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均张著一对无辜、娇媚、柔弱、惹人疼惜的眸子,盼他垂青,盼他眷宠。
她们不知石不华对「美人」早已免疫,另有一套标准。
他曾对著一张堪称最完美的美丽面孔,天天看,看了好几年,胃口自然养刁了,对一般所谓的「美人」很容易使能挑出毛病,如何著迷?
沉鱼落雁被他瞧得心儿蹦蹦直跳,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一块精肉,心里都想,不会这样巧,刚好碰上「例外」的男人吧?
「石大爷。」
「你们奉命来伺候我?」
「是的。」
「可是银货两讫?」
「都付清了。」
「很好。」石不华从容自在的说:「我并不认识什麽姓钱的,大概是化名,这且不管了,只是我必须坦白说,这事令我不悦。既不能请你们下船,也没地方给你们栖身,还要多费粮食;我没理由供养你们,不想饿肚子就给我干活,照姓钱说的,好生伺候我。这第一件事,我生性爱洁,你们负责将甲板抹乾净,记住,是抹,不许刷,以免发出声响干扰他人睡觉。冬晴,你负责检查,若有一寸地方不乾净,早饭只供两个馒头一碗清水,吃饱了再抹。你们习惯夜生活,正好干活,等白天床铺空出来再睡。」
冬晴乐了。「主人放心,这两位不速之客交由我照应,绝出不了差错。」
沉鱼落雁骇得花容失色,她们何时干过粗活?
「明日我等上君山玩,回来必然疲倦,你们事先将热水烧好,回来好泡澡。」石不华站起身。「暂时就这麽办吧,待我想到其他事再另行吩咐。」
「石大爷……」落雁已挤出两滴眼泪。
「天啊!我不信这样悲惨的遭遇会落在我身上,你……莫非你真是石头人?」沉鱼掩面哭泣。
石不华拿起书本,牵了来弟的手走到舱房外。「夏雪,你伴著小姐。」
夏雪应诺。
他对那两个女人总是不太放心,夏雪的武功在四婢中是最好的。
「大哥,你真要她们夜里清洗甲板?她们到底是谁呢?」
「她们都是回春楼的姑娘,习惯白天睡觉。好了,夜已深,快些上床去。」石不华回自己的舱房。
来弟一肚子的疑问,关上门便忍不住问:「‘回春楼的姑娘’是干什麽的呀?」
夏雪嗤笑。「给人要的。」
来弟仍是不懂,见夏雪不肯明讲,闷在肚里好不难受,决定明日向石不华不耻下问。
她来弟别的长才没有,「好学」之心绝不输给任何人哟!
「一勤天下无难事」,她的未婚夫不正是最好的范本吗?来弟决心以他为师,总有一天她也会变得和他一样神气。
第六章
君山产奇竹,紫竹、班竹、方竹,君山的好茶也是名扬南北,毛尖茶和君山银针并称上品,有好茶的地方自有好井水,来到君山可没人饮湖水,爱汲柳家井烹荼,筒直是锦上添花,更衬得君山茶那股子清香沁人肺腑,绝!
这里四面环水,山上的古迹很多,来到二妃墓前,石不华就讲蛾皇、女英的故事,没碰上采茶的季节虽然可惜,倒买了不少好荼,冬晴却买了两根竹子,当场教人切成一截截,像一个个的杯子。
「干啥用的?」夏雪心想总不会拿来喝茶吧?
「到了晚上便知分晓。」显然又想出一道奇菜。
石不华让她们自由一天,自己携同来弟寻幽访胜去。
夏雪倒很开心。「你们走运,这一路来只需陪伴小姐吃喝玩乐,我却成天要工作,非好好轻松几天不可。」
「伴一个小鬼有什麽好?我情愿和你对调。」冬晴想当初巴巴的央求主人让自己随行,反而被自己的要求困住了,一天三餐在厨房忙碌,来弟人在哪儿,她就须在那儿伺候,没机会接近主人。
「只要主人同意,我倒乐意。」夏雪顽皮的朝春柔眨眨眼。「可恨冬晴姑娘的十根玉指进得了厨房,却上不了算盘,一脑门的蒸煮炒炸,看到帐本却头昏眼花。」春柔忍不住笑,人真是各有所长,丝毫勉强不来。做菜她也会,却远不及专晴的好本事。
「好哇,你敢笑我,瞧你晚膳有什麽吃的?」
「两个馒头一碗清水。」
三女相视大笑。今早,冬晴当真只给馒头、清水,半粒葱花,一点热菜也没有,沉鱼落雁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仍不得不伸出十指红肿的双手接过去,还得忍下冬晴的一句数落,「擦地板都擦不乾净,真是没用的女人。」恨得双美几乎跳江,游回她们的圣地去哭诉:美人蒙尘!
「等著瞧吧,那两个女人会在短短数日之内,体会出女人不是只能倚门卖笑,靠白己的双手挣饭吃才叫光彩。」
这点,春柔、夏雪均附和她,她们从没白吃主人一口饭。
「奇怪,到底是谁向主人开这种玩笑?」夏雪忖度。
没人猜得出,只有冬晴很高兴主人过得了美人关,没让那两名淫妇踏进他的房门。
石不华也在揣测,不过他心里已有点底子。
此人表面上十分洒脱放肆、任意妄为,骨子里却很能够克制忍耐,而且忍得心平气和,绝不会忍成一肚子怨气。至於没必要忍的,他做得比谁都放肆。
石园本是梁姓氏族所有,他的母亲是梁老爷一名侍妾所生的女儿,不是最得宠的一个,琴棋书画也样样学成,本可择一良婿,她却看上家中的长工石坤,双双私奔到黄河边上的河口镇,变卖梁氏的首饰买下两亩薄田。日子虽不宽裕,将就点也过了好几年,生下一子石不华由梁氏亲自启蒙。原以为这种耕读生活将永远持续下去,不料黄河这条巨蟒突然发威,一口气吞下了无数的生灵和农作物,造成数十万人流离失所,而朝廷的账灾缓不济急,石家的男主人石坤惨遭灭顶,留下孤儿寡妇为求生路,只好一路行乞回到桃花村。
在母亲的记忆里,乐园是天底下最美好的所在,那里有她少女的梦,有享不完的亲情。石不华自幼常听,心里也就将梁国当成唯一的避难所。然而,当他们忍饥受寒,一副乞儿相的来到梁园门前,却连大门都进不去,表明身分後,又足足等了半个下午,梁氏的一位异母兄长才出来相见,一看到他们又猛捏住鼻子倒退三步,直说:「好臭!好臭!」梁氏苦苦哀求他收容,他连连挥手。「去、去、去!家父当年被不孝道女活活气死,我们也早当那不孝女已死在他乡,不管你们是谁,都与梁府互不相干。再不知进退,小心我叫人将你们打杀了去!」梁氏一听父亲已去,哭天抢地的要冲进梁园祭拜,被两名壮汉推倒在地,「砰」地合上朱门。
那晚,石不华陪著母亲跪在梁园大门口,听她哭嚎了半夜,知道劝慰无用,只能静静陪著。天快亮时,他合了一下眼,一个剧烈的撞击声惊醒了他,母亲竟一头撞死在石墙下,临死前只说一句:「爹,女儿对不起您……」石不华大嚎,惊动了屋里的人,通报了梁家少爷,他们也慌了,怕四邻议论,最後以「救济外地人」的名义草草葬了粱氏,自以为仁至义尽了,又闭门自守,坚不纳石不华。
突遭巨变,他悲痛欲绝,不愿相信母亲竟狠心抛下他而死,去问四邻,方知梁老爷在女儿和人私奔後的第五年才寿终正寝,而母亲以为白己害死老父,心力交瘁之下便自尽了。
石不华无法原谅假报消息的梁家人,立誓总有一天要将梁园改成石园。他忍,忍得心平气和,心甘情愿,忍受谷天尊的严厉磨练。
今日,得知有人在暗地里在整他,他一样不动声色,静待对方露出狐狸尾巴。
对方知道他游洞庭湖,可见一直躲在暗地侦查他的行动,等於是摸到他脚边上了,而他居然没有发觉!他清楚除了「修罗门」中人外,没人有这个本事。
瞧著跑在前头忙於采野花的来弟,他不知该不该把她藏起来。
来弟编了一顶花冠,戴在头上,迎风朝他笑著。「好不好看?」
「好看。」他很有耐心的坐著看她玩耍。
她很得意,又编了一圈花项链要给他戴上。最初他不肯,她执意要给他戴上,说她花费好大工夫,他只好戴了,有点後悔没让女婢跟来,不然花圈绝轮不到他戴,太可笑了。最後来弟让步,有人时可以取下花圈提在手上。
石不华蓦然想到紫藤花的花串,垂柳般的优雅清秀,一朵朵小花串成的花串,不正适合用来作发簪的设计图案吗?他要找一名最巧手的金匠,为来弟打造一对紫藤花发簪,作为她及笄时的贺礼。
* * * * * * * *
太可笑了!
施琉仙在暗中观察了老半天,意看愈纳闷,那个人真是「鬼佛」石不华吗?瞧他在干什麽好事,让一个小不点儿跟前跟後,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就为了看她编花环,还可笑的真将它戴上了,又抱了抱那小不点儿以示鼓励?
「我看不下去了。」她大皱其眉。
「我也是,想不到这家伙有‘恋童癖’。」谷莲修当然是仙妹走到哪儿,他人就跟到哪儿。
情况有点失控,两位沉鱼落雁没有伴君左右,和石不华相依相偎,减少了一个冠他「招妓游湖,生性浪荡」的口实。原来他也不爱艳妖娃,却嗜好乳臭未乾的小姑娘,这样更好,益可证明此人心术不正,才有可耻的「恋童癖」。
他左一句「恋童癖」右一句「恋童癖」,听得施琉仙心火直冒,如心窝插刀一样,如何忍得下去?她心目中仅次於义父的第一号大人物,她的小英雄,积极进取、爱憎强烈最适合当鬼王的意中人……
「你瞧,他们又在干什麽?」谷莲修不断火上添油,添得不亦乐乎。「一只油纸包的风鸡,几张烙饼,在野餐哩,还真享受,这家伙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啧,不像话!男女授受不亲,他撕鸡喂食小姑娘,这「恋童癖」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气死我了!」
施琉仙蓦地从林中走出来,跃向草丛间的男女;长鞭从她手中如蛇吐舌般暴射过去,人未到,鞭先至。
石不华猿臂伸出抄起林来弟,瞬间滑出两丈之外。
「琉仙!」
「放下妖女,让我宰了她,否则我便宰了你!」
她一身功夫全在这条长鞭上,转眼已挥出三十六鞭,连石不华的衣角也没碰到,愈发愤怒,转攻他下盘,一时杀气腾腾。
「放下妖女,你放下她!」若非妖女,小小年纪如何迷惑石不华?
林来弟什麽也看不清、听不明,只觉眼前尽是鞭影弥漫,耳内满贯鞭啸风呜,感到一股股劲气在她身边来回激荡,令她万分难受,脸色白一阵青一阵。
石不华亦知这样抱著她腾跃飞掠,不习惯的人真会受不了,仿佛五脏六腑突然倒转,更别提劲气逼身使得肌肤生痛。
但施琉仙的坏脾气连谷天尊都无可奈何,很难教她住手。
道不通便成了小路,石不华一边闪避,高声朗道:
「谷少主,你最好在我数到五时教你妻子住手,别以为只有你想得出卑鄙的手段,我若发狠,抢人妻子的事也干得出来。」
谷莲修听到「你妻子」三宇先是一乐,接著便醋水直涌上喉头,这姓石的坏胚子真是啥事也做得出来,不等他数到二,即跃到林中,以手中的铁笛缠住鞭尾,教她不得不停手。这根铁笛是他独创的兵器,专门用来对付仙妹的长鞭。不过,平时他是能躲便躲,老是祭出铁笛,未免显得爱仙妹不够。
「阿修!」施琉仙急怒之中没听清楚清石不华的话意。
「仙妹,我想你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连忙托辞,装作好心,因为仙妹没反驳「你妻子」这句话,他自然对石不华的厌恶感无形中减轻一度。(原本他厌恶石不华的程度好比发高烧时的高。)
石不华没空解释,也根本没必要解释什麽。
将头晕目眩、不住乾呕的来弟放下来,他拿取她挂在胸前的双耳瓶,旋开瓶盖,将瓶口凑近她鼻孔下,让她嗅著那刺鼻的香味,这原是预备她晕船时用的。
「来弟。」他让她靠在他胸前,希望她别发病才好。「别怕,没有事的。」
过了一会,来弟感觉好些,不再乾呕。
「大哥,他们是谁?」她没见过这样可怕的人。
「他们是我的义弟、义妹,这些事以後我会和你说明白。现在,你合上眼睛休息一下。」石不华神色自若的模样教她安心,不再多问,靠著树干休憩。
施琉他心中犯疑,若是「恋童癖」,何以举止间没有猥亵之色?他仍是她熟悉的石不华,随心所欲的神气样子,实际上他的思绪细致周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自尊、自大又自私,同时也是平和自律、幽默风雅之人。
看来是他们误会了,她面色转和。
「华哥几时又收了一位妹妹?」
「都已经找上门,消息还这样不灵通。」石不华起身转向她,嗤笑她。「来弟是我的未婚妻,也是你即将过门的嫂子。」
「不可能!我不信!」她怒道。
「仙妹,此事千真万确。」谷莲修就等这一刻。「在桃花村,我已探知这个消息,为了证实,广派人手侦查他的行综,如令他亲口说出,你也该死心了吧!」
「华哥?」
「不错。」石不华莫名其妙的瞪著地,他娶谁干她何事?
「仙妹,我们走!」
施琉仙充耳不闻,盯著石不华,恍然的说:「为了这小不点,所以你不愿意回‘修罗门’,你的心被外面的世界同化了。」
「不,」他直接的反应是抱头。「我原不属於‘修罗门’,很早便计画脱离,这点义父也是默许的,只有你,你始终在自欺欺人。」
「我是不明白!她有什麽好?她只是一个乳臭未乾的孩子。」
他微微一笑,回头望了来弟一眼,她早已被惊醒,这时正朝他笑著。
「很快就不是了,我打算再等两年便与她成亲。」
「你不能!」施琉仙吃惊的猛摇著她那个美丽的脑袋。「我不答应,我要杀了她,教你死心,乖乖和我回‘修罗门’!」
「你忘了门规吗?‘绝不许因私怨而杀人’。」他厉喝。
「仙妹。」谷莲修亦知严重性,喊了她一声。
「我不管,我不管!」
「仙妹!」谷莲修的声音慎重起来。
施琉仙自卫的怒目瞪视,目光却越过石不华,落在树荫下的林来弟处。这小不点有什麽好?她一直都爱慕华哥,他不可能毫无知觉,而他不但无动於衷,还找来这小不点气她。为其他女人动情的那张脸深深刺痛了她,她的心慌乱,感到阵阵的酸楚,五脏六腑都可怕的翻搅痛楚起来。她不甘心!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