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最悲惨的圣诞夜。
湛可可是知名健身中心的王牌教练,举凡登山、攀岩、拳击、西洋剑都是她的拿手绝活,平常的她充满活力,可是现在她意志消沉地独坐在南京东路上的咖啡馆,透过一整片落地玻璃怔怔看著外头的车水马龙。
一辆公车驶过,车身广告写著:世事难料,对人要更好。
呜……好惨!
一分钟前,她正好经历了那支广告的遭遇,不同的是,她并没有中乐透彩头奖,无法教她的未婚夫龚耀扬悔之已晚,相反的,他还如中了乐透彩般的喜悦。
因为龚耀扬刚才以温柔、平静的语气说:“可可,我想我们还是不适合,分手吧!”
“分手?!”她瞠大双眼,毫无心理准备。
他双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是的,但请相信我,我无意伤害你,你是我这辈子的最爱。”
可可不懂,困惑地瞪著他。
他又继续说:“我真的真的很爱你,可惜我们个性不合,你太独立、太自信、太聪明了。”
“这是我的缺点?”她更困惑了。
“呃……可可,听我说,女孩子太独立、太自信、太聪明不是不好,而是对男人而言太没有安全感了,甚至有的时候令我受挫。男人还是喜欢温柔娇弱,需要呵护的女人啊!”他说来说去还是她的错。
可可吸了一口气,有些了然,直问道:“你变心了,有别的女人?”
龚耀扬喝了口咖啡,开口解释,“是,因为我正和王氏集团的千金交往,我不想被她误会我脚踏两船,只好忍痛跟你解除婚约了,希望你能谅解。”
“不想让她误会,所以你选择伤害我?”可可握住拳头,气得声音颤抖。
说什么个性不合、给他受挫。全是狗屁不通,明明他自己变心想甩掉她,还要指责她的不是。
“不不不,可可,我也是为了不伤害你,逼不得已才分手的,况且我和她迟早要结婚,再拖下去只有让你伤得更重,分手吧!如果你要我幸福的话。”他几乎放下尊严求她谅解,始终不肯承认自己负心。
这番话终于教可可了解,原以为他就是她的幸福,没想到他却在别的女人身上找到他认为的幸福。
“对方不但是富家千金,还是独生女,你与她结婚,不但可以少奋斗二十年,整个集团也是你的了。”可可冷冷道。
“唉!还是你深知我心哪,所谓时势造英雄,如今台湾已经没有那种创造英雄的机会,我空有才华无处发挥啊,可可,我知道让你伤心了,对不起。”龚耀扬眉宇之间看不出一丝愧疚,还挺意气昂扬的。
他这副德行,教可可气得掉不出一滴泪,冒火的眸子睨著他说不出一个字。
临走前,他还很好心的说:“对不起,可可,我们好聚好散,以后见面还是好朋友,好吗?别为我太难过,要多保重自己,至少为我,别让我担心喔!祝我幸福喽,再见。”他魁伟的身子站起来欲离去,突地又回过身,拔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道:“你的也该还给我。”
好!好极了!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免得被人瞧不起。
可可不甘示弱,立刻把戴了一年的订婚戒拔下扔到他身上,结束四年的交往。
龚耀扬精准的接住,毫不恋栈的与她画清界线。
她只是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咬紧牙根泛著泪光也不哭出声,其实她心里哭得浙沥哗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订了婚耶,还讨论采用什么婚礼最美、选哪个地方度蜜月最浪漫、计画买哪一区的房子最好……
第一章
淡水某旧社区。
这个社区看起来有些老旧,但一幢幢独门独院平房已是很少见,环境显得格外清幽。
午后,暖暖的阳光探出头来,屋子里的人纷纷跑到院子或门口聊天、看报,还有老爷爷拿出录音机播放相声,听得眉开眼笑,那气氛热闹洋溢且富人情味。
这里的居民大部分都是二十年老邻居,大伙感情深厚有如一家人。
可可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因父母早逝,她与湛奶奶及男仆常胜伯住在一起。
这日,可可下班,开着小吉普车回家,半路就被开早餐店兼里长的杜大妈拦下,「可可,你奶奶要我告诉……」
「行行行!我知道了,掰!」可可不管她说什么,胡乱回应,油门踩了就溜,扔下杜大妈直跺脚。
她听怕了,自从与龚耀扬分手后,奶奶不但不安慰还拍手直叫好,「分得好哇!我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块头大却眼神飘浮不定,那种人心术不正,这次呵,他总算做对了件事。」
还广为宣传与邻居合作,找来不少人与她相亲,现在教她怕死那些关怀她的邻居长辈们。
最恐怖的就是三天前——
当她出门上班经过社区公园时,发现奶奶在路边发送广告单,她疑惑家里有穷到需要奶奶打零工的地步,便停下车问:「奶奶,您怎么不练太极拳,在这里做什么?」
「奶奶我在做善事!」湛奶奶边说边把手中的广告单分送给路过的每一个人。
「什么善……啊!」可可一瞄,叫得惊天动地、花容失色。
紧接着社区的五金行老板及老板娘骑着双人协力车,拿着扩音器边喊边发广告单,而且声音越喊越大,「惊喜!惊喜唷!本社区年度大喜事,请各位共襄盛举,一年一次,千万别错过啦!」
可可伸手接过一张,发现跟奶奶手上的一模一样……她真想昏了!不,死了也可以。
红纸上四个大黑字写着:徵婚帖子,里面写满她的个人资料、徵婚条件以及照片——
徵婚人:湛可可
年龄:二十六
星座:双鱼座
血型:A型
徵婚条件:限大专毕业,一百七十八公分以上,且事业有成、干练世故、才气纵横、智高品优、敬老尊贤、体魄健壮、武功高强、无不良嗜好之男性,先友后婚,无诚勿试。
电 话:0九一三XXXXXX或
(0二)XXXXXXXX
「怎样?还满意吗?我帮你选的美美照片不赖吧!」湛奶奶兴高采烈的拿着徵婚帖子在空中晃了几下炫耀道。
美?!可可用吼的,「您干么选这张裸照?很丢脸耶!」
湛奶奶满不在乎回道:「有什么关系,这是你六个月时洗澎澎的照片,多可爱。」
「可是我现在长大了,您怎么可以乱来?」她的头开始发疼,有这样的奶奶,想不成为名人都很难。
「哪有?」湛奶奶一脸委屈,「我要是乱来,这上面就放你现在的裸照了。不然你是嫌这张身材不好,要换现在的?」
「我、没、有、裸、照!」奶奶到底有没有搞懂呀?
「可以拍啊,你肯吗?」果然,湛奶奶完全在状况外。
真是有理讲不清,可可脸上布满黑线条,看向地上一叠叠的广告单,沉沉地问:「您一共印了几份?」
「五万份。」湛奶奶的眼神仿佛在说:不多印一些怎么行,免得你嫁不出去。
「啥?!我们这小小社区有五万人吗?」她有预感,更恐怖的消息即将宣布,让她身败名裂。
湛奶奶得意忘形,没注意可可脸色丕变,「社区里当然没这么多人,但我可以用寄的,寄去科学园区、寄去大企业公司……」
「奶奶!您非得搞得我没脸见人才高兴吗?」她抓狂地把广告单撕成碎片。
「哎唷,不能撕,那要花钱印的。」湛奶奶急忙抢回。
「全都给我。」可可伸手抢下奶奶手中一叠叠的广告单往车里扔,准备拿去福德坑焚化炉。
「我还没发完,还我、还我……」
结果,祖孙俩在路边抢广告单抢了一个早晨,那真是个令人生气、丧气、呕气、叹气的早晨,可可现在想起来,还余怒犹存。
车子顺着狭小的巷道来到一幢两层楼的小洋房前,可可把车子停在院子后进屋在玄关脱下鞋袜,「奶奶,我回来了,常胜伯?」
屋里没人回应,大概他们出去闲逛了,她暗忖着。脱下外套走到二楼直接进浴室洗澡。
二十分钟后,她擦拭着湿发走回房里。
蓦地,她瞠大双眼,赫然看着眼前的景象——
家里多了个男人?!他、他、他躺在她昂贵、干净、香喷喷、软绵绵的席梦思双人大床上睡得正酣。
小偷?!
不对,小偷偷到睡着,太扯啦!
走错门?!
也不合理,即使进错家门,也不可能倒头睡在别人的床上。
啊……流浪汉喝了酒,醉醺醺摸进来。这念头在她脑袋里合理化。
「好……好、好过分!」可可咬紧牙根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呕,恶心!
流浪汉耶!不用看他的脸就知道有多邋遢,说不定身上还会发出恶臭呢!
想到这儿,可可移动步伐想瞧清楚他的长相,但他的脸被一本书遮盖住半边,剩下的半边脸都是落腮胡。
「嗯……」
天,这流浪汉竟然发出如此性感、魅惑又迷人的声音。
她走近床边吸了吸鼻,发现没有恶臭味,也没有醺人酒味,反而有股沐浴后的男人味。
太奇怪了,她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把睡得毫无危机意识的他一把拽起。啪地一声,他脸上的书随之掉落。
「哇……」可可看到的是个大野人!
他身高约有一百八十几公分,披头散发和一脸胡子的模样,说他不是人猿,也跟原始人差不多了,尤其加上他那双炯炯发亮的眼睛,简直像是从人类博物馆跑出来吓人的。
她脑海迅速闪过危险两个字,紧接着伸长腿一拐,他整个人直挺挺倒下,宽厚的胸膛上立刻多了一只脚。
「你是谁?做什么的?」她双手握拳,摆出备战架式。
「小姐,有话好说。」他倒卧在地上没有一丝惊惶,反而还有心情欣赏她那清澈晶莹的美目、蓬松微翘的短发,同时看她挥拳、踢腿的律动中,更突显线条优美的身段。
「我问你,为什么在我房里?」她踩在胸膛上的脚再使力,以妨他轻举妄动。
他咧嘴笑,指着她的脚说:「我很脆弱的,这几根肋骨下有心脏、肺,坏了不好换,拜托移开尊脚可以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嘿!弱鸡,绣花枕头。可可赏他个警告意味浓厚的凶恶眼神。
「是祖奶奶要我先在这儿休息的,其他等她回来再说。」他说。
「祖奶奶……湛奶奶吗?」可可心底一阵反感,八成又是奶奶找来跟她相亲的。
「对啊,她和常胜伯去上『银发英语班』,要四点才回来。」
可可想了想,抬腿松脚让他站起身来,「你该不会是来……相、亲、的?」
她眼皮猛跳,原本就爱做媒的奶奶,最近不是逼她去跟陌生男人吃饭,就是带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回来,说要给她挑个男人。
喔!误会大了。她皱眉厌恶的模样,逗得他大笑。
「啪!」她猛拍桌子,发出好大一阵声响,厉声问:「笑什么笑?解释清楚。」
「呃……相亲不行吗?」他好奇的试探。
「不是不行,但得先问过我的拳头。根据最近一次纪录,那男的被我踢掉两颗门牙,你不怕吗?」她眼底冒出腾腾杀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怕,那男人的命好不值钱哪!」他点头,一脸害怕的表情。
「知道怕就好。」可可指着门口,示意他可以滚出去了。
他没有离开,反而斗胆再问:「那么,上上次的纪录呢?」
「被我揍得鼻青脸肿,躺在床上两个星期爬不起来。」她故意说得很严重。
「啧啧,你很厉害。」他咧嘴大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她拳头在他眼前蓄势待发,他还敢冲着她笑?尽管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有余,她仗着拳脚了得,高挑纤细的身子往他一捱,抓住衣襟和肩膀一拉——
「砰!」当场给他一个过肩摔。
「哼!没用的家伙也敢来相亲。」她翻个白眼,最瞧不起这种人高马大却不堪一击的男人。
「哎唷!打不得、打不得。」刚回家的湛奶奶正好瞧见这一幕,惊叫遏止。
咚咚咚!七十多岁的湛奶奶健步如飞,后面跟着湛家忠心耿耿的男仆常胜伯。
常胜伯约五十多岁,虽是湛家的男仆,却与湛奶奶情同母子,尤其湛家独子及媳妇早逝,一直由常胜伯陪伴着湛奶奶,并养育可可长大。湛奶奶好动爱热闹,都是常胜伯陪她到处跑。
方度非站起来,耸耸肩对湛奶奶说:「姑姑打我,好暴力!」
湛奶奶忙拉着他直嚷,「可怜哪,你姑姑下手不知轻重,来,给祖奶奶瞧瞧有没有受伤?」
可可左瞧右看,完全不认识这个喊她姑姑的家伙是哪根葱。她是独生女,又没有兄弟,什么时候当起人家的姑姑来着?
「等等!这家伙是什么人?」可可指着方度非问。要真的是来相亲,她就一掌劈了他、一脚踩扁他!
「你不记得他了?」湛奶奶怪叫起来。
「谁?」可可头痛的皱起眉。
「方度非。」常胜伯回道。
「哪个方度非?」她还是不知道。
湛奶奶在她脑袋敲了一记,「你忘了?方家的曾祖和湛家的曾祖是异姓结拜,代代以兄弟姊妹、姑嫂叔伯相称,这份情谊传到今天也没断过。十八年前方家原本也是住这里,因为搬到国外所以较少联络,但度非的爸妈逢年过节都会寄卡片礼物给我,论辈分呢,方度非虽大你四岁,却要叫你姑姑,了不了?」
可可眯起眼打量方度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人。原来他就是她的小晚辈。
她不客气的求证道:「你就是那个老被人欺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拖油瓶?」
「是。」方度非微微一笑。
想起小时候他一被玩伴欺负,便赶忙向活泼好动,又是社区孩子王的姑姑寻求庇护,整天跟在她身后说:「姑姑,我怕被人打,带我一起玩吧!」
因为这样,她便戏称他是她的拖油瓶。
「喔,对不起,我打错人了,一时之间认不得你。」可可诚心道歉。
「Oh!His mother!」湛奶奶忽地诅咒一声。
「什么?」可可愣住,困惑地眨了眨眼。奶奶在说啥啊?
「就是他XX的。」一旁的常胜伯晃晃手中的英文课本,翻译解答。
学英文学到这种程度,可可失笑。
「你们从小一起玩,怎会认不得了?」湛奶奶责道。
「十八年没见过面,您就认得了?」可可才不相信。方度非披头散发外加满脸胡子,谁能一眼看出他的长相?
「当然,我的眼力超好。」湛奶奶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吹牛功力登峰造极。
她懒得辩驳,对方度非说:「你不该睡在我的床上,害我吓一跳,才把你当坏人。」
「抱歉,我在南极洲待了八个多月,刚回来时差还没调适,白天都昏昏沉沉的。祖奶奶说我的房间来不及整理,只好先睡你的房间。」方度非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