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这般搜寻了一个时辰,什么也没发现。他信步走到院子外,脸上未显失望之色,毕竟这结果他早已料想到,他只是思索着该从何处着手——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初慕容山庄除了柳絮外,虽无一人逃过一劫,无法告诉外人事情真相,但也许庄外有人看到或听到什么……他来的时候便注意到,慕容山庄虽建于郊外,但附近还是有几户农家,种蔬檀果、养鸡畜,想必当日亦有人送食材来供应山庄所需。
一思及此,他立刻走出山庄往回走,大约一刻钟后,一间茅草屋便出现在他跟前,外头有名老汉正满头大汗地劈着柴。安剑走上前,抱拳问道:“大叔,请问您在此住多久了?”
那老汉抬起头来,先揩了揩汗后,这才眯起眼打量他,“公子是外地人吧?老汉在这里住了二、三十年,未曾见过公子,公子是来找人吗?”
安剑心想,若直言自己想查十六年前慕容山庄灭门血案一事,只怕他会以为自己是官府中人,为免多惹是非便不肯明言,于是道:“是,老家父跟慕容庄主相识多年,不过由于两家距离遥远,二十几年来都未曾联系,此番因我有事前来云州,家父千叮万嘱要我一定得代他至慕容山庄拜见庄主,岂知我方才到了慕容山庄,竟只见废墟一片,不如究竟发生何事……”他故作不知,探询地问:“那慕容夫妇是搬家了吗?”
“唉!”老汉长叹一声,无限惋惜,“公子来晚了,十六年前的一个夜里,慕容山庄不如怎地起了大火,全庄二十几个人都给烧死了。”
“怎么会这样?”安剑装出诧万分的模样,“就算失火,也不致没一人逃出啊!慕容山庄这么大个宅子,要烧光也不是一瞬间的事,怎么会没人发现、没人救火——大赦,莫非这中间另有隐情?”
他摇摇头,“那我们发现慕容山庄着火时,火已经烧得半天高,连靠近一点都没办法,更别说进去救人,你看,我手上的伤疤就是那回给烧着的。”他举起手臂给安剑看,上头果然有烫伤的痕迹。
老汉放下手臂后,突地压低声音道:“慕容山庄烧了后,衙役也来查过,大家都说庄主他们是遭人杀害,不过衙役查了些时日没有结果后,也就当宅子失火结了案。”
“世事多变,生死难测,没想到家父昔日和慕容庄主一别,竟再无相见之日。”安剑不胜欷吁。那老汉见他如此难过,便道:“我看你不妨到庄主坟前祭拜一番。由于庄主夫妇生前对我们这几户农家很照顾,我们也不忍见他们曝尸荒野,所以当时大伙合力出了些银子,将他们安葬在山庄后坡上。不过由于尸骨已烧得焦黑,根本分不清准是谁,我们只能将所有尸骨合葬在一块。”
“多谢大叔,不知慕容庄主的坟在何处?如何走法?”安剑问道。他虽不认为能从慕容下葬之处寻得任何线索,但以他和柳絮的交情,前去祭拜一番也属应当。
听老汉说明坟墓所在之处后,安剑便照他所指来到了慕容山庄后坡。可没想到,原本该是荒凉无人的山野竟传出阵阵低泣声,远远地,他便看到有人先他一步跪倒在坟前,从背影可知是名妇人。
此人是谁?哭得如此哀戚,莫非是山庄中仆婢的亲人?他边猜测边走近,并放轻脚步仔细听妇人口中喃念之语:“庄主、夫人、小姐,呜……你们要原谅我……呜……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才会害得你们枉死……呜……可是、可是我也不敢啊……对不起……再过十日便是你们忌日……呜……我特地来祭拜你们,你们一定要原谅我啊……”她越说越伤心,安剑越听越心喜——一这下有眉目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
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
才不过三天光景,雪山已从细雪轻飘转至大雪纷飞,除了终年积雪不溶的山顶外,现在连雪山堡周遭也复盖上皑皑白雪,举目所及,净是一片银白世界。
地牢里,言儿衣衫单薄,冻得直打哆嗦,她虽数次运气御寒,仍抵不过透骨寒气,牙齿不住喀喀作响。
慕容雁原本低头想事情,见她如此,一言不发地走出地牢,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件白毛大衣。她打开铁栏门,将大衣递给言儿,“披上吧,雪山堡的冬天寒意刺骨蚀人,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她也是在住了好多年,内功渐强后,才逐渐习惯这种几乎要把人冻成冰雪的严寒天气。
言儿早冷到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一看到来了救星,忙不迭起身接过,但因为实在太冷,手脚僵硬不听使唤,费了一番工夫才将这件救命大衣穿上身。不多时,她便感觉全身气血活络,身子也跟着暖和起来,“哇,嫂嫂,你这件宝衣好厉害,我才穿上一会儿身体便热了起来!”
慕容雁淡淡答道:“那是我搜集雪貂的毛所制成的,它们终年生活于雪山之巅,其毛风雪不透。”那时她刚被独老带到雪山,初秋乍起的寒风已刮得她椎心刺骨,后来偶然问见到居住在雪地里的雪貂,它们一身银毛白绒柔密,在雪地上行走完全不觉寒冷的样,便兴起动手做一件雪貂衣的念头。
但貂儿那么小,制一件衣服少说也得十数只雪貂的皮毛才够,更何况她根本不忍捉貂活取,所以只得拣拾雪貂脱落之毛,等到她终于拾够,制成一件衣服后,已然习惯这种冰天雪地的生活。
“那可真是珍贵,谢谢嫂嫂!对了,那嫂嫂你呢?你把这件雪貂衣给了我,自己怎么办?”她见她不过加了件外衫,不禁为她担心。
“我习惯了,不觉得冷。”那倒是,像今天她冷到浑身打哆嗦,觉得全身血液都凝结了,嫂嫂却依然神色自若。唉,她的内力果然仍差嫂嫂差得远呢!
见慕容雁完话后便又盯着烛火瞧,言儿小心翼翼地道:“嫂嫂,你连冻都不忍我冻着,更何况是要杀我,你不要再说违心之论了,你爱哥哥,也疼言儿,你跟我回去忻亲王府,让我们再像以前一样生活好不好?”那日嫂嫂当着人的面,要每日拿少许解药总她延缓毒性发作,但她并未这么做,可她也没毒发身亡,她才知道原来嫂嫂骗了大家,她根本就没让她吃下什么百足蚀。
只不过这些天不论她怎么说、怎么问,嫂嫂就像没听到般,完全不搭理她,后来是她冷到不出话来才闭了嘴,现在好不容易嫂嫂愿意开口了,她可得把握住机会。
可惜慕容雁虽然听见了,没有回答,此刻她心里矛盾不已。言儿说得没错,因为她爱平珏,所以绝不了情,因为她疼言儿,所以下不了手;她恨自己的儿女情长、恨自己的懦弱,更恨自己为何不能铁石心肠!她愧对爹爹和娘亲,无法手刃凶手为他们报仇,现在甚至连夺取血玉珑慰借爹爹在天之灵她也做不到,日后九泉之下,她有何颜面去见爹娘!但是,往后的日子若无乎珏相,那么她活在世上不过是徒具躯壳罢了。是平珏让她知道什么是爱,什么叫幸福啊!她甚至曾许下愿望,不只今生,来世她仍要当他的娘子,而今……是的,现在她也只能待来世了,今生她同平珏已经缘尽情绝……
“嫂嫂,我不懂——”言儿见慕容雁没回答她,锲而不舍又开了口,只是才说了几个字,就叫突然站起的慕容雁吓了跳。原来慕容雁发觉自己眼眶中蓄满泪水,她不欲言儿见到自己的软弱,便想起身到外头,岂料一站起便觉一阵晕眩,幸好她及时扶住桌缘才支撑住身子。
言儿焦急问道:“嫂嫂你没事吧?是不是太冷了?这件雪貂衣还是你穿好了。”说着,便解下方才慕容雁拿给她的大衣。
她摆摆手,“不用了,地牢里太闷,我到外头透透气即可。”她走到地牢外,抬头迎向漫天飞雪,雪花一片片落在她颊上,她一点也不觉得冷。此刻还有什么会比她的心更冷?终于,她闭上眼睛,一滴泪悄然自眼角滑落脸颊,滴在雪地上消失不见。然后,是更多更多滴……
※※※
六天限期已至,言平珏、谷长松、谷青芩三人如期到达雪山堡。大厅里,雪山独老、慕容雁、言儿依次站立;慕容雁表情冷漠强硬,但整个人看起来却较之前憔悴一些,相较之下,被囚禁的言儿气色反倒红润许多。谷青芩一见到言儿,顾不得四周紧绷气氛,忙不迭问道:“言儿,你觉得怎么样?你别怕,我爹也来了,他有办法帮你解毒。”
言儿原就是想告诉他们她根本没中毒,只是慕容雁早有防范,点了她穴道。此刻她全身动弹不得,嘴巴也不能话,能动的只有两颗眼珠子,可惜她在那骨碌碌地猛转,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是没人猜得出她的意思。
谷青芩歪着头看了半天,心中纳闷不已,对着谷长松小声问道:“爹,这是中了百足蚀后的症状吗?”没想到这种毒药这么厉害,她从爹爹习医到现在,还未曾听爹爹说过这种症状呢!
谷长松以眼神示意她别多言。哦,她吐吐舌头,乖乖地闭上嘴,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言平珏伸手入怀,掏出一方木盒,“就是你要的血玉珑。你先为言儿解毒,我放在桌上,你带言儿过来后再取回血玉珑如何?”
慕容雁点点头,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数颗药丸——
“慢着!”雪山独老出声阻止,“哼,我们怎知你盒中所放是真的血玉珑还是假的,先打开看看再说。”
言平珏斜睨他一眼,动手开盒盖,立时,一块手掌般大小,通体殷红如血的玉珑出现在人面前,其质晶莹剔透,光彩夺目,一下子便吸引住每个人的目光。
站在言平珏旁边的谷青芩不自觉的啊了一声。真是奇怪,她看着看着,竟觉得跟前血玉珑好似活的一般,仿佛人体内之血源源不绝流转着。从其他人神情看来,可猜出心中亦都如她所想,看来这便是它珍奇之处。
雪山独老双眼直直盯住血玉珑,一双手几乎要伸了出去——不行!他不能功亏一篑,他悬念十多年的武功秘笈就在跟前,有了它,他便能成为武林至尊,天下无敌,这次他绝对不能再操之过急。
喀的一声,言乎珏将盒盖盖上,大伙这才移开视线。慕容雁捏起一颗药丸喂言儿吃下,她此举除了做给言平珏看外,还要做给雪山独老看。反正解药无害,就算吃下一整瓶也没什么关系。
见言儿已服下解药,言平珏依言将木盒放到禀上。慕容雁伸手解开言儿四肢穴道,带着她走到言平珏面前,然后伸手一推,将言儿推向他怀里,同时伸手取走木盒。
在她退回当日,言平珏已解开言儿哑穴。“你们走吧,但别忘了我仍会去取言儿性命。”慕容雁看着言平珏道。
雪山独老也道:“没错,你们还是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快些离开,雁儿答应了你我可没有,你们再在雪山堡逗留,我一个不顺眼便通通将你们杀了。”他现下脑中所想净是血玉珑中的武功秘笈,当务之急便是尽快从雁儿手中拿到秘笈,这些人早些离开也好,免得节外生枝。
言平珏担心的正是雪山独老,此人老奸巨猾,心毒如蝎,他一心想要得到血玉珑中的武功秘笈,为了那本传说中的秘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然而血玉珑中根本没有秘笈,一旦他见不到秘笈,絮儿恐会遭他毒手。
“我知道你想要血玉珑中的武功秘笈,但血玉珑中根本没有东西,那不过是江湖人士以讹传讹的误会罢了。”
雪山独老脸色大变,“哼,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其中若无秘笈必是你先一步取出——雁儿,拿过来我看!”
“不,当初我们说好了,我只需将血玉珑中的东西给你即可,待我将它带至爹娘墓前敲碎,里头若藏有东西我自然会交予你,没有的话我便将其焚毁于爹娘墓前。”
他勃然大怒,手一拍将身旁一张椅子击得粉碎,“反正你要的是血玉珑,我先拿秘笈又有何关系?”他现在只怕秘笈不在里头,哪还有闲工夫跟她回慕容山庄。
慕容雁亦不退让,“我爹因这块血玉珑而死,我发誓要拿它祭他,当然要让他见到完好如初的血玉珑。”
雪山独老冷笑一声,“哼,如今也由不得你——拿来!”他大喝一声后便欺近她身边动手夺取木盒。
她左手出招化解他的攻势,同时脚下扫攻向他下盘,逼得他后退一步后,趁隙施展轻功掠过人离开了大厅。
雪山独老亦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这一下兔起鹘落,两人离开皆不过瞬间之事,但除了言平珏外,其余三人皆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时间都傻了眼。
言平珏心中记挂慕容雁的安危,他吩咐三人留在此地并请谷长松诊视言儿身体是否无碍后,也随之消失在门外。谷长松这才想起自己所为何来,转身对言儿道:“郡主,我先帮你把个脉——”
言儿直到现在才得以开口明此事,她着急地道:“哎哟,别忙了,嫂嫂给我吃的不是什么百足蚀,我根本没中毒。我们快点跟过去吧!”
※※※
慕容雁和雪山独老一前一后来到了雪山堡后头的山崖顶。她知道以自己现下功力跟雪山独老对峙虽未必会落败,但要打胜也非易事。她不欲久战,便仗着轻功胜过独老,想取道下雪山最险恶之途以躲过其追逐。
几个飞纵下来,眼见雪山独老已落在后头,难以再追上她,谁知就在此时,她突觉一阵心,脚下一个跟跄,步伐便缓了下来。奇怪?怎么她这几日老觉晕眩、恶心,莫不是离开雪山太久,再不适应高山上的冰寒天气!
就这么一耽搁,雪山独老已来到她身后。他运掌出招,掌风直逼她后背,她素知雪山派武功,知道他掌中厉害的并非内力而是毒性,一沾上身便是中毒,只得向旁避开,迥身面对他。待言平珏赶到时,雪山独老和慕容雁已交上手,只见两人攻得快避得也快,皆不敢让对方碰到自己身子。原来雪山独老见慕容雁所使招式仍是他所传授之雪山派武功,心中亦存戒心,并不知其实她早弃绝此等旁门左道,自己另辟蹊径。两人招式一般,慕容雁赢在快,雪山独老赢在稳。慕容雁固然寻不到空隙抽身离开,雪山独老同样也找不到机会下手夺取血玉珑。一时间,两人平分秋色,你来我往斗得难分难解,分不出孰高孰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