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颅器。」
「看到小脑了。」
手术室里的机械嗡嗡声及冷冷的男人命令声,回荡在气氛凛然的手术室里。
一旁新进的医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谢翔中医生--他正俐落地运用显微手术仪器,在血管网络中找到了病人的动脉瘤。
在旁人仍然屏息以待之时,誉满医坛的鬼才谢翔中已经用一个弹簧夹子挟住动脉瘤,速度之快狠准,宛如这位冰山俊男一天要做几百回这样的手术一般。
新进医师咽了一口口水,感觉自己的心脏也扑通扑通地兴奋直跳着--
挟住动脉瘤的这种手术,是一种高度风险的手术,倘若医师一时失手,挟住的是动脉而不是动脉瘤,病人便要沦为瘫痪或中风了。更让人赞叹的是,少有低于四十五岁的医师动这类手术,能够精准到像谢翔中这种程度的,这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一旁医师的崇拜目光不住地投射到谢翔中身上。
绿色手术帽及口罩遮去了谢翔中泰半的五官,只露出他一双如冰的锐利眼眸。
眼窝极深的谢翔中,一双矍铄黑眸比手术刀的寒光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那双眸子不是冷,只是让人瞧不出任何情绪,一种对一切冷眼旁观的漠然。
是故,即便谢翔中的冷调俊美让人印象深刻,可真敢和他攀上关系的女人却是寥寥可数,毕竟没有几分勇气的女人,是决计无法抵御他由内而外的冰霜。
「谢医生,你真是太厉害了!」戴着大眼镜的医生一脸钦佩地说道,嘴巴一时之间还没法子完全闭上。
「你如果有时间说这堆没建设性的赞美,不如回去想想你为什么差一点搞砸昨天那个颅骨骨折的病人,我的医院里不许出现任何人为的失败。」谢翔中冷冷地睨他一眼。
「是。」新进医生被点出毛病之后,却还忍不住要说:「我今天真是太荣幸了,居然能见识到谢医师名闻遐迩的开刀技术。机械人来开刀,也不过就是这样--」
谢翔中没待实习医生把话说完,他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这种赞美,他已经听到麻痹没有反应了。
谢翔中在手术室外简单向病人家属说明完手术结果后,在家属一连迭的道谢声中走回办公室。简单地填完了手术报告书,他便坐着电梯回到了楼上的院长休息室。
在院长休息室的纯白沐浴间里,他快速地淋浴干净,鼻尖却依然闻到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那股消毒水味道已经沁入他的皮肤之间,成为他气息的一部分了。
跨出淋浴间,换上了一袭黑色亚曼尼,他一身的漠然气质转变成另一种时尚感。
他精健结实的体格是在室内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成果,天生的修长身高加上凛然的专业气质,让他的冷傲不论在哪里都显得独树一格。
长期在室内的看诊生涯,让他的脸色稍嫌白皙。于是乎,谢翔中一双闪着冷光的眸,也就愈益地幽深起来。
谢翔中看了一眼手表--
晚上八点,距离他的睡觉时间还有一点早。
他今天开了三床刀,值得去喝一杯。谢翔中沉坐在沙发里,修长十指交握扣在膝上,清冷的眼眸半合着。
去「MIMI」吧。
「MIMI」那位像猫般神秘的老板,很乐意提供给他威士忌之后的更多服务。她够火热,也够大胆,能够满足他的需要。
当然,重点是她够聪明,她相当清醒两人之间只不过是一种性爱关系。
他确实是有生理需要,可他并不需要一个女人。
谢翔中唇角一抿,整张脸的线条更显冷肃。他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屏幕--
屏幕里出现了妈妈病房的监视频道。
病床上的女人面颊削瘦,头发枯涩干黄,因为大脑功能的丧失,她无法思考。但是,脑干功能的存在,让她依然心跳着、呼吸着,且诡异地活着。
这就是他妈妈沾染上爱情的下场!
所以,对他来说,爱情是种无法治愈的绝症。
所幸这种绝症可以预防,所以他严禁自己的心染上任何爱情病毒。
谢翔中「啪」地关上电视,毅然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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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店周一公休。
谢翔中站在MIMI酒吧前,瞇起眼眸看着公休的挂牌。
他抿起嘴角,有些不快。
即便是他自己忘了周一是酒吧的公休日,但毕竟习惯了凡事都要顺他的意,就不爱别人的不便造成他的不便。
「快演出了,快一点啦!」两名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呼啸地从谢翔中身边跑过,冲入几步路外的一家地下咖啡厅。
谢翔中站在MIMI的雕花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望着她们喳喳呼呼的跑跳模样。
他曾经像这两个女孩子一样,为一件事情感到雀跃与开心吗?
谢翔中蹙了下眉,因为想不出答案。
他跨下了楼梯,一时间还没想到自己要去哪里,便循着那两个女孩子的方向走去。
两位女孩兴奋地冲入一家地下室咖啡厅,谢翔中则在环状楼梯口的海报前停下了脚步--
本日演出:
植物之爱--「岚」剧团。
是小剧场的演出吧,否则一个咖啡厅能容纳多少的观众?
他从没看过小剧场,现在也没兴趣。
他无意识地盯着海报,直到一行文案跃入了他的视线里--
你想过植物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你知道植物人最想做的事吗?
谢翔中瞇起眼,瞪着那几行字,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
这是什么狗屁文案!
连医学都无法完全证明植物人的脑子里究竟在做什么样的运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岚」剧团,凭什么撂下这样的大话?
可是……
谢翔中板着脸孔,仍然站在海报前--被断定为永久植物人状态的妈妈,真的还有想法吗?
谢翔中的目光挪到导演的名字上--
修泽岚……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谢翔中交插着双臂,精明的脑子很快地找出了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
啊,「修泽岚」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征信社上半年递给他的例行性报告里。
修泽岚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弟谢翔华的好友!
而这个修泽岚居然选择了植物人当成演出题材,是存心要嘲讽他妈妈吗?谢翔中的眼变得更冷峭了。
他蓦然转身走下铁制楼梯,走往那扇通往地下室咖啡厅的门。
他倒要看看这个修泽岚在搞什么鬼!他能够让谢翔华心爱的女人成为自己的未婚妻,当然也不介意伤害谢翔华的好朋友。
只要能让谢翔华痛苦的事,他都很有兴趣。
谢翔中推开一扇黑色锻铸铁门,室内突如其来的阒暗让他皱起了眉。
「先生,你好。第一次来吗?」服务生拿着手电筒走向他,低声询问。
谢翔中点头后,服务生用耳机向内部说了些话,快速将他带至舞台最右侧的一张小圆桌,那是舞台右侧的最后一个位子了。
在他刚坐下的第一分钟,舞台灯光乍然亮起。
一座全白的舞台上,一张全白的病床、一个身着白衣的白发女人躺在病床上。
那骤然的视觉冲击让谢翔中蹙起了眉,双眉间那道因为习惯性皱眉而拧出的直痕深沟,则让他的气势显得更显阴郁。
忽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从空气间爆了出来,谢翔中的后背顿起了一阵哆嗦。
这样的时空场景太熟悉了!
熟悉到彷佛他的灵魂被拈回了医院,飘浮在妈妈的病房上空。
就在谢翔中的脸色愈益铁青之时,一群身着黑衣的演员已经走到了舞台上,开始对着彼此咆哮了起来。
「你不要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她是你妈--」中年男人大吼着。
「要不是你把外头的那个女人带进门,妈会变成这样吗?」年轻男人大叫道。
「进你们家很快活吗?我做牛做马、帮她把屎把尿的,你们一个丈夫、一个儿子,有哪一个做得比我多?」中年女人歇斯底里地抓着头发哭闹着。
演员们的黑色衣服在白色背景间被刻意地强调出来。于是,他们的面目五官、他们的爱恨情仇遂更加清晰了起来。
谢翔中抿紧唇,心里的不舒服感持续地累积着。
这个修泽岚根本是把他妈妈的故事照本宣科地搬上了舞台,而且她还美化了爸爸和「三妈」的个性。
一定是谢翔华告诉她这样的「虚构」情节!
谢翔中脸颊僵硬,极力地控制着情绪,深邃的五官看起来竟像是张精巧的面具一般。
此时,舞台上的中年男人爆出一声尖叫,年轻男人开始泄忿地捶打着自己,中年女人则大哭了起来,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狂乱的情绪之中……
在演员的一片混乱之中,一股白烟从病床下冒了出来。
白衣女人走下病床,其它演员的对白开始转变成无声的咆哮。
白衣女人用一种漫游般的舞蹈动作游移在其它三名演员之间,灵巧地像一阵悲伤的风。她没有明显的痛苦表情,只是虚弱地穿梭于那些嘶吼与嚎叫之间,一次一次地被伤害、一次一次地变得更衰弱。
舞台上的演员们后来又演了什么,谢翔中并不知情。
他只知道他的视线没有法子从那个白衣女人的脸上离开,他看着她,就像看着妈妈的脸。
他宁愿妈妈没有意识,否则她如何能面对丈夫从她变成植物人之后,就不曾来探望过她的残酷事实。
谢翔中瞪着舞台,脑子里纷乱地闪过那些让他的脸色更加惨白的回忆。
此时,剧场里空谷幽音般的背景音乐乍然而止。
白衣女人张开口,对着儿子哼唱出一首听不出语言的摇篮曲。在儿子的哭声中,她缓缓地旋转着坐回了病床上,再度回复成那个没有情绪的植物人,再度被阻隔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灯光暗了,音箱里送出白衣女人方才吟唱的摇篮曲,那轻柔的声音在消毒药水的空气中飘荡着……
谢翔中的手紧抓着水杯,修长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暴突着,额边的太阳穴亦是疯狂地抽痛着。
妈妈是这样冷眼旁观着一切吗?他所有的痛苦,妈妈可曾有一丁点知情?他压住自己骤然痉挛的胃,脸色发白。
舞台灯光缓缓暗下,当最后一道舞台灯消失在白衣女子的头顶上时,观众们开始报以大量的掌声。
舞台灯光重新亮起,黑衣演员谢幕了,白衣演员谢幕了。
谢翔中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像一座冰冷雕像。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个白衣女子,却是想甩她一巴掌,以毁灭她脸上明灿的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谢翔中恼怒地瞪着白衣女子。
「谢谢导演兼编剧修泽岚!」黑衣演员们笑着转向白衣女子一鞠躬。
白衣女子笑容可掬地回以一记宫廷礼,向几名熟识的观众们挥了挥手,而后再度退回舞台后方。
谢翔中盯着那个女子消失的方向,他灌下一整杯的水,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仍然在颤抖之中。
原来她就是修泽岚,一个剽窃他的悲惨生活,然后做了不实改编的无耻之徒!
这一切一定和谢翔华脱不了干系。谢翔中的下颚紧绷地挥手招来服务生,点了一份双倍威士忌。
他知道谢翔华从来不对任何「外」人谈起身家背景,可是没人规定谢翔华不能用「匿名」方式来向修泽岚转述那些恩怨情仇,可恶!
谢翔中接过服务生手中的酒,一口气让威士忌的热气直钻入鼻腔、钻入脑门,温暖他冰冷的血液。
在外人面前,他从不喝超过一杯的酒,因为他讨厌失控,可是现在的他需要大量的酒精来控制他的怒不可抑。
谢翔中二度挥手招来服务生,再点了一杯威士忌。
或者,他需要的不是酒精,而是应该去找那个自认为清楚植物人想法的女人好好「谈一谈」!
当酒杯再度见底时,谢翔中瞇起眼,锐利的目光直射向舞台之后--他绝不轻饶任何胆敢嘲讽或改变他生活的人!
如果谢翔华知道自己的好友成了他的女人,一切会相当有趣吧。当这个念头闪过脑子时,他细致的薄唇抿出一道阴狠的笑意。
让一个人痛苦的最好方式不是毁了那个人,而是让他身边的人事物因为他而陷入痛苦之中。那般自责、自怨的情绪,才是毁了一个人的最好方法。
「修泽岚,小心了。」谢翔中轻吐出她的名字,眼眸冷得让人胆寒。
「岚」剧团的团员在演出完毕之后,照例都会回到舞台边的座位,和观众聊聊天,并且舒缓一下心情。
今天也不例外。
团员们嘻嘻哈哈地钻入了咖啡厅老板为他们准备的桌子,用啤酒干杯,庆祝今天的演出顺利。
在一阵嘀嘀咕咕之后,一个年长的团员突然对着修泽岚冒出了一句话--
「修泽岚,妳有艳遇了。」
「啥?」修泽岚嘴巴大张地咬了一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道。
「那边有名俊男一直盯着妳看。」团员急忙拿了张餐巾纸摀住修泽岚的嘴。
「哪里?哪里?」修泽岚瞇起有点小近视的眼睛,左张右望地想在朦胧的灯光中看清楚团员口中所谓的俊男。
男人坐得太远,她看不大清楚面貌五官,只看到男人穿了一身黑衣,身材似乎颇为修长。
这男人感觉满雅痞的,比较像是会去国家剧院,而不像会来小剧场看表演的人。
不过,他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直勾勾盯着她,盯得她不自在了起来。这人也未免太不礼貌了吧?
修泽岚瞠大她的单眼皮美目,回瞪了黑衣男人三秒钟。
然后,修泽岚朝着他咧嘴一笑,朝他举了举剩下的半瓶啤酒,然后开开心心地把酒给喝了个精光。
「妳这样很像神经病,会把人吓跑啦!」团员揶揄着修泽岚。
「搞不好他觉得我这样很可爱啊。」修泽岚不以为然地一耸肩,又继续朝她的特大号三明治进攻。
下午从幼儿园表演完赶来这里后,就一直忙到没时间去处理她的饥饿状况,再不让她吃点东西,她会饿昏的。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来看戏的人。」团员们开始讨论起那个气质很特别的男人。「有点像冷面杀手,不然,就是装酷装到已经走火入魔了……帅是满帅的,可是那种面无表情的帅,看久了有点头皮发麻。」
「他可能是个有钱的大富豪,偶然走入剧场里,意外发现了妳这个璞玉。」团员编织着美梦。
「他还可能是杀老婆的蓝胡子咧!请各位不要拿爱情小说的桥段来现实人生中上演,O.K.?」修泽岚拍拍团员的肩,天生娇细的甜柔嗓音,让她不论谈及任何话题,都总要带着那么一点撒娇有趣的意味。
她说完,开了一瓶啤酒,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在座位上畅饮着。
「世事难料嘛,小说故事哪有现实人生精彩呢?可能你们会一见钟情,然后走进礼堂、生一卡车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