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纷纷的夺眶而出,跌碎在镜面上,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的容颜,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她的青春,她的未来,她的爱情全因为这个病而葬送了。莫非他们楼家受到诅咒,否则为什么先是妈妈因生下她而去死,再来是爸爸遭人暗算,现在她又即将不久于人世,如果真是诅咒,也未免太灵验了。
但是她还这么年轻,人生的路她才走到三分之一,她舍不得这么早离开呀!望著镜中的脸孔,她努力的想著自己以前的容颜,天与地般的差距仿佛有个恶魔占据了她的身体,让她变得恐怖至极。若涵奋力的将镜子往对面的墙壁摔去,心里对著体内的恶魔大喊著:“滚!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把我的脸还给我。”镜子应声而碎,但她呐喊依旧起不了任何有作用,她的头发依旧经不起轻轻的一扯,仍是无情的滑落在她的胸前。
泪,再度从她的眼里迸出,无声无息的滴落在刚才脱落的发上。
当天晚上,楼家上下灯火通明,不是为了庆祝某事,而是楼家的大小姐病情转剧,楼家进入了“警戒”状态。
剑鹰、雨萱和大卫全都齐聚在若涵的卧室里,听著看护向他们作报告。
“她受了风寒,导致其他的并发症,她不但拒绝吃药,还不让我靠近她。”看护束手无策的急著说。
剑鹰、大卫和雨萱,三个人六只眼睛,全都忧心忡忡的看著紧闭双眼、不发一语的若涵。
“若涵,你听话好不好?就算你再怎么生气,也别拿自己的生命发泄啊!”剑鹰皱著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是啊,若涵,想想大卫吧,他飘洋过海来看你,你忍心见他为你担心吗?”雨萱著急得都快哭了。
“雨萱,你还是这么关心我。”若涵哽咽的说:“我很抱歉今天对你发脾气,你是一个好女孩,原本我还希望能唤你一声大嫂,因为你和剑鹰哥实在很配,也只有你才能让剑鹰哥放声大笑,你刚来的头几天,在楼家所制造出来的欢笑,胜过好几年的总和。剑鹰哥为了我的病牺牲很多,我希望他能获得幸福,而我知道你能带给他那些。只是,就算你们有那么一天,我恐怕也没有机会瞧见了。”
雨萱的鼻头酸酸的,她向来见不得人难过,更何况若涵还提到剑鹰,这让她更觉得心酸了,因为她所认识的楼剑鹰心中早已另有所属,而且已经长驻了十八年,从今而后,恐怕会花一辈子的时间去追忆了。
若涵突然咳嗽一声,全身颤动得像是咳到四肢百骸,让人看了好不心疼。
“若涵,你别那么快放弃,好不好?生命里会有很多的奇迹,为了你自己,为了所有关心你的人,坚持下去吧!”雨萱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哽咽的说。
若涵还来不及说话,剧烈的咳嗽让她又止不住的颤动著,突然,她毫无预警的昏了过去,剑鹰和看护眼明脚快的冲到她身边,做著一切的检视动作。
“还是立刻将她送进医吧,不论结果是什么,她都应该在那儿。”看护沉重的说著。
剑鹰当然明白他的话,那个不断上演著人类生与死的地方。虽然心里有著挥不去的、沉甸甸的阴霾,但剑鹰仍是立即照著指示去办,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剑鹰绝不会轻言放弃她。
他抱起若涵的身子,有条不紊的指挥著阿康与其他弟兄做著该做的事,雨萱和大卫也随即跟在他身后上了车,一同到医院去。
一进医院,若涵立刻被推进了化学治疗室,其他人等都被拒绝在门外,干焦急的踏著医院的地砖。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气氛凝重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雨萱偶尔追传来的啜泣声,让人心头更沈。
“别哭了,也许若涵会没事呢!”大卫握了握她的肩头,安慰著说。
大卫的举动让剑鹰突然生气起来,要不是他那鬼主意,若涵也不会感冒,更不会引起什么并发症,现在也不用在化疗室里受苦受难,这个罪魁祸首现在竟然在他的面前当起好人来了?!
“都是你!”剑鹰将郁积了许久的怨气指得大卫,怒气腾腾的说:“要不是你提出了要带若涵出门的建议,她就不会被人刺激,更不会因为受了风寒而感冒,就算你不想娶她也用不著害她。”
大卫正待反驳,雨萱却抢先一步的替他说话:“剑鹰,你不能全怪大卫,他也是一番好意。”
“我当然不会全怪他,因为你也是共犯。”剑鹰转向她,目光凌厉的扫著她的脸。“你在一旁做说客,试图说服我答应让若涵出去,你们事先串通好了的吧!”
雨萱睁大了眼睛看他,不相信他竟然这样指控她。
“剑鹰,你冷静一点儿好不好?我们为什么要蓄意伤害若涵,这样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大卫理解他现在的情绪,试图先和他讲理。
剑鹰想到了他几天前无意中听到他俩谈话的内容,记起了大卫在是如何对雨萱剖白心意,于是暧昧的看著他俩,从鼻孔里冷哼著说:“有什么好处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眼神还在雨萱的脸上锁住了几秒,仿佛意味著「你懂我的意思”。
雨萱脸上原有的红润迅速褪去,她颤抖著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说清楚一点!”大卫显然也动了肝火。
就在他俩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里,雨萱突然什么也没说的转身便走,脚步沉重的离开了两个男人。
“雨萱,你要去哪里?”大卫放弃了和剑鹰对峙,连忙上前追问。
雨萱依然不发一言,脚步未停的向前走。
大卫抓住了她的臂膀,提高声音问:“雨萱,你究竟要上哪儿去?”
“去我该去的地方。”她淡淡的说著,眼里泪光闪动。大卫如同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他看著剑鹰,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
剑鹰生气的跨了两个大步,一下子就走到雨萱的身后,说:“不准走。”
雨萱只停留了两秒,随即又迈开了步伐。
剑鹰实在生气,为什么这个女人就是学不会听他的话?打从她进入楼家开始,她似乎没有不令他担心过,而现在,一个若涵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她竟然还选在这个时候要他分心?真要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吗?!
“我说了不准走。”他猛地拉住她,让她跌进自己的怀中,在她耳边痛心的说:“不要在这个时候出难题给我,一边是有生命危险的若涵,一边是负气离开的你,你教我如何能照顾周全?!”
“你可以不理我。”她的泪正在眼眶里打转。
剑鹰暗哑著声音说:“我做不到,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是那般冷漠无情的人吗?”
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告诉她,他在乎她,是吗?!
雨萱没有抬头,只是用著可怜兮兮的声音说:“我没有负气,我只是伤心你的误解。”
她的声音让剑鹰也觉得心痛,情不自禁的收紧了手臂的力量,低沉的说:“是我不对!我刚才太激动了,所以口不择言,你别跟我呕气了,好不好?留下来,你不也关心若涵的安危吗?”
雨萱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刚才背负的委屈全都在他低沉的道歉里散去。在他的怀中,她总是很容易变成柔顺的小绵羊,点点头,听见他宽心的叹息声。
大卫在一旁虽然看得挺不是滋味,但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是他做不到的。
就在这时候,化疗室的门被推了开来,不见若涵,只剩下护士。
“请问刚刚进去的病人呢?”剑鹰很快的问著。
“她被推去加护病房,你们可以去看她,从这儿左转上楼就是了。”护士为他们指著路。
三人脚下没有耽搁的往护士所说的方向走去,他们只想快些知道若涵的病情,她究竟还有没有危险?上了楼,正好看见若涵被推进去,三人立刻拥了上去,却被医生毫不留情的挡住了。
“你们不能这样进去,必须换上医院规定的服装,而且一次只能进去一个。”医生拿下口罩说。
“医生,她现在怎么样了?”雨萱拉著医生的袍子问。
“她刚才做了放射线治疗,暂时稳住了病情,可是还是处在危险期,所以必须在加护病房里观察几天。”
“他说什么?”大卫拉著剑鹰要他翻译,在听完之后问道:“我听不懂,若涵现在到底还有没有危险?”
剑鹰点点头,告诉他在医学上未来二十四小时的定义。那攸关生或死的判决。
医生走了,剩下他们隔著透晨的玻璃窗看著护士们在病房内安著若涵。若涵的脸色依旧白得骇人,经过了刚才的放射线治疗,头上的毛发又掉了些,如果若涵醒来后看了枕边的落发,不知道又会有多伤心了。
护士完成了工作,出来时问道:“你们哪一位要先进去?”
雨萱露出了渴求的眼光看著剑鹰和大卫,两个男人都同意的点点头,雨萱便藉著护士的帮忙,套上了医院规定的长袍。
走进了加护病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若涵,雨萱不急气的又掉下了泪,自从她认识了楼家的人之后,她几乎把二十多年来的眼泪一并给流个够,心也变得易感多了。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对著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相似却有关完全不同命运的人儿,雨萱开始娓娓述说著自己的心情。
“若涵,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的话,但我想告诉你,你误会我和大卫,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的剑鹰哥,只可惜他的心中只有你,他暗恋你十八年,我想我是敌不过这样漫长的岁月所累积的情感,所以打算将对剑鹰的感情放在心中,让他成为我回忆。可是你不一样,你拥有的幸福近在眼前,千万不要轻易放弃,为了自己也为了爱你的人,你一定要醒过来。”
雨萱握了握若涵垂在被子外边的手,如果能够,她真的愿意将自己的健康分给若涵,让她能做个幸福的新娘,不管新郎是大卫还是剑鹰,她相信都能让若涵幸福一辈子。
说完了该说的话,她将时间交给了门外著急的人。
“大卫,你要进去吗?”剑鹰问著大卫,他并不确定已经不爱若涵的大卫究竟愿不愿意进去,或者他宁可陪著雨萱站在门外?!
“当然要,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关心若涵。”大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换装进去了。
当他看见接受化疗后的若涵,心中震撼的程度比起上次更甚,虽然他对若涵已没了爱情,但关心仍是存在,他也不愿见到若涵苍白的卧病在床,她应该是被人捧在手掌心里的搪瓷娃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了死神操纵在手的布偶。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成为若涵对抗病魔的力量,可是,感情不能是同情,更不是施舍,他没办法上帝面前发誓自己会愿意一辈子照顾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女人,那是种欺骗,别说上帝不会原谅他,他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上帝祝福你。”除了这句话,他什么也没多说。
退出了病房,将袍子交到剑鹰的手上之后,剑鹰却突然对他说:“大卫,你先带雨萱回家休息吧!折腾到这么晚,她一定累了。”
“不!”雨萱反对著。“我要待在这里等若涵醒过来。”
“我留在这里,只要有什么动静,立刻打电话回家通知你们。”剑鹰坚定的眼神明白的说著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可是——?
“别再可是了。”剑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尽量柔和的说:“我们这么多人守在这儿也是于事无补,若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大家保持体力与精神也好轮流替换呀!”
这个理由说服了雨萱,她答应先回家,为的是第二天一早再来。
剑鹰要司机先送大卫及雨萱回去,等到他们走了,他才套上医院的袍子,走进了加护病房。一进到病房内,他立即就可以感觉到若涵的生命力愈来愈弱了,那些医疗器具能做的只是拖延她的生命,而不是治愈她。他不想诅咒若涵,但他也无法自欺欺人,若涵这一次恐怕很难醒过来了。
“雨萱,你在病房里都对若涵说些什么?她听得见吗?”大卫一上车后便问著。
“我希望她扣得见,因为这对她对我都太重要了。”
“你究竟说了什么?”
雨萱定定的看著大卫,她该怎么说才不会刺伤他的自尊?但是她必须坚定的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是吗?
“我告诉若涵,大卫永远是她的大卫,任何人都抢不走的,我要她为了她的大卫,为了她的爱情努力,让自己醒过来。”
大卫的表情是沉痛而难以置信的,他皱著眉不说一句,脸上有著雨萱从未见过的严肃。
“大卫……”雨萱喊著他,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就算她不想伤他,但他还是受伤了。
大卫别过脸去望著窗外,这是第一次,他不理会雨萱的呼唤,她怎么可以如此不顾他的感情?硬是要把他推给若涵,难道他在她主中就真的一点儿份量也没有吗?他在英国时可不这么认为呀!那些热情的拥吻、快乐的相处,他就不想念对他会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如果这只是雨萱为了让若涵在最后的日子里活得快乐,她也用不著这样牺牲他呀!
想到自己竟然这样的不值得争取,大卫的眉头怎样也舒展不开来呀!
回到了楼家之后,大卫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晚安就预备进房,雨萱硬是挡在门前,大卫原以为她会说些解释之类的话,没想到她只是问了句:“你明天还会不会到医院去看若涵?
“我会去,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他瞪视著她,然后不客气的拉开身子,进房去了,并且当著她的面用力的关上门。
雨萱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直到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之后,她才转身上楼,感情这事,毕竟混沌不得呀!
进了自己的客房,躺在舒适的床上,雨萱却是怎样也睡不著,她担心若涵,担心她的生命已经燃烧到尽头,更担心当若涵走了之后,剑鹰会变成怎么样?长久以来,若涵一直是剑鹰生活的重心,他关心她甚于关心自己,如果关注的物件消失了,生命对他而言会不会重新定义呢?!而她孙雨萱又能安慰得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