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还我。”他闷闷的说,笑不出来了。
“不!”她将眼镜抛到对座的沙发上,回头强硬的瞪着他说:“你该学会让自己放轻松。”
“你……”很意外,没人敢这么对他。
“闭上眼睛!”她命令他。
“你想做什么?”他凝起双眉。
她眨眼甜笑,“怎么?怕我吃了你呀?”
他凝脸盯着她,当然不认为她有吃了他的意图,只是不明白她的用意何在。
“我不会害你的,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心情。”她很霸道的将他眼皮往下抹,再度命令:“把眼睛闭上。”
或许是她掌心的温度让他感到放松,于是他轻叹口气,乖乖的闭上眼睛,安心的放任她对他颐指气使。
“全身放轻松……慢慢的深吸一口气……憋住……再慢慢的吐出来……”
她放慢声调,轻轻柔柔的在他耳边说着:“吐气时,想像你全身紧绷的感觉开始消失,变得很柔软、很轻松、很放松…
跟着她呢喃般的低语,他照做着。
“重复着深深的吐纳……将所有压力、烦恼,所有令你开心不起来的人、事、物,随着你每一次的吐息,统统吐到九霄云外去……”
“慢慢的吐纳……将所有舒适、愉悦,所有能舍你快乐起来的人、事、物,随着你每一次的吸气,统统收纳入你的心灵深处里……”
“相信自己,没有任何事可以困扰你……相信自己,不需要任何伪装来隐藏自己……相信自己,时时刻刻、分分秒秒,你都能轻松自在的做你自己……”
他就这么闭着双眼,随着她如一首优美旋律般的轻声低喃,缓缓让自己紧绷多年的沉重思绪,就这么的愈来愈轻、愈扬愈远……
渐渐的,他所有的感觉都无法再感觉,只有真空——和空虚、空洞完全不同的全然真空。
在那意识全然真空的状态下,身体就像一粒宇宙微尘,静静的飘浮在静谧的浩瀚宇宙间……
不知过了多久,任宇裘忽然发现自己从完全无感觉的真空状态中,重新有了意识和感觉;他猛睁开眼,发现应该在他耳边呢喃的金蔓霓,竟然在不知何时,已安安稳稳的卧在长沙发上沉沉睡着。
他……曾经睡着吗?在她的轻声软呢中,他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吗?
看看腕上的时间,凌晨三点……嗄?三个多小时过去了?!
他好像只是体验了很暂短的、无感觉的真空飘浮,谁知道竟然是坐在沙发上沉睡了三个多小时!而且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现在他的身心,竟处于从未有过的极度舒畅!
将眼光再度投向长沙发上。他实在很难相信,那像只猫咪般蜷缩着的纤纤身影,竟然有舒缓他多年郁结心灵的能耐� �
她……究竟对他施了什么样的魔法?走到她身边,他细细检视她香甜的睡脸,完全无法从她纯真的脸庞上看出,她有任何施咒的本领。
这个小女子……真教人感到惊奇!
他注意到握在她手中的,是被她没收的他的眼镜;她快速跳动的长睫,脸上还漾着微微的笑意;他不禁好奇,此刻的她,是不是正做着什么样的美梦?
“蔓霓……”他轻声唤着,没发现自己叫她的名字叫得极顺口。
睡梦正酣的她,似有所觉的嘤咛一声,却又继续沉沉睡着,看着她那毫无防备的娇懒睡容,让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就这么放心的睡在一个大男人面前?虽然他自认为非狼虎之流,但却也不是柳下惠。
可知道她那大半露出浴袍之外的修长玉腿,和因侧睡而微启的领口里所半隐半现的雪白丰盈,足以令任何正常的男人血脉偾张、血液逆流吗?
“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暗自替她庆幸他拥有过人的绅士风度和自制力。
他轻轻将沉睡着的她抱到房里的床上去,让丝被掩上她令人遐想的娇躯。
该走了!他这么想着。
但他的身体却违背大脑的命令,径自坐在床畔,静静看着她那因沉睡而显得无邪的容颜。
原以为亮丽与无邪、贪财与节俭、娇蛮与温柔、天真与感性,这些特质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个女人身上,然而这些截然不同的特质,却能在她身上同时显现……究竟她拥有什么样的神奇魔力,每每让他惊叹不已?
她微微蠕动了下身子,握着他眼镜的手滑出丝被之外。
轻轻自她手中抽出他的眼镜,他不觉浅浅一笑,却笑得有些苦涩。
也许她能懂他,但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戴回眼镜,他缓缓低下头,在略微迟疑之后,轻轻在她安睡的额上印下一吻,然后慢慢转身离去。
第五章
“怎么死的?”她忍不住要问。
“自杀。”
自杀?!这回臭豆腐不得不自她手中的筷子滑落了,这种结局太……呃,太霹雳了吧?
“你一定不相信,五年前的JOE,其实是个超级火爆的家伙,看不顺眼的就开骂,见蛮横的就开打。”
超级火爆引她傻眼!
那不愠不火的家伙揍人的模样……太难想像了吧?
“五年前,JOE刚接任集团总裁的位子,聪明如他,当然知道火爆脾气在商场上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于是在工作上的他,尽可能的表现出他内敛和沉稳的一面,成功到若不是十分熟识他的人,根本很难想像他有火爆的一面。”
听到此,金蔓霓忍不住的插口问:“那他不就变成双重人格了?”
“差不多是这样了。”邓士荣叹道。
金蔓霓沉思了一会,略感沉重的缓缓说着:
“我猜他在工作上的自我压抑愈大,离开工作环境之后的脾气就更是火爆、易怒,这么一来,就苦了他身边的人,尤其是愈亲近的人愈遭殃。”她愈来愈能了解任宇裘的笑脸面具,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造成的。
“所以当时和他同居且身为他未婚妻的芝芹,就是理所当然遭殃最厉害的可怜人了。”邓土荣慨然的说。
“他动手打她?”她问,却直觉认为,他从前的脾气再怎么坏,应该也不致于会动手打女人才是。
“不,”邓士荣连忙摇头,证实了她的直觉无误。“他的脾气虽火爆,却是那种就算被女人气疯了,只会宁愿打死自己,也不会动手碰女人一根寒毛的人。而且事实上,他对自己的女人十分体贴和细心,就算再怎么发火、如何骂人,也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女人说上重话一句。”
她了然的点头。温和笑脸可以虚伪,但对女人的细心和绅士风度可是假不来的。
但……既然如此,那位芝芹小姐又为什么会跑去自杀?
邓士荣看出她的疑惑,叹口气又接着说:“他的愈来愈易怒和三不五时破坏家中物品的宣泄方式,实在是吓坏、也累坏了个性敏感又纤细的芝芹。然后,在某次他又因公司的事情,回到家中后,再一次的火爆泄忿之下,芝芹终于忍不住同他大吵一架。”
“当时怒火正盛的他,一时受不住芝芹歇斯底里的吵闹不休,当下说出分手的重话,跟着芝芹在伤心之余跑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最后,警察在海边发现她的尸体和一封遗书,那时他才知道,芝芹肚子里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这个故事,听得金蔓霓倒抽了口气,她完全没预料到任宇裘背后的故事,竟然是这般的不堪回首……
年纪轻轻就得一肩承担一个大集团的成败兴衰……他身上的压力有多重?
压抑自己本性,导致双重性格的矛盾产生……他心底的情绪有多苦?
只为一次失去理智的失言,失去了所爱的未婚妻,也失去了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他的自责又有多么的深?
看着提着筷子发愣的金蔓霓,邓士荣又说:“为这件事,JOE深深自责不已,他整整看了两年的心理医师,才能逐渐从这场悲剧中平复心情,也学会完全抹去那火爆易怒的另一个他,不再让他身边较亲近的人,承受他工作压力上的宣泄
“但他却再也没有宣泄压力的管道,任何再沉重的压力,只有自己咬着牙硬忍?”她幽幽的接口,心里开始怀疑他那一口白牙是不是假的。换作任何人,面对那么重的压力却要咬牙苦忍,只怕牙齿再多、再硬,也会全咬崩到一颗不剩。
唉!也难怪他要喝那又苦又涩的黑咖啡,只怕温和和甜腻,会蚀了他对痛苦的忍耐力吧!
她接口而出的话,让邓士荣愕然到不自主的紧盯着她看。
“干嘛这样看我?”她又低头夹起刚才落跑的臭豆腐,可惜听了这么个悲惨的故事后,她已经没有什么食欲了。
“难怪你会让JOE感到惊奇,因为你真的很难令人不感到惊奇。”一个爱钱如命的女人通常是肤浅而任性的,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深刻的点出任宇裘的内心世界。这表示外在表现又呛又辣的她,在内心深处里,其实是有一颗细腻温柔又体贴的女人心。
“我有什么好惊奇的?又不是四只眼睛、八条腿!”她吊了吊白眼,真不明白他们这主从俩怎么老爱说她很惊奇?
邓士荣笑了笑,跟着问她:“你知道JOE为什么需要女人来当烟雾弹吗?”
“你说过了,因为被他老妈炒成股王,很烦人的嘛!”
“那不是主要原因。”
金蔓霓抬眼睨着他,静静等着他的下文,只希望不会又是另一个悲惨故事。
“自从芝芹去世之后,他就封闭自己的感情,再也不和任何女人有超出友谊以外的接触,所以……”
“说穿了,他就是在为他的未婚妻守寡,怕那些死缠烂打的女人将他生吞活剥,坏了他的‘贞节’嘛!”她凉凉的说。
“噗!”邓士荣不得不败给她,他大笑着摇手说:“亏你想得出来!难不成他还指望守个二十年,好换上一座贞节牌坊咧!”
她送他一个有何不可的眼神。
邓士荣收敛了笑意,跟着摇摇头说:“其实他不只是封闭自己的感情,甚至根本巴不得女人离开他的生活远远的,因为……”
“因为他害怕自己重蹈覆辙?”她叹口气,缓缓接着说:“他害怕再次将自己的压力转嫁到他最亲密的爱人身上,让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听过任宇裘的故事,不难猜测出他会有这样的心态,但对这种因噎废食的心态,她十分不以为然。
“唉,不只是如此。”
“还有更严重的?”她紧蹙起眉心,难以想像这悲剧究竟对任宇裘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不想再谈感情,有一部分是你所猜测的原因,但另一个重要的部分是……他对生命的热情也随着他的火爆脾气同时消失了。”
金蔓霓终于放下手中的筷子,心情沉重到食不下咽。
果然……又是一个更悲惨的故事!连对生命的热情都失去了,他这些年来的日子,究竟是如何过的?
“对现在的他来说,生命中的每一天只是例行公事,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感到惊奇。也役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重新激起他对生命的热情。”
“没有惊奇、没有热情的生活,那简直是五色彩的人生嘛!”形容他是行尸走肉会更贴切些!
邓士荣深深的勾起了唇角——
“对生命不再有惊奇和热情,何必要拖累他人一起过这种五色彩的人生?这是他说过的话。”金蔓霓了解任宇裘到简直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像这么样一个难得的女人,他怎么能不尽力的替他的好哥儿们留住?
金蔓霓支着下巴,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钟之久,终于,她凝眉望向邓士荣一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邓士荣叹了口气,神情严肃的望着她——
“因为……你让他重新尝到惊奇的滋味!”
第六章
想知道一个黄金单身汉可以让女人失态到什么程度吗?
第一眼,呆掉;第二眼,尖叫;第三眼开始,使出八爪神功抓住他,就怕他跑掉!
这场据说是士绅名媛聚集的晚宴,看过形形色色所谓名门淑女的“优雅仪态”之后,金蔓霓不禁以同为女性同胞而感到极度羞耻!
即使任宇裘已经公开宜称,陪他出席这场宴会,在他身边“贵宾席”的金蔓霓就是他的女朋友,但仍有不少同名同姓——姓白,名目的女人,死皮赖脸的围在他身边,硬是将她从他身边挤开。
只见一个个打扮得像孔雀般的名门淑女,或搔首弄姿,或挤眉弄眼,或故作娇羞的拼命往他身上黏,几个技术较差,黏不上他身的大家闺秀,犹不死心的以相互推挤或比赛大小眼的视线急遽交错,频频在他身后开启一个个战区,或捉对厮杀、或群起轮攻的挑起一波波战火。
敢情将要挑起世界大战的火药库并不是在中东地区,而是在任宇裘这个黄金单身汉身上?
未免无辜遭受战火波及,金蔓霓带着一抹“恕不奉陪”的甜美笑容,在任宇裘微讶的眼神目送下,很识相的远离战火弥漫的一级战区。
她端着杯新鲜可口的果汁,躲到远远的阳台外,当看戏般的看着里头一波末平、一波又起的战事不息。
说真的,她实在很佩服任宇裘。
隔岸观火的她看了半天,只看到一个个乘兴而来、锻羽而归的女人,而惨遭众女们围剿、身处在惨烈战况当中的任宇裘却仍像个超级不沾锅——
超难洗的“胭脂油污”和黏得紧紧的“肉弹锅巴”,他只要两三下就摆脱得清洁溜溜,而且不论众女人怎么“橹”、怎么“搓”,照样光鉴可人、半点痕迹不留!
他之所以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来抵抗各路美女的热情倒贴,只怕还是因为他……不在乎吧?
因为看不到生命的色彩,所以他对金钱、对女人,甚至对任何事都不在乎;因为感受不到生命中的惊奇,所以他除了礼貌的笑容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其它的情绪。
她不禁想像着:当他深夜独处时,既使拿下他的笑容面具,他脸上的神情应该也是只有一种——漠然。
你让他重新尝到惊奇的滋味� �
脑中突然跃出邓士荣说过的那些话,让她悠然漫舞的思绪顿时剧烈的波动了起来;看着宴会厅里,他那为女人们包围着的身影,她轻松看戏的心情,也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她转过身去,避看那举手投足忽然都牵动起她心绪的身影,试图借微星淡月的一片夜空,平静她莫名掀浪的情绪。
弄假成真——就是邓士荣说了令她食不下咽的故事之后的真正用意!
“那是不可能的!”她是如此回答他。
呃,她不是要故做清高,为了和宴会里那些花痴女人划清界线,硬是拒绝承认任宇裘的潇洒迷人和荣耀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