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老大,我这点苦算什么?最辛苦的是她。」
是吗?他只觉得最威风的是她,她底下的兄弟全都是可怜的沙包,而他,即将加入沙包阵营,唉!歹命喔!可无论多歹命,他只得认命。
「这些年来,老大很努力,可惜大爷老是跟她作对,不然大家会好过得多。」阿土叹道。
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的确诡怪。
「你们老大为什么叫大爷『老头』,而不是爸爸?」
「我不是很清楚。」阿土左右瞧了瞧,确定没人监「种」时,才小声的说:「我猜老大认为大爷没做父亲的资格。」
「为什么?」
「这个……很复杂,不过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喔!」
他不是个爱听八卦的人,他只是想多了解他未来的妻子,绝不是故意探人隐私。
「好,你说,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白永健凑近耳朵倾听。
「在少爷们死光光以前,大爷根本不记得还有老大这个女儿存在。」阿土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的吐露。
少爷们?让他吃了一惊。
「你们大爷究竟生了几个?」
「二十五个,加上老大,二十六。」
吓!真会生,不过夭折率也太高了吧?近乎百分百,不,根本就是百分之一百。
「都死了?」他不可思议的问。
「都死了。」阿土肯定的用—点头,「统统死在敌人手上。」
被杀?
「你们大爷树敌这么多?」若是自己变成黑家人,是不是等於加入死人黑名单?恐怖喔!
可是,他不以为自己会这么早死,人家不是说,夭公疼傻人,他装得这么「傻」,应该会很长命吧?
阿土肯定的点头,「好在大爷忘了还有老大这么个女儿,不然老大绝对活不过十七岁。」
他搔搔头,「那你们大爷想起还有一个女儿的时候,你们老大几岁?」
「十七。」
被遗忘了十七年?
可怜的黑雪君,他不敢想像如果他被老爸忘了十七年会怎么样?变坏?变得愤世嫉俗?变得不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
而黑雪君确实变坏了。
「那她在十七岁之前都住在哪里?」该不会是在孤儿院吧?
「教会学校。」
教会?天天受上帝恩典沐浴的好地方。在那种地方长大,该是心地善良、纯白无瑕的淑女,怎么会变成人人惧怕的老大?
难道黑道的颜色真那么黑?污染的毒素这么毒?瞬间把白纸变成黑纸?
「幸亏老大把她忘了,否则老大怎么可能活到十七岁。」阿土庆幸的说。
他像怪物般的瞪著阿上,「你真这么想?」这阿土的脑袋装土的呀!
「是呀!不过……我猜老大很不爽大爷这么健忘,所以才叫大爷老头。」
总算有点脑子。
不过,或许还有别的因素。因为他们父女对峙的感觉非常怪异,黑雪君对黑风堂似乎有种浓得化不开的仇恨,不单单只是「被遗忘」这么简单……
「姑爷,你有没有办法让老大跟大爷和好?」阿土希冀的瞅著他。
白永健心里马上回答:比登天还难喔!
「不要叫我姑爷。」他皱眉,
「你一定有办法让我们这班弟兄脱离这水深火热的困境,对不对?姑爷。」阿上眼里冒著星星。
-个响头敲下去,「都说了不要叫我姑爷,再叫,就让你种久-点。」
至於让他们父女和好……的确很难,可是愈难,就愈有挑战性,若解开,成就感也就愈高,试试看,或许会出现好结果。也或许解决他们父女的爱恨情仇,正是他无端卷进这场风暴的首要任务?
只是这事看来很麻烦,他待讨厌麻烦的。要是依照他的性子,早逃得无影无踪,但碍於小英的「性别」问题,他不能逃,只能硬著头皮留下来与黑雪君并肩作战。
反正都得留下来惹麻烦上身,就顺便想想办法解决他们父女间的问题,或许他们感激之余,就不会招他当驸马了。
嗯!值得一试。
第五章
满腔气,满胸忿,填了一生的恨。无人知晓,无处发泄,唯一稍稍了解的「他」已经远扬海外,不知所踪,因为老头知道「他」干的好事後,就把「他」驱逐出门,扬言断了师徒情分。
但多亏了「他」,她才能变得这么强,强到打倒老头,谋朝篡位。
只是,坐在这老大的位置上好孤独。
可孤苦无依的她只能咬牙忍下,所有愁苦怨恨全化成动力,驱策她更快更猛更狠,她才能稳当老大,坐上了那老头最不想让的位子。
原本以为让那老头下了台,他就会失去生趣,进而憔悴,很快的郁郁而终,但并没有。因为那老头成了太上皇,臣子们依然惧怕他的威力。
她这算什么篡位成功?
愁闷的又喝了口烈酒,任酒精的灼热顺著食道而下,由胃部向四肢蔓延,令人有种醺醺然的舒适感受。可却抚不去脑子里纠缠的思绪。
为什么那老头还没丧失生趣,还处处跟她争?虽然每次都是地打赢,可是那老头还是一再尝试,如今竟管起她的婚姻大事!
婚姻?
哼!好笑,她哪有资格拥有正常的婚姻?早在许多年前,她就放弃婚姻生活,只因为她的父亲是那个阴狠毒辣的老头。
黑雪君又啜了一口酒,任思绪回到好久好久以前。
那时候,她很小,母亲紧紧的抱住她,哭泣的呐喊,「雪君,对不起,妈不是故意不要你,是妈没能力要你,你爸太有权势了,我无法对抗,都怪我太笨,竟不知道他是老大……」
然后母亲被那老头的手下架走,而她则哭喊着被丢进车子里,直接送进教会学校。那年,她七岁。
她以为母亲是不得已才放弃她。
因为打从有记忆起,她的世界就只有妈妈,从来就没有爸爸。爸爸对她来说只是个名词,她从没见过他,只是偶尔听母亲作梦般的提起爸爸追求她的殷勤,而兀自陶醉不已。
她妈真是笨,哪个男人追女人不花言巧语、不千方百计?竟那么容易就相信那个老头爱她。他会爱她妈?放屁。
就因为她妈的愚蠢,结果让她不但没有爸爸,也没了妈妈,更让她往後的十年里,只有虚无的上帝、严厉的修女以及街道的神父。这一切全都因为那女人的愚蠢,还有自私。
她黑雪君算什么?不过是一场昏头爱恋中产生的「废物」罢了。
她冷笑的想起修女提过,那老头一次缴清二十年的学费和住宿—。他是打算把她关到二十七岁?还是以为他女儿只有七个月—?
她恨上帝,恨教会的一切,早打算好,一满十八岁,她就要逃离那清修的苦牢,遁进喧嚣尘世,自在遨游。可上天偏偏不从她愿,在她十七岁那年,那老头竟派人来接她。
还记得见面的前一夜,她兴奋得不能入睡,从未见面的父亲,她对他有诸多期待,期盼他会疼她、爱她,向她道歉这么长时间的疏忽,结果--
他第一眼看见她,不是看她的睑,而是看她的身材、看她的肚子,还很不客气的下结论,「这么瘦小,有能力为我生下健康的继承人吗?」
他根本不把她当女儿、当人看,他当她是匹专司生养的母马!
黯然阖眼,所有不堪的记忆浮现眼前,在那个漆黑的深夜里,他竟然派了他最得意的徒弟来到她的房间,就为了……播种。
霍然睁眼,将酒杯砸向白墙,满地的玻璃碎片,就如同当年她脆弱的少女心,霎时彻区粉碎。
父爱?哼,一辈子与她无缘。
亲情?那是别人的事,绝对轮不到她花心思去处理。
从这夜起,爸爸成了「老头」,成了这辈子结恨最深的仇人。
她这辈子唯一的目的,就是看他饮恨而终!
哈哈哈,他永远也料不到他最企盼的事,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她等,她要等他临终之际再告诉他那个「事实」,让他死不瞑目。
「谁?」黑雪君警觉地转身一喝,没人能在她不知不觉下靠近她十尺之内。
「是我。」门口出现了白永健的身影,嘴边竟带著微笑。
她眯眼,「怎么?看开了?」心情正恶劣,他是来当她的专属沙包吗?
「什么?」他不甚了解的歪著头。
她双手抱胸,「能笑得这么开心,想必已经做好你妹变男人的心理建设。」她要看到他的苦瓜脸,看到别人比她苦闷,她才可能开心那么一点点。
如她所愿,他的苦瓜脸立刻挂上,「你一定要提醒我吗?我不能稍稍忘记一下,暂时放松一点吗?」
「何必稍稍、暂时,你可以永远都不管,就可以一直放轻松。」暗暗靠近,她真的想找个沙包好好出气。
「我不是那么狠心的哥哥,」白永健叹口气,「老大,你嫁给我吧!」
这男人只是迫於无奈才向她求婚,一切只为了他的妹妹。很感人的狗屁亲情,她永远也无法感受到的温暖……
转过身,黑雪君不语的走近酒柜,拿了瓶茅台,毫不犹豫的就口喝,仿佛那是瓶矿泉水猛灌。
「这样喝对身体不好,你应该戒酒。」他皱眉建议。
她但愿醉死,可惜愈喝愈多愈不容易醉。嘴角勉强上扬,她问:「公猫跟母老虎求婚有什么好处?」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当然明白她所指的公猫是他,母老虎是她也,猫与虎求亲,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头壳坏去。他当然不能老实说。
「训练胆量。」
好答案,很聪明的答案,她微笑的再喝一口。
「你笑起来很好看耶!」他像发现宝藏般的低嚷。
立即让她敛了笑容。「你眼睛花了。」断不能随便在「外人」面前显露她的亲切,以免失去了老大的酷样。
「喝酒的是你。」白永健不怕死的靠了过来,「这么好喝吗?也让我喝一点?」伸手就想要。
她瞪视他,他竟然一点都不怕她?想也不想,她马上一掌巴拍过去。
「好痛。」他抽回微红的手惨叫,「不想分享就说一下嘛!何必动手?」
分享?这两个字对她而言太陌生了,因为从没人和她分享一切,而她也无人可以分——的喜怒哀乐,只因为黑暗中的生活……无情、无父女、无兄弟,更无夫妻,尤其是她。
「放肆!」黑雪君沉声大暍,「你忘了我是谁?」只有藉著竖立权威,让人惧怕她,她才能安稳地坐在「老大」的位子上。若让她的威严崩溃,恐怕畏惧她的人将迅速减少,老大的威严不再,那老头就有机会再次欺压她。
「老大呀!我-直记得很清楚。」他说。
但他的态度太自若了,好像眼前站的是个普通女子,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老大,这种口是心非的态度让她很困扰。
「啪!一她再一巴掌打过去,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公猫跟母老虎求婚就要有被欺负的觉悟。」她冷冷的。
白永健捂著脸,一脸委屈,没忘记在梦中,她对他拳打脚踢;没忘记在他面前,她打那些手下就像在拍皮球似的。她很习惯打人喔!
「我知道。」他咬紧牙,真的很想走,但想到他妹妹,他又不敢走,眼前的她是他唯一的救星呀!再怎么不愿,也得留下来。
「那还不滚,等我打死你吗?出去!」手指著门命令。
他咬牙把心一横,扑通跪了下来。「老大,你多打一点让我习惯吧!」最好把他训练成被虐待狂,愈打愈痛就愈爽,到时候他就不会觉得吃亏了。没错,「最好把我打成被虐待狂。」他喊。
黑雪君却-脚踹倒他,在他还来不及叫痛前揪住他的衣领,「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愈见心愈烦。
「我……我……」白永健深吸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抱住她的脚大喊,「你欺负我吧!我宁愿当个被母老虎欺负的公猫,」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更何况他这么聪明,还怕没办法把千年的冰山给融化吗?
「放开。」她抖脚想踢开他、震开他,「放手!」可偏偏他抱得紧,怎么也摆脱不掉。
她不信这世上有爱被欺负的男人,也很清楚他这么固执的原因--他的妹妹。
绝不是为了她。
想到这里,她毫不留情的揪扯他的头发,用力往上一拉,俯视痛极的他,「这么重视你妹妹?」口气却异常冷静。
「是呀!」他坦然无讳。
真是情深义重的手足之情呀!她不屑的撇嘴。
她也想拥有个事事为自己著想的哥哥,可惜二十五位血缘上的兄弟都在见到她之前,一一被老头的敌人解决掉,她根本无缘拥有一个可能关心她的哥哥,只有「他」比较近似哥哥,当年也是「他」的收手和教授,才能成就她今天的霸业。
只是「他」在乎的是她已经亡命归天的弟弟,不是她……
「我会帮你找她,你不用牺牲自己。」黑雪君口气放软,为的是欣赏他的义气和勇气。另一方面,是想找出那老头,永远断了他想管她婚事的念头,至於用什么手段,到时再说。总之,不能让那老头的计谋得逞,让兄弟们以为「大爷」大过「老大」。
「真的?」白永健的眼睛立刻发光,「老大,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感激的紧抱住她的腿。
她额上的青筋暴露。这人脑筋有问题吗?
一巴掌再挥过去,啪得响亮,「擦亮你的眼睛,我到底哪里好?」她大吼的质问,她已经「口」脚并用,为什么他还是说她好?
他蓦然领悟,她不喜欢人家称证她好?
「你功夫好,」他陪笑,「还有坏得好。」
倒还懂得看她脸色,孺子可教也。
「你信不信你再抱著我的脚,我就立刻砍了你的十根手指头?」她沉声威胁。
白永健立即放手,「当然—,你是我见过坏得不能再坏的女人。」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脸色有稍稍好看些,但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往门口去。
「阿火,备车。」她命令。
他追上去,「你要去哪里?」
黑雪君横了他一眼,「当然是去找老头。」
这么快就行动?他咧嘴笑了,他就知道,她其实还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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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
车子在山中的大路上急驶,就像急射而出的火箭,开车的人是黑雪君,坐在她旁边吓得脸色发白的,是他--白永健。
「开……开慢点。」他战战兢兢的,「你……你……玩……玩命呀!」
没错,她就是玩命。
「嗤--咔!」刺耳的煞车声快震破耳膜,就见车子紧急转了个两百七十度,又踩足油门卯足劲冲了出去。
「慢—…慢……慢……」他叠声叮咛。
但她只当作耳边风,嘴角忍不住上扬,很久没这么畅快、这么逍遥了,平时在组织里,无时无刻有人盯著她、跟著她,让她放松不得,就怕随时有人存心要把她撂倒,就像她当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倒黑风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