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旻轩心头猛一跳,表面上仍镇定不动。
“那是我爸的主意,与我无关;我跟他说了我不去。”
“旻轩。”刘蕙娌拍拍他的手,道:“到国外念书很好啊!如果是担心莉诗的话,你大可不必。”
怎么个不必法?他用眼神问。
“你放心!我会替你看住莉诗,开玩笑,你这个女婿我要定了!”
天!看住莉诗?怎么看呐!难道她还想抓只壁虎,磨个守宫砂什么的不成!?
“多谢,我也希望两位会是我的岳父母。”他起身往二楼走去。“我去看看莉诗——”
方旻轩轻轻推开贴着加菲猫海报的房门,走进房里,坐在床边。
“好点了吗?”
卓莉诗从被中探出头,声音有些沙哑:“你好过分,不陪我一起感冒,昨天我挨了一针呢!好痛。”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小脸仍旧红通得明显,看来烧是还没退了。
方旻轩无语,摸摸她的粉颊,任她同样滚热的手握着。
“你明天要出国对吧?”
“你知道?”
她点点头,说道:“到那边不可以忘记我唷!不可以看到金发的漂亮妹妹就去追,不然小心我再和上次一样,打扮成‘酒国红花’去猎艳!”
“你敢!?”
“我敢。”
方旻轩笑了笑:“放心吧!你没那个机会!”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去国外。”他紧紧圈住她的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盯着你,
如果有哪个不识相的家伙敢打你的主意,我就揍得他求爷爷告奶奶!”
“哇,好害怕喔。”卓莉诗笑着。
她真舍不得他。“我好喜欢你。”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卓莉诗迎上他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我是说‘我’好喜欢你,不是卓莉诗。”对一个意外替代的意识而言,这张脸、这副躯体并不属于自己。而名字,也只是名字;它不存在任何意义。
“你烧昏头了吗?”方旻轩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你就是你,哪有什么‘我’跟‘卓莉诗’的分别?”
你还是不懂。莉诗暗自叹了口气——她早料到他不会懂。
“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等一下!”小手蓦地揪住他的衣角。“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结婚时去海边?”
“谁跟你讲这个!”
“那不然是什么?”
莉诗转转美目,狡诈道:“你先答应了,我再告诉你!”
唉!没办法,谁叫病人最大呢?“好,我答应,说吧!”
“你说的,不能反悔唷!”
“不会。”
“乖乖去加拿大。”
方旻轩这才恍然大悟——他被拐了!臭老爸!竟然连莉诗都买通好了,难怪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行,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你赖皮!你刚才明明说不反悔的。”她边说边咳了声。
“是,我赖皮——”他轻拍她的背脊,又为她拉好毛巾被。“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走得开?”
“拜托!小感冒而已……我跟你保证我明天就生龙活虎了!”
鬼才信她的保证!方旻轩毅然起身。“什么都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吧!”
“你听着——”
方旻轩的脚步停在卧房与走廊的入口交接处。
“在你学成归国之前,我不想见到你。”
“莉诗!”这太绝了吧!?难道他想趁假期飞回来解解相思都不行?
“我是说正经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决冷漠。“否则,你就这辈子别想碰我。”
“你……”
“放、心,我会等你。”
“这不是重点!你难道不晓得……”
“我的话从现在开始生效!”她冷冷说完,卷着被子面向墙壁,不去看他。
方旻轩心头顿时五味杂陈,足足沉默了三分钟。
“我知道了,再见。”再见!他不会发现卓莉诗颚下的毛巾被上多了水印。
方旻轩又深深望了她一眼,才把门关上。
“回家检查一下有没有东西漏掉,你该休息休息。”在客厅,方旻轩遇到了自己老头。
“你收买莉诗游说我,这不公平!”他低吼道:“我不去加拿大!”
方勋看着他,问:“你不打算讨莉诗给我作儿媳妇了吗?”
一句话顿时堵住他所有的坚持。
方旻轩沉默着,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你这狡滑的老狐狸——”
砰!
“啊!老公——”
“方勋兄——”
小狐狸痛赏老狐狸一记“黑轮”,愤然离去。
第十章
莉诗总觉得自己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那梦中有她、有方旻轩,还有他养的白痴九官鸟——老兄跟自家老犬阿波罗等,许多她熟悉的人。
不过最多的片段仍是方旻轩。
头一次,就在那段梦里,她看到他举世无双柔情的笑容,听见他呢喃絮语的情话;熟悉他温暖辽阔的怀抱,那感觉活灵活现,直到梦醒时分仍感受到温存——
好驴的春梦!卓莉诗打了个呵欠,辗转苏醒。
窗外又是一方美好晨光——似比平常亮眼许多。
老天!现在几点啦!?
她翻身下床,来不及站住脚,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又跌坐回床沿。
“爸——妈——”她甩甩螓首,扬声道:“现在几点了?你们怎么不叫我?”自己彷佛得了场重感冒,可是搜索记忆的结果,只有方旻轩冷冷的背影,和一片黑暗。
对了!她要去跟他和好,她必须道歉,虽然他也有错……不过,总归一句话:她要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至于爸妈……他们出国了嘛!难怪没人叫她!
卓莉诗扶着墙走出房间,却闻本来冷寂的楼梯跫音乍现——
妈!?
“哎呀!你这个丫头跑下床干什么?”刘蕙娌挽着女儿温热的玉臂,又把她安置回床上。
“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明明记得他们要去玩一个礼拜的,今天算来才第一天,他们应该还在飞机上呀!
“拜托,我打从前天晚上带你去看医生后就没出门了!”
“可是……”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烂窗子呢?你帮我叫他来一下好吗?”如果她估计的没错,那家伙八成站在院子等门。
她忆起前天脸红心跳却凌乱的一幕幕。
“烂窗子?”刘蕙娌好久末闻此昵称了。“旻轩他去加拿大了啊!”
不对吧!?卓莉诗总觉得……怪怪的。
“妈,你是不是记错了?要去加拿大演讲的不是方旻轩,是方伯伯!”还有,二月份的天气怎么会这么热?她明记得任老伯说有个大陆冷高压来势汹汹。
唉!气象报告向来不值尽信,因为它是全世界最公开光明且愚蠢的骗局;或者该说是笑话。
“莉诗,你没睡昏头吧?”刘蕙娌开始觉得不对头了。
她摇摇头,梳理长发时瞥见月历——六月份!?
“妈,我的月历为什么少了四张?你拿去给阿波罗垫厕所了吗?”
这口气、这语句……刘蕙娌怔怔望定她。
糟糕,都八点多了,烂窗子铁定不会等她,前天又发生那种事……
莉诗羞红了脸颊,找寻制服的手也停顿下来。
说真格的,如果他肯好好说,不要乱吃风大哥的飞醋,他们或许可以——
绮梦维持不到两秒,就被理智冰泉浇醒。
错错错!卓莉诗,现在不是作白日梦的时候!你该想的是如何找个笨理由搪塞给训导处那超龟毛的老处女!开玩笑!她还想毕业呢!
“莉诗……”
“怎么了?”她发现老妈看自己的眼神活像见到妖怪。“有什么不对吗?”莉诗低扫自己一眼;头是头,脚是脚,一副躯体两只手——完全正常啊!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我妈。”
“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废话!我是你女儿,卓莉诗。”她开始怀疑老妈是否加班过度抑或更年期提早来临,怎么尽挑些怪问题问她。
“对了……”卓莉诗突然停下手边的工作。“今天几月几号?”她依稀记得三上的期末考似乎在这几天内。
“六月十七。”
呼,好在还没……什么!?卓莉诗难以置信的盯着妈咪:“你说今天六月十七号?”
“是啊。”
莉诗倒抽口气——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一定还在作梦,拜托谁来把我打醒!
“不可能!这又不是电影,睡个觉就会到未来!?那我中间的四个月上哪去了?被外星人绑架了吗?”
不能怪莉诗的反应如此激烈,毕竟多出一段空白生命的感觉是比完全失去记忆来得可怕得多。
“莉诗,你镇定一点!”刘蕙娌见宝贝女儿突然恢复记忆,心头是喜惊参半。
“我很镇定!”她来来回回在房间内踱步,试着整理脑中的纷乱思绪。
谁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让她平白无故失去近半年的记忆?莉诗只知道她和方旻轩在院子大吵了一架,然后,她看见一盆花自二楼掉下来,然后——然后——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
“汪!”卓正雄和忠犬阿波罗闻声也上楼来。
“老公!”刘蕙娌欣喜的泪一时抑止不住。“莉诗恢复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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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卓莉诗站在他一尘不染的整齐房间内,静静面对着方旻轩抛下她,远赴加拿大念书的事实。
当然,她不会晓得那是自己恐吓兼拐骗换来的结果。
书桌的透明胶垫下是一张张他从小到大的生活剪影,莉诗静静看着,不发一言。
一岁的他、五岁的他、上幼稚园的他……直到上国、高中时矬毙了的大头照,她是多么熟悉呵!
当然,那里面也不乏他们俩的合照,只不过那多半是两人大眼瞪小眼,或装出相亲相爱样子的“合成作”。
“王八蛋的——”莉诗霍然一掌拍在桌垫下数个方旻轩脸上。
他就这样吭也不吭一声的溜到国外,自己不道歉也就算了,竟然连让她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好过分——
明明,莉诗明记得他曾愤怒的对自己说:我爱你爱疯了!现在呢?爱疯了所以躲到加拿大去疗养吗?好,就算他真要走好了,也该留个几句话给她吧?
卓莉诗才不信他会不留只字片语就独自远去,她才不信!
她开始在书桌上搜寻着。打开抽屉时,她发现一把铜黄泛绿的小钥匙,上面贴着个小标签:台北邮政某某信箱。
这个信箱号码好像在哪儿见过——她思忖。
再往抽屉深处找去,她挖出几封信函和一张不知是什么的纸类。
这——这不是我写给大头呆的信吗?莉诗抽出信纸,果见自己熟悉的字迹。
卓莉诗终于明白她的笔友为什么要袒护方旻轩了——原来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人!
那个烂窗子用最灵巧的手法窥尽了她的内心,莉诗好恨自己写信时干嘛那么诚实。而且,他窥完也就算了,竟然还食髓知味地盗走她的芳心。
怪盗……骗子……
她丢开信继续往下看。
信下面的纸类看来年代久远,依稀是张贺卡;裁作封面的纸早就褪色,上面用粉蜡笔和彩色笔画出的图同样历尽沧桑——依那轮廓来看应是颗爱心吧!
她小心翼翼打开它,乍见自己幼时的倩影也在其中,那是张照片剪贴的情人卡,照片上方是淡淡的黑色签字笔迹,注音和歪斜国字拼凑成“我的新娘子”。
卡片似是打开回忆之门的钥匙,莉诗知道它的来由了——
刚上小学没多久,一次美劳课正近西洋情人节,老师叫小朋友带材料到学校做卡片,她记得那次他做完、打过成绩后,说什么都不让她看,不能免除的他们又因这小事吵或打了一架,足足闹上几天别扭。
原来,那时候他就要定她了。
方旻轩的笑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他们俩所有的心结旧怨顿时在此刻间随风而逝。
一份难述无形的情感包围了她。莉诗知道,她明白,这就是南湘蕴所说的——爱;一份为他与她量身订作的真爱。
“虚伪的人……”莉诗想哭也想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害我把你白当了十几年的冤家……”
想起自己对方旻轩的态度,她都替他感到冤枉。
虽然,卓莉诗没找到方旻轩的“遗言”……呃,应该说“留言”,她却真正明白了方旻轩与她自己的心意,这不也挺好?
此时此刻,她巴不得生对翅膀飞去加拿大找他,告诉他: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尾声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方旻轩!”
卓莉诗愤怒地踏着地砖,像是他俊秀的脸就刻在那格格灰红上。她那火爆得彷若吃了十吨炸药的样子引来不少路人侧目指点。
“看什么看!?你有意见吗?”她手擦蛮腰,毫不客气的瞪骂回去。“今天是你好运气!可以见识何谓‘泼妇骂街’!”
好在台北为首都,不时有些“另类份子”出没街头,诸路人也多见怪不怪,顶多一阵吃笑、一记白眼过去就算了,各过各的大道小桥,没人会多计较。
卓莉诗方才去看放榜,不能说理所当然,但她也是不出意料的落榜了。
“这都得怪那个烂窗子!”她又重重一踩地板。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就不会失去记忆那么久而没准备联考;一个月前她连毕业证书都是向老师千万拜托才拿到手的。
如果,他没有偷偷溜掉,她就不会瞪着一堆题目答不上来,而惨败考场;这和国中时胡涂冲上羽厦女中的场面简直是天壤之别。
如果,他不要留那么多思念给她,她就不会在考试前几天仍惦记着他,丢了最后冲刺的机会;天知道她听到海外有台湾留学生出事时,心里是多么紧张。
唉,一段相思两处愁。莉诗轻叹。
总之,通通怪他就是了!如果不是他,她就不必去补习班蹲苦窑,而是成为花粲明媚的大学生,过自由生活,让学长呵护,何必,何必单单……记挂他一人呢?
泪水又不知不觉奔出眼眶,她想他,她好想见他。好丢脸喔!她十九岁也不算小女孩了,竟然在大街上流眼泪,说出去肯定会笑死人!卓莉诗忙用手背拭去泪水。
“嘿!小妞,哭什么!?我来安慰你好不好?”粗俗不堪的搭讪声响起。
她回过头,只见一个浑身叮当响的街头阿飞。
“我请你喝咖啡如何?”
笑话!要她跟这种低俗的人喝咖啡!?这感觉就像穿着大礼服去士林夜市吃路边摊一样——超级不配!再怎么说卓莉诗可也是羽厦毕业的学生,她虽没试过,却也不想尝试着当“败坏校风”的罪名扣上自己脑袋时是啥滋味。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方旻轩现在遥在千里之外,难道她要效法古代糟糠之妻,窝在家里谨守三从四德?然后等他书也读够了、玩也玩够了、心也全变了,回来送她座贞洁牌坊,继续拥着新欢逍遥去也!?这种赔本的生意她打死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