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回家一趟,参加我的婚礼。”
“你要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突闻弟弟的喜讯,李玉浚诧异不已。
“婚期定在四月初八。”
“四月初八……那还有半个多月。新娘是谁?”
“据说是玄谷侠侣的女儿。”李玉涵神色漠然,语气冷淡,仿佛事不关己。
看他提起婚事,脸上毫无喜悦之色,李玉浚心知有异,当下便劝道:“这门亲事是爹决定的吧?你若不愿娶她,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无所谓勉强与否,娶谁对我都没差别。”
“玉涵,你……”李玉浚在心里斟酌着措辞,迟疑地问:“你是不是还记挂着慕容姑娘?”
记得当年他离家时,弟弟正因未婚妻遇盗身亡而哀恸伤神,事隔八年,他似乎仍未忘情。
乍然听见长提起亡故多年的未婚妻,李玉涵神色一变,但随即恢复原本的平静,淡淡地道:“她已经死了,我记挂她又有何用。”
“若是如此,你——”
“大哥!”李玉涵打断兄长的话,皱眉道:“我不想谈那些,只问你愿不愿意回襄阳观礼。”
“我自然想参加你的婚礼,但是……”李玉浚思及当日离家的情况,不由得心下踌躇。
李玉涵知晓他的顾虑,便道:“其实爹一直很想念你,见到你回家,他欢喜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计较其他的事?何况还有娘在一旁帮忙劝着,你不必担心。”
“既是如此,等我事情一处理好,就立刻赶去参加婚礼。”想到可以天伦重聚,李玉浚心中不禁欢喜。
“那么我就在襄阳等你,到时我们兄弟三人一定要好好聚聚。”
他欣喜地点头,伸手和李玉涵的手紧紧交握,两人相视一笑,兄弟情谊尽在不言中。
※※※
虽然迫不及待想去找欧千凤,李玉浚却不得不捺着性子等待天黑,从午前一直等到申时过去,短短数个时辰于他却像是数日,甚至数月之久。
好不容易挨到红日西斜,他立刻匆匆赶往章台楼,到达的时候,恰好见到几名仆役打开大门,点亮门口悬着的灯笼,准备要开始做生意。
当下他便闯入章台楼,丝毫不理会他们的阻拦,直奔欧千凤的房间,推门直进,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风度,决定今晚一定要她好好地听他解释所有的事。
欧千凤正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看到李玉浚突然闯进来,并不惊慌,只朝他嫣然一笑,挥挥手要跟在他身后进房的护院门退下。
她娇媚的丹凤眼流转顾盼,朱唇轻启,“李公子,您怎么就这样闯入奴家的房间呢?”
“我有话要跟你说,非说不可!”他的神色万分郑重,清亮有神的双眼透着坚决,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见他这般神情,她先是一愣,跟着咯咯娇笑。
“李公子,嘴长在您脸上,您要说就说呀,何必跟我说这个?难不成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捂着您的嘴,不让您说吗?”
“我是说正经的。”
“奴家也是说正经的呀!”她噘起樱唇,似嗔非嗔地睨着他。
李玉浚不再与她争辩,正色道:“我来是想告诉你当年的真相。”
闻言,欧千凤脸色微微一僵,但随即恢复原来的笑颜。
“您在说什么,怎么奴家都听不懂呢?”
“蝶儿!”他皱眉看着她。
“怎样?”她柳眉一挑,略带挑衅地回视他。
见状,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却是一片温柔。
“你听我说好吗?”
她将注意力转回妆台前,双眼望着自己映在铜镜上的身影,一边梳理头发,一边道:“既然您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么要说便说,何必再问奴家。”
语气好似满不在意,实则她心里却翻腾不已。
他又编出了怎样的理由想来诳骗她?
眼角余光偷觑他一眼,她心中暗暗冷笑,这时即便他是真心认错,一切也太迟了,更别提巧言相欺了。
李玉浚不知她的想法,一心一意想消弭两人之间的误会,见她似乎不甚在意,原是有些沮丧,但随即发现她在偷瞄他,不由得精神一振。
“蝶儿,我现在说的话事关家父声誉,希望你听完之后,不要传出去。”
她仍是自顾自的梳着头发,并不答腔,虽是如此,他相信她并不会说出去,因此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我将我们两人的事情告诉父亲后,他立刻答应让我替你赎身,娶你为妻,但要求我必须遵照礼俗,婚礼之前不能再与你见面。我不疑有他,答应了他的要求,强忍着对你的思念,待在家中等待婚期的到来,期盼从此与你长相厮守,谁知……”
他轻轻叹口气,眼神变得黯淡,语音转为低微,“谁知我爹竟然欺骗了我,他其实一心想要拆散我们……”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他既感慨更觉心痛,但虽是往事不堪回首,为了得到她的谅解,只得一一细说。
他字字恳切,句句肺腑,无非希望化解误会,孰料欧千凤却是越听越怒。
在她心中早已认定他是负心人,如今听他把罪名编派到他父亲的头上,更觉他凉薄无行,为了帮自己脱罪,竟然连父亲都可以诋毁!
她虽然愤怒不齿,表面上却不露痕迹,停下了梳发的动作,佯装半信半疑的模样,明眸斜睨着他。“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她的语气煞是迟疑。
听她口气松动,似乎将信将疑,他赶紧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相信我!”
“这……”她柳眉微蹙,低头沉吟,不发一语。
李玉浚屏气凝神,不敢开口打断她的思绪,只希望她会相信他。
冷眼窥视他的神色,她不得不佩服他演技高明,丝毫不露破绽,一副真诚不已的模样,只可惜她再也不会受骗了。
她早就料到李玉浚会另想借口来帮自己脱罪,也预定到时乘势假意与他和好,以便继续后来的计策,现在他既然如她所料的来解释,她自然也照计划进行。
整理好心绪,欧千凤缓缓抬头,双眸蒙着一层晶莹的水雾,无言地凝视着他,似有千言万语欲诉,却不知如何表达。
“蝶儿……”他轻唤着她的名,缓缓走近她,既期待又担忧地问:“你……相信我吗?”
她没点头,只悄悄合上了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泪水映着夕阳余晖,闪烁微光,如利箭一般刺入他的心,教他感觉到阵阵的抽痛。
“别哭……”他忍不住伸出手,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
“浚,如果……”她慢慢张开双眼,幽幽地问:“如果我信了你,你能保证没有下次吗?”
“绝不会有下次!再也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了!”他激动地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立誓般地在她耳边低语。
欧千凤柔顺的任由他搂着,唇边泛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第六章
爱,是销魂蚀骨的毒;恨,是点滴穿肠的酒。
时间滋长了爱,却也累积了恨,融合成剧烈无比的毒酒,教世间无数男女明知剧毒,却又甘心饮下。
这一次,会是谁饮下?
是她,或是他?
欧千凤提起酒壶,缓缓斟满李玉浚面前的酒杯,侧头朝他微笑,顾盼间更见丰姿冶丽,妩媚迷人。
他端着酒杯,痴痴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放下酒壶,笑睇着他。
“我怕自己在做梦,一个有你的美梦……梦一醒,一切就会消失,所以我要好好的看着你。只要有你,我宁可一直在梦里,不愿觉醒……”
他的声音好低好柔,像一阵春风,暖洋洋的薰人欲醉,那深情的目光更想叫人从此沉溺其中,再不愿起来。
对上他的双眼,欧千凤有片刻的怔然,但瞬间便即回神,垂下眼睫,缓缓别过头,似有些许羞涩,实则心中感慨,正自叹息。
若真是梦,她尚且能在梦中放纵自己;然而,这毕竟是现实,不是虚幻的梦,所以她的爱与恨,怨与愁,一切的一切都要他偿还。
“你知道的,这不是梦……”她回眸看他一眼,低下头,轻声问:“接下来,你想怎样安置我?”
李玉浚执起她的右手,左臂揽上她的左肩,轻轻的拥着她,面颊贴着她的粉颊,温柔地呢喃,“我想为你赎身,娶你为妻,完成我们当年的誓言,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她闭上双眼,重复着他的话。
明知是假,这一刻她宁可假装相信,作一场短暂的迷梦,且待梦醒之后,再向他索讨他亏负多年的情债。
半晌,房内悄然无语,只有风悄悄吹入,漫开一室旖旎。
夜风拂过她的脸,带来一阵凉意,她慢慢地睁开眼。
“你不必为我赎身,因为我并不是卖身给章台楼,只是入了风帮而已。”
“真的?”他的语气里透着惊喜。
“嗯,不过……”她轻轻点了点头,离开他的怀抱,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帮主和堂主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说走就走,必须处理好事情,交接了楼主的位子,才能安心离开。”
“这是当然的。”他理解地笑了。
“那……你愿意暂时在章台楼住下,陪我等待交接吗?”她凝眸注视他,眼底满是期待。
他不假思索的点头应承,如愿地见到她展露春花一般的笑靥。
当下欧千凤便命人安排房间,让他住进她与凤凰居所中间的那栋楼,只要推开东边的窗户,就能望见她的房间,而从西边看出去则是凤凰的居所。
李玉浚没有丝毫异议,怀着喜悦的心情住了进去,浑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陷阱之中。
※※※
假借交接的名义,接下来数日,欧千凤佯作忙碌的模样,除去晚上做生意的时候,下午都待在凤凰的居所,有时是和凤凰独处,有时则召集了其他姑娘。
李玉浚心疼她的忙碌,虽然受到冷落,却不抱怨什么,更不要求她腾出时间来陪他,只是常常打开西边的窗户,默默看着在另一栋楼里的她,有时则借由琴声表达心意。
这一日午后,欧千凤正和凤凰在房间里谈事情,忽闻一声鸣玉击石般悦耳的声音传来,跟着响起一阵柔缓悠扬的琴音。
凤凰未曾听过这首曲子,只觉曲调充满柔情蜜意,缠绵低回,倾耳细听,更觉此曲令人恍惚。
见她这般神情,欧千凤略一敛眉,随即舒展,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小凤凰,蝶姐之前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我……”凤凰低着头,十指轻扭衣袖,意颇踌躇。
“李公子为了你,耗在我们这里也不少时候了,就连这首曲子也是他精心为你作的。”
明知这首新曲是李玉浚为自己作的,琴也是弹给她听的,但为了达成目的,欧千凤故意把一切说成是为了凤凰。
“蝶姐,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凤凰抬起头,为难地看着欧千凤。
“别担心,你若真的不愿意,蝶姐不会逼你的。”欧千凤微微一笑,轻抚着凤凰的颊,柔声道:“你在我身边也快五年了,我教你弹琴、念书,向来当你是我的妹妹一样,心里还打算着将来要把楼主的位子交给你,因此时时派你一些任务,希望你在帮里能积些功劳,得到上头的赏识,也避免日后接位时人心不服。我的这番心意,你应该都知道吧?”
凤凰轻轻点头,感激地低语,“蝶姐待我恩重如山,凤凰粉身难报,只求能一直待在你身边伺候你……”
“傻孩子。”欧千凤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我们沦落风尘是不得已的,难道真心想一辈子倚门卖笑吗?先前我希望你日后能接下我的位子,那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目的是希望你后半生可以有所依恃。但如果能遇上一个好人,落籍从良,那是再好不过了。”
凤凰轻咬着下唇,默然无语。
“你今年也快十七了吧?”欧千凤凝视着她,目光有些迷离,“当年我把你捡回来时,你的个子才到我心口,如今可跟我一般高了。时间过得真快,你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蝶姐……”
“小凤凰呀,其实要亲手把你送走,我心里也舍不得,可是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再怎样舍不得,再怎样心痛,还是得做……”她的神色转为哀伤,抚着凤凰的面颊,缓缓地低头叹息。
“蝶姐,你说不逼我的,我不想走,不想离开你!”凤凰拉着她的手,有些急切地说着。
“我知道你不想走,如果走了,你先前在帮里做的一切都算是白费了。”欧千凤抬起头,眼底有一丝惋惜,但随即振作精神,强作笑颜,“其实蝶姐并不是在逼你走,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把一生耗在这里,值得吗?更何况你已经十七了,我再怎么护着你,一个清倌人当到十七岁已是极限了。你真的愿意卖身吗?”
“我……”凤凰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咬牙道:“我愿意!”
欧千凤脸上闪过惊讶,柔声问:“你真想跟我一样,一辈子待在帮里,效忠帮主?”
“嗯……”凤凰缓缓低头,不愿让眼神泄漏心中的苦涩。
“你不后悔?”欧千凤的声音有些飘忽。
凤凰张口欲言,但最后仍是忍住了,沉默地点头。
见状,欧千风也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幽幽地开口,“你知道我为何把你取名为凤凰吗?”
“我不知道……”
“因为我一直当你是我自己的重生,希望你可以过得比我好,只可惜世事难料,一切都和我想的不同。”她闭上双眼,长叹一声,再张开眼时,目光里除了遗憾,还有一丝难言的悲伤。
“蝶姐……”凤凰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只能无措地坐在一旁轻唤着她。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欧千凤收敛哀戚,淡淡一笑。
凤凰见她露出笑容,这才略感安心。
欧千凤拉起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和颜悦色地看着她,温言道:“小凤凰,虽然你决定不跟李公子走,可是人家好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心力,你总不好亏欠人家太多,你说是吧?”
凤凰心中也颇感歉疚,便问:“蝶姐,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感情的事,旁人无法插手,得由你们自己去解决。”欧千凤沉吟片刻,微笑道:“这样吧,我先跟李公子提一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明天午后趁开始做生意前,你再亲自和他谈谈。”
“这样成吗?”
“没事的,我想李公子是个讲理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嗯。”凤凰点点头,赞同了欧千凤的办法。
得到凤凰的首肯,欧千凤回头吩咐站在门外的一名青衣小婢。
“你明天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席,让李公子和凤凰好好谈谈,然后到我那里去,我有事交代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