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又做了什么好事?」令熙将羊肉片和高丽菜放进锅里。
裴定捷将新出刊的男人志递给令熙。「不错吧!这次多亏阿齐的友情赞助,不仅让我们出了一口闷气,扳回面子,更赢得销售量破创刊以来的佳绩。」
「你这个珠宝设计师还真不务正业,放着大好的美金不赚,跑来抢定捷的饭碗。」令熙逮到机会不忘损他两句。
「没灵感。」樊令齐耸肩,一副云淡风轻。
以前他自诩最懂女人,独特且大胆的设计在巴黎时尚界掀起惊艳,得到几届设计师大奖,进而被顶尖的珠宝公司网罗成立个人品牌,但失恋后,他开始质疑自己对女人的了解,陷入低潮,脑海一片空白。
「就算他不当设计师,也可以来我们男人志插花当特约作者,瞧他这个月的专栏写得多棒,现在某个call in 节目还掀起一阵风潮,叫寻找失恋女王。」裴定捷对这次的战绩颇为满意。
令熙翻开杂志,逐字念出,重点放在最后的尾声--
「在女性主义里曾说过,女人的XX染色体是完整的;男人的XY染色体是变种的。所以她们宁可相信男人是演化失败的动物,也拒绝承认女人只是男人的一根肋骨。」
「她们不断与男权抗衡,强化自己来矮化男人,以致在感情世界输得灰头土脸,弄得伤痕累累,这一切的失败源自于对爱情的不信任与漫不经心。」
「不肯遵守既定的爱情守则好好谈一场恋爱,骄傲的迷失在自我意识里,注定在孽海情天里受折磨、永不得翻身。」
「写得实在太好了!」裴定捷鼓掌叫好。
「老哥,不要告诉我,你这个月就是耗在研究何菊幽的心理,我看你快要比她肚里的蛔虫更了解她了。」令熙的口气冷冽且不满。
「你不是我,你不能体会那女人嚣张恶质的态度,她的狗在我名贵的兰花上大便,差点咸死它耶!」阿齐控诉她的罪行,为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这阵子他全副心思都在何菊幽的身上,大自观察她的工作内容、生活作息、兴趣嗜好、星座命盘,小至她的阅读品味。
「冤有头、债有主,是她的狗放的屎,又不是她,你为什么把错怪到她头上?还有,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刻薄、得理不饶人,居然在公开的杂志上揭她疮疤!」
令熙选择站在她的立场。「我本来以为你们只是胡乱闹一场,写一些茶余饭后无聊的八卦话题,你含沙射影也就算了,还写得……」令熙气得说不下去,三人陷入僵局。
阿齐迎上他责备的目光,开始质疑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火,他真伤害了她吗?
此时裴定捷介入调解纠纷。「始作俑者是我,审稿的人也是我,要怪就怪我好了。」
「姓烦的!」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打破了三人的沉默。
何菊幽。
三个男人、六只眼睛全都胶着在她惊慌失措的容颜上,几日不见,她以往的自负与飞扬神采全都消失匿迹,除了疲态,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憔悴。
「我家的芭比呢?」为了索回走失的爱犬,她大步从自家的阳台穿过他的花房,入侵他华丽的堡垒,猜测这又是他报复的手段之一。
「芭比?」令熙和裴定捷面面相觑。
「她的狗狗。」阿齐解释道。
「你把我家的芭比藏到哪儿去了?」她越过几个男人,开始在他的屋内搜寻爱犬的踪影。
「妳的狗当然在妳家,怎么可能跑到我这儿来。」他跟在她慌乱的步伐后,看着她盲目的在屋内穿梭。
「牠不见了!一定是你把牠藏起来了,在杂志上编派我的不是还不够,非得要绑架牠来勒索我,威胁我迁居,对不对?」她开始翻箱倒柜,失去以往的冷静自持。
「芭比,快点出来,姊姊带来妳最喜欢的骨头哦……」她的声音不若以往的清亮,带着几分哽咽。
她在他的屋里横冲直撞,搜寻着爱犬的踪迹,他则跟在她的身后忙得团团转,努力捍卫家中珍贵的摆饰和古董。
「我没见到妳的狗,牠没在我这儿。」他再次澄清,突然之间怀念起那张骄傲负气的脸庞。
「这儿是三楼,牠不在我家,就一定是在你这儿。」她展开地毯武的搜寻,从客厅、卧室、浴室一路唤着爱犬的名字,甚至连衣柜、碗橱都不放过。
「芭比,妳在哪里?」见不到爱犬的身影,她的眉宇间蒙上一层愁云惨雾。
芭比对她而言已经不是单纯排遗寂寞的宠物,而是家庭成员的一份子,每当她将钥匙插入门锁里,牠会机灵的竖起耳朵,开心地摇着尾巴迎接她。
她喜欢有人等她回家的感觉,不想变成连狗都懒得理睬的寂寞女人。
「妳讲讲道理好不好?妳的狗真的不在我这里。」他连忙把她开启的门扉,一扇扇的关好。
阿齐从她心焦的脸庞,洞悉了她的脆弱与无依,一时间罪恶感铺天盖地的泛滥开来,为自己先前的行为感到歉疚。
「怎么可能,难不成牠生了翅膀从阳台飞出去?」她焦躁得无法厘清思绪。
「你说过要把牠煮成东坡香肉、梅干香肉,是不是你毒害牠了?」
阿齐无奈地举起双手。「老天!妳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我还没饥饿或者气愤到那种程度。」
她像失心疯般掀起桌上的锅盖,用汤杓翻动里面的肉块确定那是羊肉片,不是她的爱犬。
三个男人全被她歇斯底里的举动给吓着,原来他们心目中强悍的女王,卸下了冷漠的盔甲、抛下犀利言语的武器,也像一般女人一样的柔弱、无助。
「我真的没有抓妳的狗,也许牠……」平日辩才无碍的他,却找不到适当的字汇来形容她爱犬的命运。
「离家出走了。」裴定捷界面。
她置若罔闻地放下汤杓,马不停蹄地奔出他的房子,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她像一阵飓风在他的心湖里掀起波澜,繁盛的城市总有瘫痪的一隅,再强韧的心也有脆弱的一面,而他犀利的笔锋却一针见血地直捅她的要害,伤得她体无完肤、无所遁形。
「你发什么呆,不会真的绑架了她的狗吧?」令熙出声。
「好好的一场庆功宴,硬生生被她破坏了。」美食当前,连动筷的欲望都没有。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自责的情绪如潮汐,淹没了昔日的仇视与憎恶。
「这属于自由心证,我无法评断。」令熙摆出旁观者的姿态。
阿齐所有的思绪全都系在何菊幽身上,他总觉得自己对她应该要负上一点责任。
夏末与初秋接驳之夜,骤雨吞噬着漆黑的天空,直接扑打玻璃窗,远处不时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喊声。
菊幽仓皇的脚步奔走在一洼一洼泥泞地上,弯下身躯钻进公共区域种植的矮木丛里,寻找与她相依为命的爱犬。「芭比,妳在这里吗?下雨喽,要回家了……」
「芭比,回家喽……」
她焦急无措的声音令他的心狠狠地揪紧,拿起玄关外的雨伞跑了出去。
「下雨了,芭比,姊姊来接妳回家喽……」她名贵的高跟鞋早被泥巴糟蹋得不成形,湿淋淋的长发纠结在一块,除了狼狈还是狼狈。
「何菊幽,下这么大的雨,快点进屋去。」他箝住她的手臂,将伞撑在她的头。
「别管我,我要去找芭比。」她不在乎凄风苦雨淋湿她的身体,只怕失去了与她相伴的寄托。
「妳别这样好不好?」他用力的拦住她,迎上她濡湿的脸,分不清缀在她脸上的是冷冽的雨珠抑或她伤心的眼泪?
「不关你的事,别这么鸡婆好不好?」她傲然地别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伪装自己,就怕让他知道她软弱得彻底。
「雨下这么大,连白痴都懂得避雨,更何况妳的狗这么聪明,可能已经回家了。」他劝慰着。「也许牠根本没有离家出走,只是躲在床底下和妳玩捉迷藏,回去吧!」
「我把整间屋子全都翻遍了,牠不在家。」她的语气透着失望。
白色的衬衫浸在雨里,让她冷得发颤。
所有的恩怨纠葛全在这瞬间灰飞湮灭,在戒备森严的都市丛林里,他怎能狠心地夺下她武装的盔甲,让她赤身征战呢?
「太晚了,明天一早我没事,我下楼替妳找,现在先回去好不好?」他的话此刻听起来温柔且可靠,令人动容。
「我再找一会儿。」没见到芭此的踪影,她不肯死心。
「社区里的每个角落都被妳找过了,牠不在这里,也许贪玩,被大楼里的邻居给捡回去了。」
在公司忙碌了一天,再加上方才的折腾,令她疲态毕现。
「我保证明天一定帮妳找。」他俯视她迟疑的脸,泛红的眼眶让他确定她真的在哭泣。
多么骄傲的一个女人,连哭泣都安静,只敢把眼泪融在雨水里,忽然之间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紧紧地拥她入怀,煨暖她颤抖的身躯,为她挡去风雨。
第五章
连续几日,菊幽下班之后便马不停蹄地穿梭在社区附近的巷弄寻找爱犬的身影。
她悲惨的处境令樊令齐的态度软化。
他首次按下她的门铃,见她套着一件宽大的罩衫,揉着红肿的鼻头前来应门。
「有事吗?」浓浓的鼻音从门缝里传出来。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她欠身让他进门,完全不招待他,兀自缩回沙发里。
客厅的角落出现了十几团揉绉的面纸和影印纸,他弯腰拾起,定睛一看,原来是她印的寻犬启事,内容除了提供高额的悬赏金外,还附上芭比的照片。
「还没找到芭比?」
「你真的没抓走牠?」她从毛毯里探出一双满布质疑的双眸。
「也许是上星期我在整理花卉时,牠从妳的阳台跑到我那儿,趁着我不注意溜下楼去了。」
「是吗?」两人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
罪恶感和同情心早已经在他的心里汜滥成灾。
经过芭比走失一事,他总觉得自己有照顾她的必要,尤其看到她病恹恹的模样,他更是不舍。
脚掌触到冰冷的磁砖,他想起之前她客厅地板上曾铺着一块尼泊尔地毯,却被那一场水灾给淹了。
「公寓本来就不适合养大型犬,牠活动量大,喜欢到外面跑跳,妳又很少带牠出去外面散心,牠才会想出去外面;而且黄金猎犬活泼的个性很讨人喜欢,或许牠已经找到了新主人也不一定。」
她连打几个喷嚏,也许他说对了,芭比单独留在家是寂寞了一点……
芭比的失踪让她的单身生活更加寂寥,早上醒来时她依然习惯叫着爱犬的名字,替牠开新的狗罐头和换水,直到嗅到发酸的狗食,才想起芭比已经失踪的事实。
「去看过医生没?」他打断她的冥思。
「不关你的事。」她不习惯面对男人的温柔,只好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态度。
「我是怕闹出命案,降低我的房价。」
「樊令……咳……」该死,她一急就咳,咳得满脸通红。
都什么节骨眼了,这男人还有心情激怒她,分明是来与她作对。
「都病了还这么倔强,该去看医生了。」他霸道地凑近,将手置在她的额头上量体温。「妳发烧了。」
「不要管我。」不知是发烧让她的体温腾升,抑或是额头上温热的大掌,她不自然地别过头。
「去拿健保卡,我带妳去看医生。」他是命令,不是征询。
「不要。」她固执地蜷进毛毯里。
「自费也行,反正我有熟识的家庭医生。」他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她拦腰抱起,圈困在他厚实的胸膛里。
「放开我。」她愈是挣扎,他抱得愈紧。「你凭什么强迫我?」
「凭我是妳的邻居,我可不要跟死尸共处一室。」
「你!」她恼怒地拧起眉心,这男人就是有本事激起她的怒意。「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去拿健保卡和穿件外套,我开车载妳去。」他知道温柔对她起不了作用,唯有霸道的命令才制得住她。
她逞强的勇敢令他心疼。
半晌,她换上牛仔裤,硬是被他拉进座车里。
无视于何菊幽的抗议与不满,樊令齐霸道地进驻她的生活里。总是逼她上医院,温柔地哄她按时吃饭、服药、睡觉,直到她的感冒渐渐痊愈。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离开她,反而找各种名目继续关心她的生活作息。长期观察她的日常生活,发现她也跟时下的都会男女同样怕寂寞,靠养宠物来填补生活的空虚,分担心里的忧伤。
他想,在她找回走失的爱犬之前,他有照顾她的必要,却不知这份情感在与她长期相处之下变了质,那股微妙的悸动足以让他反复的猜测她的思绪,担忧她的心情。
「我熬了虱目鱼粥,趁热吃了。」他端着托盘不顾她的反对,径自穿过阳台进入她的客厅。
「你很没礼貌,我家的大门在那里……」她没好气的睇了他一眼,一直以来,她很努力地与他划清界线,回避两人之间微妙的感觉。
然而和他的接触愈是频繁,她却好像渐渐习惯他的存在。她不喜欢这种「习惯」的感觉,好像行为受到支配,但又忍不住在特定时间等待他的造访。
「我走大门妳会开吗?趁热吃了。」他把粥和几道清淡的小菜摆在桌上。
「不用了,我自己会下厨。」尽管他打破了僵局,她还是不习惯接受男人的友好。
「怕我会用砒霜毒死妳啊?」
「吃就吃,谁怕谁!」
他满足的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对付这个骄傲的女人就该用激将法。
「我那里有一块从欧洲运来的手工地毯,等会儿搬来给妳。」
她抬起头。「我又没说要买地毯。」
「我请令熙替我订的,送来的时候发现跟我房子的装潢风格不符合,米色系摆妳这儿看起来还满顺眼的。」
「你这是同情还是贿赂?」别以为一块地毯就能收买她。
「当妳是资源回收筒。」他修长的指尖滑过她清秀的腮颊,替她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际。
他突来的暧昧举止骇着了她,颊畔下自然地染上一层红晕。
「我才不要当捡破烂的。」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喊。
他置若罔闻,径自将地毯搬进她屋里,栘开沙发和茶几,将它铺在客厅中央。
纯手工编织的几何图形,厚实的毯面,羊毛独特的柔软和亮泽,让她空荡荡的房间顿时温馨不少。
「喜欢吗?」
她欣喜地抚触着柔软的毯面。「多少钱?我拿给你。」
「这叫强迫中奖,无需付款。」
她狐疑地打量他,就算是门外汉也看得出这张毯子价值不菲,好似专门为搭配她的房子而订制,但他又没有讨好她的理由。
「我不想欠你人情。」
「是我欠妳人情,妳好心的收留我家的废物,我感激妳都来不及了。」殊不知这张地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朋友远从意大利空运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