷醉。
码头的货运船只停放处,不若都市夜景眩惑怡人,反而阴森冷寂得有如光明背后的黑暗,唯独浪潮涌退声,在深夜里带来似是地球缓慢呼吸的沉沉回音。
靠近一点,隐约能看见四五个人在一艘中型铁灰色货柜船上,摸黑做着搬运的工作,将好几个看似沉重的箱子移到陆地,供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鉴定。
“这就是‘炼狱之火’?”
年届六旬的男人略显肥胖的手,接过手下递上的子弹,跟一般弹壳形状没两样的弹药让他有些疑虑,精明的灰眼打量眼前的货主。
这个平凡无奇的东西,就是反叛份子所研发、造成日本政府头痛棘手、亟待解决的问题?
“别小看它,只要一剂,便足以令一头大象在三秒内瘫痪,不能行动。”
“真的?”
“别不识货了,宗田大人。”货主冷笑。“不过据我所知,咱们英明的政府正在想办法研发解毒剂,甚至委托了一个名叫‘X’的秘密组织进行研究,你买了恐怕也用不久。”
“为什么找他们?”那个行事作风成谜的组织?
“听说‘X’里有一个精通各类武器的专家,有不少和他们交过手的人看过他们使用先进奇特的武器。”
“你真是神通广大,不但能拿到反叛份子的生化武器,还能得到政府高层内连我也不知悉的内幕消息。”男人嘴角斜勾,唇边的皱皮挤成好几条沟纹。‘炼狱之火’是否真如你所言,威力强大?”他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弹壳。
“试了就知……唔——”
货主还没来得及说完,左腿突然袭来如火烧般的痛楚,连痛叫声都发不出来,即刻跪地不起,表情痛苦狰狞。
他骇然看向男人,就见男人手中多了一把将“炼狱之火”上膛的枪。
“你、你们……我的腿……”他感觉血流如注的左腿逐渐麻痹、丧失知觉,惊恐地只能以双手撑在地上往后退。
“看来不是假货。”男人阴沉笑了两声。“看在你提供了这么多消息给我,就让你爽快解脱。”
下一刻,货主的痛苦结束于装了实弹的枪,死前眼珠因惊骇而突出。
突然,一阵抽气声惊扰了这血腥的一幕,男人嘴角一沉,眼中的利芒即刻攫住偷窥者,偷窥者再度倒抽一口气,立即逃逸无踪。
“有只爱玩捉迷藏的小猫开始躲藏了。”
男人阴狠的冷笑回荡在潮湿空气中,编织成一张名为危险的网。
第一章
台湾中正国际机场
凌晨三点多,入境大厅的人潮不若白天熙来攘往,搭机抵台的乘客脸上多半有着浓浓的倦意。
一名身背大背包、手提旅行袋的纤窕女孩,匆匆步出海关,相较于其他旅客的倦容,她精神百倍的步伐显得格外醒目,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是个极为亮眼的东方女孩。
中日混血的她,拥有娇小纤细的玲珑身材,一双清灵晶湛的明眸镶在清透净白的瓜子脸上;小巧秀气的挺鼻下,是两片浑然天成的殷红小嘴,就算不上唇蜜也透出鲜嫩欲滴的晶润光泽;眉骨上的两道飞扬墨眉,为她的娃娃脸增添了一股英气,给人聪颖中带有倔强的感觉。
她快步向前,却频频回头探视,一头乌黑及肩的发因快速的步伐而微乱,颊边的发丝贴在唇畔,稍稍遮掩了她的美丽。
女孩略为紧张的神色,让人不禁好奇她到底回头看什么?
“冉冉。”
一道温醇低沉的男性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耿冉冉顿住步伐,回过头看见一名身穿黑色大衣的高大男子。男子深邃平和的俊目注视着她,中长黑发系在脑后,几撮发丝散落额际,散发出不羁的气质。
“阿韬——呸,噗、噗!”
见到来人不免兴奋的冉冉,一开口就咬到自己的发梢,连忙放下旅行袋,拨拢额前斜分的刘海、将发丝夹到耳后露出一张白净俏脸,又接着整理服装仪容。一切就定位后,她才雀跃地蹦到足足高她两个头的男子面前,灿目直盯着他。
“柯韬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回台湾?”
“老板娘打电话到公司。”展夜韬自动拎起她丢在地上的提袋,长腿一跨往机场外边去。
“妈咪怎么这样!那你不就三更半夜等着接机?”小嘴扁成一直线,早知道到了台湾再报告行踪。
展夜韬笑而不答。公司恰巧只有他在,大家也都知道他日夜颠倒……呃,应该说日夜不分习惯了,半夜接机的工作自然落到他头上。
一年不见,冉冉出落得更加活泼亮丽,那张说话永远不嫌累的小嘴,依然考验着他冷寂的心,他忽觉这些日子以来的宁静是个不曾习惯的错觉,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冉冉的存在视为一种理所当然……
“真对不起,害你牺牲睡眠时间来接我。”冉冉双手合十,眼中黑水晶般的清瞳流转着抱歉,但下一秒又恢复成兴奋的吱喳小麻雀,在他身边绕过来、跳过去。
“可是,我好高兴来接机的人是你,真的好开心喔!我说这种话没有嫌尉大哥他们的意思,但阿韬哥哥来接我的意义就是不一样。”她绕到他身前,倒退着走,伸出小食指左右晃了晃。
展夜韬莞尔浅笑,熟识多年的默契让冉冉一眼就看出他眼中的疑问。
“当然不一样啰,因为——哎……”
一双坚实铁臂揽住她的腰,免得兴奋过度又不看路的小麻雀摔下阶梯。
“小心。”
靠着他卓尔遒劲的结实身躯,冉冉白皙的双颊泛起淡淡红晕,在他温暖的臂弯中重新站定,才含羞带怯地轻声把话说完。“因为我最喜欢阿韬哥哥。”
“看路。”他放开手,宠溺地揉乱她的发,而后走向停车场。
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冉冉嘟起粉嫩小嘴。
唉,每当她有意或刻意对展夜韬表白,他总是面不改色以其他事情、或者像其他人一样拍拍她的头、揉揉她的发简单带过,虽然让喜欢他好多年的她觉得受伤,不过,这种难过的感觉好像也渐渐麻痹了。
麻痹了也好,对吧?否则哪来愈冷愈开花的勇气呢!只不过,俗语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为什么她的追男之路就这么坎坷呀?
除非,阿韬哥哥只当她是长不大的小妹妹——
冉冉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心中的结论,也不太像是因夜风袭在脸上使然,而是背后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
她迅速撇过头。
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想起搭机来台前几个小时的种种,她咽了口唾沫,小跑步跟上前面的展夜韬。
坐进展夜韬的跑车后,副驾驶座上的冉冉拉妥安全带,又不放心地对着窗外探头探脑。
“怎么了?”展夜韬从她踏入出境大厅时,就发现她频频注意后方。
“没、没有呀,我们走吧!”她若无其事地露齿一笑。
也许是她多心了,当时那么暗,那些人应该没看清楚她的模样吧?
她只不过是想到码头拍几张横滨夜景,当作学期末的社团发表作品,谁知,竟让她无意间撞见日本某位高官政要私购军火、杀人灭口的场面。
当时距离有点远,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但单单画面就够耸动了;又好死不死的,被那些人发现她的存在,也引来危机,好不容易躲躲藏藏逃回饭店、收拾衣物连夜出国避风头,连京都的外婆家都不敢回了,就怕拖累亲人。
她不是故意跑来台湾连累X保全的成员,他们个个身手了得,绝对足以应付任何角色。说真的,阿韬哥哥就在身边,她真的安心好多好多。
冉冉望向展夜韬专注开车的侧脸,一路上紧绷的心弦总算得以松懈,她轻吁口气躺进舒适的椅背,在平稳的车速下,强撑了一夜的眼皮愈来愈重。
有阿韬哥哥在,不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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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保全公司,展夜韬来到电脑前,打开视讯系统便看到已经守候在萤幕前的中年女人。
“夜韬,你有接到冉冉吗?”一张与冉冉酷似的美丽脸庞关切地靠近萤幕。
展夜韬点头,身躯侧出一个角度,让对方清楚看到在沙发上熟睡的女孩。
女孩侧身蜷趴在柔软的布面长沙发,脸颊枕在手背上,身上覆盖了一件男用黑大衣,平稳深沉的呼吸显示她睡得正香甜,毫无防备的小嘴微启,可爱的睡相宛如一只温顺小猫。
见女儿安然抵台,正在娘家的松岛芝子爱怜又没好气地看着女儿。
“这孩子周末在横滨玩得好好的,说回台湾就回台湾,还要我们帮她向学校请假。真是,还非得挑半夜搭机,像逃难似的!”松岛芝子抱歉地转向展夜韬。“都怪我们把她宠坏了。夜韬,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展夜韬摇头,神情依旧温和。
“我和继武还要在日本待上一段时间,这阵子就麻烦你照顾她了,都快期末考了,有空帮我劝她早点回日本上课。我知道你很忙,可是她又特别粘你——”松岛芝子忽然想起什么,于是脱口问:“我说夜韬,你觉得我家冉冉——”
“咳咳,年轻人的事我们插不上手,别给人家压力。”一张英朗如昔的男性脸庞挤到萤幕前,耿继武压低嗓音打断妻子,而后朝展夜韬微笑道:“不用管冉冉这个惹祸精,谢谢你专程去机场接她。”
冉冉从小就对沉默寡言的展夜韬有超乎寻常的兴趣和耐心,这已经不是秘密,只不过男方从未表示过什么。说来他们做父母的都有点惭愧,放任宝贝女儿粘着男人不放,徒增当事人困扰,可是女儿喜欢有什么办法?
“那好吧,夜韬,你也快去休息。”三更半夜请他去接机,松岛芝子歉然道。
“请放心,大家会照顾她的。”
等对方结束视讯通话后,展夜韬来到沙发前,居高临下看着静静沉睡的人儿,脑海里浮现十多年前那个仲夏午后的画面——
薰风徐徐轻送树梢枝桠的絮语,平和中带来一丝慵懒气息。
小女孩探头从门口望入矮篱笆固成的院子里,看见预期中的身影,粉嫩小嘴微微弯起,黑白分明的眼儿也因笑容弯出可爱的弧度。
她眼中的少年正枕着左臂半躺在树下的吊床,右手捞着一本厚重的书靠在曲起的右腿前,目光专注在书本上。几许阳光穿透枝叶,轻轻洒在少年修长又蕴含力量的身躯上,调皮的微风拂动他的黑发,发梢微乱,他并不自知。
她静静歪头凝望少年清逸俊雅的侧脸,直到少年将摊开的书本覆盖在胸口,闭起双眼。她眼前飘过三两棵蒲公英的种子,灵机一动,双手合住一朵小羽毛,澄澈晶亮的盈盈大眼透出一抹恶作剧的笑意,粉额的笑窝更深了。
她轻手轻脚走进院子,来到少年身旁,小手捏着刚才抓到的蒲公英种子,靠近少年英挺的鼻尖——
“吓!”目的还没达成,手腕就被对方以不弄痛她的力道捉住,没预警的她吓得倒抽一口气。
少年睁开眼,一张清灵无尘的俏脸映入眼底,他不疾不徐地松手,走下吊床。
她耸耸肩,不在意他的冷漠,小脸漾开甜笑,好奇的前翻后看那本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和复杂图表的书。“这是什么书?”她跟着他来到木桌旁坐定。
“仪器分析。”
嗯?不懂。“高中的功课好难喔。”她皱了皱俏鼻。
是大学课程,少年没有纠正。
“书里写什么?”她睁亮眼抬头又问。
“字。”少年简单道。这个耿家的好奇宝宝总是有一箩筐问题问他,执意他开口不可,但他不想费功夫解释雷曼光谱分析法,因为就算解释她也不会懂。
“喔。”也对!小女孩又耸肩笑了笑。“展大哥,你帮我复习数学好不好?明天老师要小考。”她苦下小脸。
见他点了头,她开心地拿出作业本,翻开被打一堆红色叉叉的习题,他只好一题一题教她。老师尽责教授,学生有没有听进去,从古至今都是另一回事。
“展大哥,我以后可以叫你阿韬哥哥吗?”她发问。
不都一样?展夜韬没有拒绝,轻轻含首。
“耶!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只要我遇到不会的问题你都会教我、帮我解决,永远是我的阿韬哥哥吗?”她双手捧起他的脸,笑咪咪问。
他发现,他的冷漠拒绝不了这张盈盈笑脸,唯一能做的只有点头。
“好棒喔,阿韬哥哥最好了,我有哥哥啰!”她欢呼着,小小身躯倾往他,软绵绵的短手臂环抱住他的颈项。
回忆中的画面定格在小女孩甜美的笑靥上,展夜韬的心思从过去移回现在,他当然明白老板娘想问什么,也清楚老板好意替他避开尴尬。
是该避开这个尴尬。
自有记忆以来,他就是个在各育幼院辗转流浪的孤儿。个性冷僻沉默的他在育幼院里没有交过朋友,总是习惯独来独往,甚至不与别人交谈;十五岁时,老板耿继武资助他完成学业,还让他住进他家,并进入‘X’保全”发挥所长。
在这里,除了老板夫妇,他还认识四名性情各异的伙伴,以及老板的独生女耿冉冉。
他不否认,是他们让他感受到拥有家人的归属感,其中又以碰钉子也不怕痛的冉冉,老爱缠着他东扯西聊,也多亏她,他才逐渐习惯开口融入大家;加上她总爱甜甜地喊他阿韬哥哥,这种仿佛有了妹妹的满足感,不能算男女之情吧?
更何况,冉冉年纪还轻,对他只是少女的盲目崇拜。试问,一个从小到大把喜欢他挂在嘴边的女孩,属于成人间深刻的爱情能占多少成分?或许连冉冉自己都没搞清楚,误把亲情当成爱情。他更不能随便为了让她开心而冲动许诺什么,因为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即便她往后遇到了她的真爱,他依然愿意当个兄长默默守护她的笑容,这才是他该做的。
“嗯……”沙发上的人儿咕哝地翻了个身,身上的大衣滑落地面,又继续她的美梦。
展夜韬拎起大衣重新覆上她,不自觉伸出手掌,将她垂落鼻尖的秀发拨拢至耳后。登时,修长的指尖突然僵在小脸旁——
他对冉冉宠溺的态度,是否给了她错觉?
如果是这样,也许该有所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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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的阳光透过白色窗帘洒入室内,烘暖了被窝中展出的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