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笛恨恨地道:“哼,根本没同他交过手,别说哪门哪派,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唯一线索是那偷儿轻功很好,昨晚我追了五、六十里都追不上。”他身为御前带刀总护卫,给人溜进皇宫偷走东西已是大大失职,最后居然还连人都给追丢了——这叫他脸要往哪里摆,要怎么跟皇上交代!
“那人轻功这么好?”言平珏紧皱眉头,思忖武林上有哪号人物轻功在子劲之上、又有进宫偷物的可能……“被偷的是什么图?”从失窃的东西来猜也许会有点头绪。虽然只是张地图,但放在御书房里,就不会是寻常东西。
“皇宫建造图。”邢笛难得正经八百,一脸严肃。这也难怪,皇宫遭窃可是大事,更何况现在情况敌暗我明。
他停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显然心中极为纷乱,“里头详细绘制整座皇宫厅堂坐落地点及廊檐等安排,包括所有密室、暗道。”
这可糟糕!皇宫建造图一旦落入歹人之手,整座皇宫便若门户洞开任人来去,根本毫无防备之力。
此时,坐在金雕龙椅上的皇上补充道:“这座皇宫自建造完成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其间虽有几次整修重建,但都只是局部修缮而已。”
也就是说,现今皇宫里所有的密室、暗道,仍是当初建造时的模样。
言平珏边琢磨边道:“皇上,现在当务之急是加强皇宫防守兵力,保护皇上安全。对方偷走建造图之目的,显然是想利用此图大举侵入皇宫,对皇上不利。”
“嗯。”皇上点点头,“方才我们讨论,也是如此认为——”
邢笛一向不若言平珏般拘谨,皇上未说完他便插嘴,“现在各暗道入口我都已经派人防守,只是目前对方是谁、有多少人我们一点头绪皆无,如果其是武林人士,我担心寻常士兵不是他们对手。就拿昨晚那黑衣人来说,他身手如何虽然不知,但轻功已在我之上。”
那家伙轻功那么好,要想活逮他,自然得靠四侠之首、善长轻功的言飞了。
言平珏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今晚开始,我会同你待在宫里,保护皇上安全。”
※※※
曲桥石径,楼凹水榭;柳叶拂发,花香扑鼻。夏末午后,忻亲王府后花园的景致正美。一幅如画的自然风光里,独坐水榭长椅上的长发女子,无疑是画中最生动的妆点。此刻,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忻亲王府上上下下没人敢打扰柳絮看书的当口,言儿的贴身侍女雪燕居然悄声走至她身后。只是她方踏上水榭,柳絮便若背后长眼般地开了口——
“有事吗?我不是吩咐过不要打扰我。”她语调虽轻,却隐约带有诘问之意。
雪燕大约十七、八岁,却不似同年纪婢女般怕事,她听到柳絮询问,反而加快脚步走上前,异常沉稳冷静。要是其他小婢、小厮,怕不早吓得连滚带爬,速迷离去。
“雪燕是看夫人没人伺候,想问问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
“不用了。”她眼也没抬,只是淡淡地道:“我遣开小红、小玉她们,就是不想有人打扰。你下去吧!”这名侍女她素来不喜,总觉得她有些古怪……好比现在,她不跟在言儿身边服侍,倒跑这儿来问她需要什么。
雪燕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回答道:“方才尚书府少夫人来到府里,现下在郡主房里跟郡主聊天,郡主叫我们外头忙去,别净待在她房里。”
柳絮直到此时才抬起头,心里暗道眼前倒是个聪明丫环,可还真是古怪。经这些天观察下来,她可以断定这丫环刻意接近她,但为什么呢?
她知道有些亲王府因主子们的权位争夺,而导致府中仆婢亦暗中较劲,争找有欢有势的主子。但忻亲王府人口简单,就只王爷、郡主和她三个主子而已,向来没有这个问题,何况言儿待下人又不苛刻……不过与其说雪燕想接近讨好她,倒不如说是监视窥探。
她并非没察觉最近这些日子,雪燕的视线常跟着她转,她只是不想把它当回事,这丫环若真有啥不轨行动,她柳絮还不看在眼里哩!
“那郡主叫你别在房里烦她,你便来烦我喽?”她佯装生气,想看看她如何应对。
雪燕慌忙下跪,迭声道:“雪燕不敢,请夫人原谅!雪燕是方才自郡主房里出来,遇着小红姊姊,她说夫人在花园里看了个把时辰的书,想必茶都凉了,可是夫人又吩咐她们不得打扰。雪燕见小红姊姊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才会自告奋勇说代她服侍夫人。”
她话说得又快又急,模样看来十分害怕,似乎真担心柳絮责罚。然而盯着地面的一双眼,却丝毫不露惊慌之色。
可惜柳絮并没有看到。
她只是越来越好奇——这小丫环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起来吧,我不怪你便是。”
她站起来,拍拍裙上尘土,乖巧地问:“夫人,那我帮您换杯热茶?”
她摆摆手,“先别忙,我问你,你来王府多久了?”她进王府之时,雪燕就已是言儿的贴身侍女。
“回夫人,雪燕十五岁那年进王府,一直跟在郡主身边,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柳絮稍一计算,发现那正是老王爷猝死,临死之际将王位传予义子言平珏之时……这么巧?只是不知雪燕是在老王爷生前还是死后进王府的……柳絮心里又多了几个疑问。
她继续问:“我瞧你聪明伶俐又识得字,当初怎么会来王府当奴婢?”
“我爹是个秀才,小时候他教过我读书认字,但后来我爹屡试不第,只能靠着帮人写书信、春联,挣点银两过日子;我娘又早死,爹一个人带着我很辛苦,几年下来,在外头赊欠下不少银子,我十五岁那年,钱庄的人上门讨债,拿不到银子便要捉我抵债,幸好拉扯间遇到老王爷,老王爷救了我,叫我进府里来服侍郡主。”
柳絮瞧她言辞恳切,但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得点点头,结束这个话题,“你帮我唤小红,要她沏壶茶来吧。”
“是,夫人。”雪燕欠了欠身,恭敬地退了下去。但临走前,目光却停留在柳絮手中的书上好一会儿。
这回,柳絮注意到了。
※※※
遣走了鬼鬼祟祟的雪燕,柳絮继续坐在后花园里看书,由于言平珏这一个月来都在宫里保护皇上,以防有刺客对皇上不利,所以她趁空除了自己练功和教言儿武功外,便是将以前自己不屑学的毒经拿来翻看一番。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自己不使毒,可他们在道上行走,加上平珏又是亲王,树大招风,还是小心一点为是。
突然间,她听到一个非常细微的声音,细微到恍若是叶子飘落的声音,她微微一笑,察觉出有人自背后袭向她左肩头,举动既轻且缓。
她心中了然可并不急着出手,直到来人手指几乎碰上她的衣裳,才兔起鹘落地以右掌拂开,顺势转身站起面向偷者。那偷袭者连连进攻,瞬间两人已交手十多招。柳絮因手上拿着本书,左手并不出招,右手也是只守不攻,但饶是如此,那偷袭者仍是连半根手指也碰不到她身上。
又交手了十多招后,偷袭者突然收手,大喊道:“哎哟!不玩了!嫂嫂你这么厉害,打来打去都碰不到你,别说你肩头,我连一根头发都摸不到!”
这偷袭者不是言儿还有谁,只见她现在正嘟着嘴坐在柳絮方才坐过的长椅上,似乎真是满心不甘。
柳絮好笑地走到她身边,“你学武不过几年,我可是苦练了十四年,比你厉害一点点应该不为过吧?”
言儿听她这么说,原本翘得老高的一张嘴登时笑了开,她开心地搂着她,“嫂嫂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是我师父啊,比我厉害是应该的,再说才不是一点点呢,是很多很多点,连大哥都打不过你。”
柳絮也坐下来,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像个姊姊般宠溺地道:“你啊,就是一张嘴会说话。”
可经言儿这么一提,两年前她和平珏相识的情景顿时在她脑海中浮现。那时,平珏严峻犹胜今日,而她……
她摇摇头,似乎想借此挥去不愉快的过往。
“对啦,你不是同尚书府少夫人在房里聊天吗?怎么跑这儿来?那位少夫人呢?”
“嫂嫂,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芩姊姊早回去了。她来的时候,因为你刚吩咐小红她们别打扰你,我想嫂嫂看书时跟练功也差不多,需要安静,便要芩姊姊也别同你请安了。后来我觉得你该休息了,才会斗胆来偷袭你的,不然我哪敢吵你啊!”言儿叽叽咕咕地讲着,一张嘴果然挺会说的。
她口中的芩姊姊便是兵部尚书之子、御前带刀总护卫邢笛的新婚妻子谷青芩。谷青芩之前因为逃婚遇到了当时离家在外、乔装成小乞儿的言儿,两人遂总伴闯江湖,结为莫逆之交。
“你不敢来吵我,可你那贴身侍女倒敢。”
言儿歪着头,似乎有些疑惑,“雪燕吗?”见柳絮点头,她又问:“她如何来吵嫂嫂了?”
柳絮将情形同她说了遍,只见言儿越听表情越疑惑,“奇怪了,雪燕平常不是这样的,她一向话少做事也很勤快,可都只做份内的事,并不会积极求表现或争功啊……”她想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不过她最近好像真有些不对劲,话比平时更少,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是怎么进王府当你侍女的?”柳絮问道,想查证雪燕是否说谎。
言儿便将雪燕进王府的缘由说了遍,大致跟雪燕自己说的差不多。
“嗯,她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柳絮心下琢磨,也许该试试那丫环会不会武功,虽然她看起来不像身怀武功的模样,可若真是高手,要假扮也不是难事。
“嫂嫂,我去查一查吧?”言儿又兴奋起来了,她是小孩子心性,哪儿有事就爱往哪儿钻。
柳絮轻拍了她手背一下,“你这么爱搅和,调皮捣蛋,难怪平珏老想要你进宫去跟皇后学礼仪。”
“才不呢,什么调皮捣蛋,人家都夸我聪明慧黠——”
不待言儿说完,柳絮便阖上书站起来,并捏捏她小巧的鼻,调侃道:“走吧,聪明慧黠的祺郡主。”
两人走下水榭的时候,柳絮还是不忘叮咛一句,“你先别打草惊蛇,不过千万要提高警觉,那丫环一定有古怪。”
第二章
泉州城 尚书府
“喂,芩姊姊,怎么你要我来尚书府找你玩,可我来了你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言儿见自己说了半天话,谷青芩心不在焉地兀自冥想出了神,遂拉住她抵在桌上、托住下巴的两只手,毫不客气地就是一阵乱摇。
谷青芩被她这么猛力一摇,一个不稳,下巴“咚”的一声撞上了桌子——
“哎哟,好疼哦!你拉我手干么啊?”她纳闷地揉着险些被撞平的下巴问。
“谁叫你叫了人家来又不理人家,自顾自地不晓得在想什么,我可是听你说无聊,特地来尚书府陪你耶!”她不高兴地道。
谷青芩自知理亏,赶紧拉着她的手赔不是,“好言儿,你别生气嘛,是我不好,你刚说什么再跟我说一次,我保证这回一定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清楚。”
“哼,我才不要!除非——”她故意拉长声音,眼珠子转啊转的,似乎在想着要怎么刁难她。
谷青芩暗叫声苦,每次言儿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就表示她心里正打着鬼主意。
不过这回她猜错了,言儿只是吓吓她而已。今儿个这个好事郡主比较有兴趣的,是她的芩姊姊到底为了啥事而恍惚。
“除非你告诉我,方才你在想什么。”她一张脸凑到谷青芩面前,兴致勃勃地询问,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听她这么说,谷青芩吁了口气,还好这回她没出难题……可是、可是问她方才在想什么……这叫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嗯……我刚在想……在想……”她支支吾吾地,心里盼望着能赶快想到一个好理由搪塞,可她越急思绪就越乱,更何况她本就心虚。
“想什么啊?芩姊姊,快告诉我啊!有什么不好说的。”言儿连连催促。
此时,谷青芩的婢女小刁端着茶进来,恰好听到两人最后对话,鸡婆地帮自家小姐回答,“想什么?还不就姑爷,姑爷已经一个月没回府里了,小姐这些天想姑爷想得连饭都吃不下。”
“小刁!”谷青芩羞红了脸,心里又急又气。唉,这回准又要遭言儿取笑了。
没想到言儿居然放过这大好机会,没有借机取笑,她从原先兴致勃勃的模样乍转为兴趣缺缺,意兴阑珊地道:“不止你,我嫂嫂也是这样。唉,虽然大哥不在没人管我,可久了还真无聊,嫂嫂提不起劲我也提不起劲。”
“言儿,你说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要他们巴巴守着。”谷青芩不禁感到纳闷。
那日相公只派人送了个口信给她,说宫里有事他得过些天才会回府,她那时还不以为意,毕竟相公是御前带刀总护卫责司皇上安全,以往这种事常常发生,反正过个几天使会回府,谁料这回竟然过了一个月都还没回来!之前她去了忻亲王府找言儿,才知道连忻亲王也召进宫里,唉,不会真有什么大事吧?真叫她担心。
她那厢牵肠挂肚的,可这厢言儿听她提起此事,精神又来了。她压低音量道:“据说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进了皇宫,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东西,最后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大哥那日回府时曾将事情大致说了下,但因事关重大,所以并没有说得很仔细。
“什么?!”谷青芩瞪大了眼,果然被这消息吓了一跳,“怎么会呢?御林军人数何止百千亦戒备森严,整座皇宫别说是人,我看连只鸟要飞进去都很难。”再说宫里还有相公跟他手下宫、商两名大将,三人武功都不弱,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被偷走的是什么东西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宫里奇珍异宝哪样没有,再说宫里头掉了东西是何等大事……喂!小刁,你干么靠我这么近!”言儿说着说着,才发现不知何时小刁一颗头已经挤到她和谷青芩中间。
“你越说越小声,我听不到啦!”她嘟嘟囔囔地抱怨。
“好啦好啦,我说大声点便是,你别再挤了。”言儿坐直身子,继续刚才未完的话,“所以啊!哪怕只是丢了套笔砚,也得彻底查办。”
谷青芩听她说完,不禁忧心忡忡,“不晓得相公捉到人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