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寒直接进厨房放下大包小包,帮客人倒了杯果汁,给自己一杯冰水,再回到客厅。
女子的视线从墙上那幅巨大的结婚照调到她脸上。
“汪寒。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汪寒在她对面坐下,点了点头,心想:对方是有备而来的呢,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呀——老公的情妇找到家里来谈判。
汪寒抿嘴笑了。像个醋坛子胡乱猜忌可不像她,而且她懒人一个,懒得争、懒得费心思。如果有女人想跟她抢老公,她的本能反应是自动走人吧?
“你比我想像的成熟。”女子说话的同时摘下墨镜,让汪寒看见她眼边的大块乌青。
汪寒震惊。谁把美女变贱狗了?
“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眼睛很像呢?”女子一脸平静,轻柔地问。
像吗?汪寒也看看结婚照上的自己。再看面前的人——她的双眸雾蒙蒙、水盈盈的。
汪寒看不出哪里像,长在不同的脸上哪会像呢?她喜欢独一无二,即使女子有双迷人的眼眸,她也不愿承认两人有所相似。
“抱歉!”女子敏锐的察觉到汪寒的不以为然。很快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你不要误会。”
汪寒被动的瞅她,能误会什么?她到底是谁呀?
看出汪寒的疑惑,女子道:“我叫季柔,是亮廷的……妹妹。”
“嗯!妹妹?”汪寒微讶,程亮廷除了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并没有其他兄妹吧?
季柔朴充:“我是程家的养女,二十岁就结婚了。你不知道我,因为你们结婚时并没有宴请宾客。而我……也不方便参加。”
汪寒一瞬也不瞬的瞅她,“不方便”又是什么意思?
“你看到了,我这伤……”季柔的唇微颤。双眼涌上了泪水。“是我先生打的。”
汪寒惊愕:“他怎么……”能说什么?也许人家愿打愿挨啊。
“我早就想离婚了,但他总有办法控制我,这次……”季柔绞著双手,无助的眼望向汪寒。“他连咏咏都打,我没办法忍受了。”
咏咏?汪寒眨下眼,有点烦恼,事情不会太复杂吧?这个季柔怎么给她那么多问号,不能简单明了的把话说清楚吗?
“咏咏是我女儿。她现在在医院里,我们逃了出来……”季柔说。
这下子,汪寒总算明白了,季柔是来投靠程亮廷的,算起来季柔是她小姑呢。很快地卸下了心防,她充满力量的说:“别担心,亮廷会帮你的。”她身边的夏天天、阿裴、程亮廷都是喜欢照顾人的。她习惯了被这些人保护著,难得有机会安慰人呢。
季柔感激得说不出话来。汪寒又道:“等咏咏出院,你们就暂住我们家吧。”她不热心,但义气总是有的;想到凌虹延那个女权主义者最爱替受虐妇女出头了,她又说:“我可以请朋友帮你,你应该先到医院验伤……喔对,你女儿也是被打伤住院的吗?”
季柔摇摇头,拿手绢擦去眼泪。“咏咏有气喘,是气喘复发。”
“她几岁了?”唉,又是一个不幸婚姻中的无辜孩子。
“八岁。”
“喔?”季柔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二十二、三岁的女性要生出八岁的小孩,有点难,而且季柔二十岁结婚,这么算的话……“我今年二十八岁了。”季柔说。
“喔?”看不出来呀。
“别怀疑。”季柔苦涩的笑笑,找出纸笔俯身在茶几上写字。“这是医院的房号,和我的新手机号码。麻烦你转告亮廷。”
汪寒点点头。送走客人再回屋里,季柔留下的淡淡幽香仍徘徊不去……
***
听见电话骤响,汪寒放弃整理自己的“油头粉面”,跑出浴室进客厅擒起话筒——“晚餐想吃什么?”程亮廷不等她应声,柔声问道。
呵!她就知道是他打的,是心电感应吗?她正想著他呢,而光听这声音就教她忍不住微笑了。
“我下午买了很多菜喔。”她知道他在回家的路上。
她的甜甜笑声像发自一个讨糖的小女孩,他忍不住宠溺的微笑,故意惊奇地扬声:“哇!你也会买菜啊?”
“喂,你嫌我不贤淑吗?”她不服气的轻嚷。
“岂敢。”他笑不可抑,想著她的可爱表情。
她瞥见茶几上的纸条。“亮——”
“嗯?”温柔的回应。
“季柔到我们家找你喔,咏咏住院了,在××医院六?三病房,你要去看她吗?”她记得他这礼拜的行程排满了,除了晚上专属于她的时间,他似乎没空暇到医院去探望小病人耶。
“咏咏住院?”他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嗯,气喘复发。”晚饭后再到医院去。可行吧?
“好,我去医院。晚点回家,拜。”他很快的说著,匆匆挂断电话。,汪寒望著听筒愣了,没叫他现在去啊!旋即又体谅的想了:家人住院了,他当然心急了。不会耽搁太久吧,等他的时间她可以将身上的面粉和油腻洗净呢。
呵!她好期望他的惊喜。
***
屋里亮著昏黄的小灯。从卧室回到客厅。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发现了找寻的人。程亮廷蓦地轻叹……对她的眷恋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便消失了。
他俯身轻吻了她,像解除睡美人的魔咒。蜷缩在摇椅上睡著的人缓缓地睁开眼帘,眨了眨迷蒙的睡眼,旋即漾出微笑。
“你回来了?”
“嗯。”他伸手欲将她抱起。
汪寒轻推他,眯眼抱怨:“人家正张大嘴巴要啃汉堡就被你吵醒了。”
“想吃消夜?”他在她的唇上轻啄一下。
“唔,晚餐都还没吃。哪想得到消夜呀。”她攀著他的肩站起来。
“怎么没吃饭?”他微蹙眉。她总是学不会照顾自己。·“等你嘛。”她笑盈盈地拉他走进饭厅。献给他一桌子的菜肴,突然想到他怎么提到消夜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抓起他的手看表,啊!十点了!
怎么会呀?她不过小睡一下下呀。饿著肚子在梦里逛夜市,连一颗青蛙蛋也没吃到就这样过了四小时啦!
“你吃过了吧?”汪寒垮下双肩,计划失败了。他的脸上除了歉意,毫无喜色。
“我陪你。”程亮廷微笑地将她按进椅子里,动手盛了两碗饭,再和她对坐。
肚子咕噜咕噜乱叫,汪寒也懒得多想了,挑一口青菜直接送进嘴巴里……嗯!她瞠眼。
辣辣、酸酸、又甜甜的食物在她的嘴里随著唾液分泌愈来愈多愈难以下咽。程亮廷体贴的递上纸巾,她摇头,皱著脸将恶心的菜吞进肚子里。
程亮廷又递上一杯水,她可不逞强了,忙接过水杯送到唇边,喝水的同时见他拿起筷子挑了一口凉拌牛肉——送进嘴里,神情自若的咽下。
汪寒重燃信心,放下杯子,跟著拿起筷子进攻牛肉,他的左手却很快握住她的手,右手又送了一口醋烧鱼进嘴里,而后站起来,状似平常地说:“别吃。菜凉了,我来煮面。”
凉了就不能吃吗?她看他的背影走进厨房,不听话的拿起筷子……唉!是凉了,她的心很快的凉了半截:明明是照食谱做的,怎么会失败呢?
他还真有风度呢,分明是她煮的莱难以下咽,他也不说,牛肉是腥的、鱼是苦的,亏她还沾沾自喜的等著他惊喜呢。
十分钟后。程亮廷端上香味四溢的炸酱面和蛋花汤。
“下次别等我。叫外卖。嗯?”他说。
汪寒转著筷子卷上面条,一口送进嘴里。才用含糊的声音抗议:“还有下次啊?”她讨厌等待,要她再一次饿著肚子等他,他别想了吧。
“要我道歉?”
“不要,下次也让你等我。”她鼓著脸颊,嗔睨他,心想看在他煮的面很好吃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好,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汪寒轻咬著筷子,望著他的笑容失神。季柔那个会打人的丈夫和兽类何异呢?眼前这男人也会咆哮、会动粗吗?
如果会,她肯定转身就逃,逃到外星球去也不再见他。
“别发呆,快吃,嗯。”他柔声提醒,动手盛了一碗她煮的竹笙肉丝汤,她见样急忙阻止:“唉!很难喝,我把我的热汤分你好了……”
、我要喝你的心意。”他说。
他对她总是这么包容!望著他,她不禁轻哺:“你真好。”
“你第一次发现我的好吗?”他笑问。
“嗯。”她不容易被感动呀。
“那么,请你从现在开始谨记我的好。”他灿亮的黑眸温柔而炽热地锁著她,慎重地要求。只要她记得他的好,一切就值得了。
“嗯。”她笑颜灿烂地回应他脸上的阳光,幸福不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感觉了。
纵使是惯于自由与孤独的飞鸟,一经细心豢养,亦会忘却飞翔的本能。汪寒无法想像,若有一天程亮廷吝啬给予她关爱了……她将如何?
第七章
十二月。H大的话剧社举办了一年一度的社员旅行。一行人在周五傍晚抵达目的地——奥万大,预计留宿两夜。
第一晚,由十位新社员策划改编的《蝴蝶夫人》在他们租来的山庄小剧场演出。
以日本长崎为背景的《蝴蝶夫人》,原刨描述日本艺妓秋秋桑和美国军官平克顿的爱情故事——平克顿在异乡为了排解寂寞,娶了原是长崎千金、因家道中落沦为艺妓的秋秋桑。而后,平克顿返回美国,秋秋桑在长崎一等就是三年;再重逢时,平克顿已经另娶他人了,秋秋桑痛不欲生的拿刀自刎,结束生命。
凄美的剧情,经由社员新创,成了出喜剧——平克顿因为贪图名利娶了硕壮的富家女,婚后不幸当妻奴,成了美国男阿信,而伤心的秋秋桑巧遇善良的富商,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新社员在舞台上谢幕,台下掌声热烈,尤其是女性同胞无不用力击掌。
汪寒心里叫好。女人擅长等待吗?女人就该牺牲吗?呵!她不觉得中国的王宝钏可敬、也不觉得日本的秋秋桑感人,统统是笨蛋一颗。
她不以为然的冷眼不经意的被一双深眸捕捉,程亮廷坐在另一个方向朝她望过来,顿时……坚强的大女人主张震摇了。
如若等待的是温情的他,如同梦里的“她”等到了“他”回眸……值得呀。
汪寒漾著微笑,想著美丽的雪景,“他们”的结局是白头偕老吧?
是的,是的,她相信是的……前世或今生,梦里或现下,他都不会松开她的手,独自走开。
***
散会后,程亮廷被一群学生缠住——“学长,你结婚了吗?”首先发问的女生直捣重点。等不及回答,另一个女生娇声嚷嚷:“一定是骗人的对不对?你看起来都不像结婚了嘛““学长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这女生问得更直接,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希望。
好几个男生也插进去抢话:“后!你们这种聒噪婆我看了都怕,何况人家学长啦……”
“学长死会了,你们别烦他。我也是你们学长啊,嘿嘿,要不考虑一下?”
“做你的春秋大头梦。”女生拿保丽龙傲的道具砸过去,接著又是一阵唇枪舌战外加打闹。
程亮廷被困在人群里无法脱身。汪寒独自走向出口。几个大四和研究所的男生正在那相邀去洗温泉。汪寒,要不跟我们一起去啊?”刘坤是历史系的研究生、话剧社社长,个性朴实、待人诚恳,和管家伯不同的是他才华洋溢,而且不呆。
刘坤也喜欢汪寒,但从来不拿热脸贴冷屁股。单纯的仰慕,远距离的欣赏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汪寒浅笑,回问:“洗温泉吗?”
“喔!那去夜游吧?”刘坤反应快的改说。
“夜游。好。”五个大男生拍手附和。
“夜游啊!我们也要去。”两个活泼的女生追了上来。
程亮廷越过人丛,见一群人簇拥著汪寒离去。
汪寒缺乏热情。但追随她的目光却不少,男生因她清冷气质而好奇仰慕,女生则因她的酷漠风格欣赏她;尤其上学期汪寒自编剧本,为话剧社拿下全国性比赛首奖,更让这些人惊叹她的才华。
喜欢她的人却不太主动靠近她。只因为汪寒刻意和人群疏离,不惊扰她是他们给她的体贴。
***
寒风中、夜色里,汪寒微徽抖瑟著,心里实在纳闷——夜游!原来这就叫夜游啊,没事拿著手电筒照黑乱窜,冷得鼻涕直直流。该叫自虐、无聊吧,有什么好玩的?
如果跟自己心上人在一起。或许会有趣一点。
呀!想到那人,她就更不想在外头逗留了,只想待在他身边呀。
要不是程亮廷,她压根儿不会参加这次旅行。就算程亮廷不能陪她,她的次要选择也该是裹著棉被睡大觉,而不是在这儿吹风受冻。
唉,这些热情的同伴不断给她讲冷笑话。冷上加冷,害她猛打了喷嚏。
男生们见样争相脱下外衣想给她被上。这教汪寒更难开口破坏兴致了,心想就自虐无聊到底吧。
男生体贴汪寒的举动。让旁边的女生酸溜溜的嚷了:“唷!我们是铁打的啊,怎么就没人施舍外套给我们啊!”
“去!臭男生的衣服谁稀罕啊。”另一个女生则说。
臭男生们倒也有风度,相视而笑。有人将外套给了说酸话的女生,有人塞回衣服,而刘坤的夹克落到汪寒肩上。
汪寒躲不及,只能说谢谢。
一群人沿著枫林步道嬉戏玩闹。刘坤陪在汪寒身侧。两个女生则在前头讨论起汪寒的得奖尉本——黑道份子与都会女子的爱情。缺乏热情的两人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温暖,放弃权势和前途。他们亡命天涯。最终,道上兄弟逮到了他们,男子将被以帮规处置,他要求昔日兄弟放过他心爱的女人。她不肯独活,替他挡了一枪……大雨的夜里,两人至死仍牵著手。
虽然悲情。但引人人胜之处就在于这年代已难得有至死不渝的爱情了,借由剧情正好宣泄人们在现实中求之不得的渴望。
谁不希望有个深爱自己,甚至会为自己牺牲的情人!——那些评审不也是。
两个女生讨论出结果,一致认为故事的败笔是颜士祯和蒋佳艳不配当男女主角。
汪寒笑了,诸如凉风:“嗯!总算有人说出我的心声了。”当初她就对主角有意见了,教她不说出想法的原因有二:一是她的责任只在写剧本,不在选角;二则她对任何事都不过分参与,即使她是话剧社的一员,尽过本份后,还是习惯冷眼旁观。但既然有人说出她的想法,她倒也不介意附和。
众人顿下,惊奇地看向汪寒。
,“你们……不觉得颜士祯不适合饰演痴情铁汉的角色吗?”汪寒对他们的眼神感到不解,难道是她个人对颜士祯有成见?
他们点点头。当然认同啦。他们只是惊讶汪寒也会这么说话,她太沉静、太冷淡了。在他们眼中汪寒就像小说里的扁型人物,想不到她也会说出有情绪、有意见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