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起来,自己的担忧显得这样的可笑又自私。
为什么非要她穿上衬衫不可?其实是……他不愿意让别人分享她的美丽吧?要是可以订制得到盔甲,他希望梦芯穿的是盔甲,不是衬衫。
「……妳似乎对强暴案件投注了很多关心?」他轻咳一声,试着转移话题。
「我的姊姊是受害者之一。」她短促的笑笑,「与其恐惧这种事情发生,不如面对它、理解它,了解自己该如何处理……你的公司到了。」
梦芯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说出这件事情。这是他们家族的伤痕,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光均望着她,眼中有许多询问。
不,别问。梦芯在心里吶喊着,直到现在,她还无法讨论这件事情。
「晚上十点我给妳电话。」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笑得温柔,「别又加班加到那么晚,你们公司那票主管可不是领干薪的,偶尔也可以把事情分担出去。」
梦芯淡淡一笑,把车开走了。
无意间提起这件事,触及她心底深深的痛楚。
一整天,她都心神恍惚。
部属耳语着:「女王不是生病,就是恋爱了。」
这样的恍惚一直持续到下班时间。她发现自己的精神不能集中,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的确……太久没去看她了……
她拨了电话给光均,「冯总裁,今天我要提早下班,请你搭出租车回去,要不然搭捷运也很方便的。」
「妳有约?」光均的心情突然恶劣起来。
「嗯,一个很重要的人,非去不可。」她挂了电话,又坐着发呆了一会儿,先下楼到附近的花店买了一大束白玫瑰,这才开车出去。
塞车塞了很久,等到了目的地,夏天的太阳只剩下金边妆点着向晚的山巅。
她在一家私人疗养院前停了车。位于深山的疗养院,薄暮中,有着沙沙低吟的绿荫,和美丽如梦幻的花园。
这个优雅的牢笼困住了许多无助的灵魂,但是真正困住他们的,是破碎的心灵。
亲切的护士打开铁门,带她步进另一道铁门。
经过信道,每个房间传出喃喃或高亢的声音,有的哭,有的笑。是的,这里是收容精神病患的疗养院。
当看到房门上的名牌--「周梦蝶」,梦芯还是红了眼眶。
她唯一的姊姊,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
「周小姐,花是不能够放在病房的……」护士有点为难,「因为梦蝶会把花吃下去……」
她喜欢这家疗养院,因为这家疗养院的护士会叫病人的名字,而不是冷冰冰的连名带姓。
「我只是拿来让她开心一下。」梦芯柔声说着,「她一直喜欢白玫瑰。」
打开房门,长发少女的膝上放著书,伏在茶几上,像是睡着了。
夜风轻柔的翻着书页,余晖将少女的发丝照得通亮。
「姊姊……」梦芯轻轻喊着,但是她一动也不动。
「梦蝶……」她唤着,把白玫瑰放在姊妹面前,「闻闻看,好香呢,是妳最喜欢的白玫瑰。」
梦蝶缓缓的抬起头,眼睛没有焦距,她的表情就像是迷路的少女。梦蝶比梦芯大上五岁,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却有着少女的表情,是一种荒谬的哀伤。
她轻轻的啊一声,接过了白玫瑰,满足的把脸埋在花里。
十五年前的那场意外,摧毁了梦蝶的心灵,她永远停留在意外发生的那一年,再也没有「长大」过。
一个性格扭曲的强暴犯,摧毁了姊姊的清白。但是真正摧毁姊姊的,是她的家族,甚至连年幼的自己,都是共犯之一。
梦芯还记得发生事情的那一天。那天跟其它的日子一样,念高中的姊姊,一大早吃过了早饭,还答应睡眼惺忪的她,回家就帮她做洋娃娃的衣服。
「妈妈,小芯,我上学去了。」姊姊娇柔的说着,跟往常一样走路去上学。
但是两个小时后,妈妈却带着她赶去医院。
看到姊姊,她害怕的躲在妈妈背后。姊姊像是个破布娃娃,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眼神呆滞的望着天花板,眼中不断的涌出泪来。
那不像是美丽的姊姊。
十三岁……可以理解的事情不少。她隐约知道姊姊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而且是姊姊「不小心」、「不要脸」,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因为爸爸用暴怒的声音大声骂着姊姊,不准任何人报警,也不准姊姊验伤,就这样强迫的把姊姊带回家了。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姊姊,只好躲着她。
家族的人窃窃私语,而爸爸只要看到姊姊,就是一阵大骂。有次酒醉后,还把姊姊痛打了一顿,打到扫把的柄都断了。
妈妈没有阻止爸爸,只是喃喃说着「造孽」、「祖上没积德」之类的话,站在旁边看着姊姊被打。
她呢?她什么也不敢做,只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姊姊一直都很沉默,什么话也没有说,上了几天的学,先是哥哥受不了闲言闲语,回家骂了姊姊一顿,后来姊姊就干脆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现在回想起来,姊姊的心灵,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毁灭了。
姊姊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往悬崖前进,没有任何人帮助她。她是真正的受害者,但是周围的人却帮助那个强暴犯一起压迫她、伤害她。
最后,父亲决定将姊姊嫁给一个大她二十五岁的男人,结束这些闲言闲语。当晚,姊姊就自杀了。
割腕没有让姊姊的血流光,但是划下那一刀,却让她的心灵彻底破碎了。
姊姊辗转从这家医院转到另一家医院,最后被关在市立疗养院。她跟母亲一起去看姊姊,望着美丽的长发被剪光、呆滞得像是木头娃娃的姊姊,她哭了。
那一天,她真正的「长大」了--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长大成为有思考能力的人。
她没办法原谅家人,更没办法原谅自己。她努力的念书,更努力的反抗父母的管教。姊姊的例子让她惊觉,父母并不是孩子的避风港,完全不是。
除了血缘,他们是绝对的陌生人。出了任何事情,自己要一肩扛起,家族只会落井下石,绝对不可能给她任何帮助。
这冷酷的事实惊醒了她名为「安全」的美梦,她再也不依赖任何人。她从国中开始打工,一直到大学毕业,学费都是自己赚来的。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她毅然决然的搬出去,再也没有回去那个家。
大学刚毕业的她,只愿意在神志不清的姊姊面前落泪。刚被父母赶出来,提着小小的行李袋,存折里只有微薄的存款,她去市立疗养院探望姊姊,眼泪不断的落下来。
已经认不得人的姊姊,却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笨拙的想帮她擦眼泪。
她还是有亲人的,还是必须为这个唯一的亲人奋斗。
重燃斗志,她决心要把姊姊接出来,安置在比较好的环境。这就是她奋斗的重大目标,而她做到了。
或许这家私人疗养院很贵,但是如今她付得起了。为了这个唯一的亲人,她愿意付出一切。
「漂亮。好香。送妳。」这声音拉回梦芯的思绪,梦蝶无邪的笑着,把花递给她。
「谢谢。」她微笑着,带着隐隐哀伤,阻止想将一朵花儿送进嘴里的姊姊,「不,梦蝶,这不可以吃……妳饿了吗?要吃饭吗?我陪妳吃饭好吗?」
会说话了。姊姊进步很快呢,刚转院到这里时,她连表情都没有……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跟姊姊一起吃过饭后,梦芯又替她梳了头发,这么长的头发……却掺了几许银丝。聪明的姊姊、漂亮的姊姊……现在自己的模样,该是姊姊的模样呵。
但是,梦芯长大、成熟了,梦蝶却留在那一年,再也不会「长大」。
这时,刚好来巡房的主治大夫推门进来,嘴角含笑,「嗨,梦蝶,今天觉得怎么样?」跟梦蝶聊了一会儿,他望望梦芯,「妳们姊妹长得很像。」
「我姊姊比较漂亮。」
「可不是?梦蝶是个小美女呢。」主治大夫温柔的摸摸梦蝶的头。
梦蝶居然红了脸,只是缩了一下,却没有抗拒。
呵,害怕男人的姊姊,也进步到愿意让主治大夫碰触了。「我姊姊……梦蝶,有很大的进步吧?她可以痊愈吧?她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吗?」这是她最深切的期盼哪。
主治大夫思索了一下,「周小姐,妳所谓的『正常人』是怎样的定义呢?在我看来,梦蝶很正常,她只是精神上『感冒』了,正在痊愈当中。如果要让她进入社会生活,可能有点困难,但是或许再过几年就可以了。只是,我担心的不是她,而是她生活周遭那些自认为『正常人』的人。」
这位主治大夫已经照顾姊姊三年,但是说话还是像打禅机的神父。梦芯皱了皱眉,「这么问好了,我姊姊能够清醒过来吗?」
「她比任何人都清醒。」主治大夫笑答。
梦芯放弃了,她无力的摸摸额头,「那就麻烦你照顾她了,杨大夫。我最近工作忙,比较抽不出时间来探望她。」
「妳已经尽力了。」杨大夫体谅的笑笑,「每个礼拜都来看她,这种毅力是别人没有的。不要太累,妳看起来很疲倦,回去休息吧,已经过了会客时间了。」
恋恋的望着姊姊,姊姊执意要把花送给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花本来就是她送的。梦芯叹了口气,跟着杨大夫出了病房,随手将花交给杨大夫。
杨大夫有些伤脑筋的看着白玫瑰,突然想到白玫瑰的花语是--纯洁的爱。
他的心里有些震动,连忙收敛心神。
在想什么?真是的……在病房里的是他的病人,他对她,就只是医生对病人的关心,会注意她的一颦一笑,也只是医疗过程而已……
梦芯同情的看着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杨大夫,他手还握在门把上,另一手拿着白玫瑰,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发呆。
果然,精神病疗养院的医生不好当,当久了也会有点异常……
扬声跟主治大夫道别了第三次,他始终没反应,梦芯放弃的摆摆手,跟着窃笑的护士离开了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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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表,十一点多了,不知道冯光均回家了没有?
奇怪,为什么要关心那家伙有没有回家?梦芯无意义的挥动手臂。管他去死!她又不是冯光均的私人司机,管他怎么回家、有没有回家?!
这大概是一种要命的惯性吧?也就是所谓的「制约」。说到这个,她又满腔怒火,冯光均的汽车零件是跟火星订货的吗?送了快一个月,居然还没抵达地球?
他的车子到底何年何月才会修好啊?!
闷闷的发动车子,她的手机响了。瞄了一眼,有点无力的趴在方向盘上。
说曹操曹操就到,是他老大打来的。不要接,搞不好这死人还赖在公司等她去接……
哦,她真恨自己为什么要接手机。「喂?」
「嗨!梦芯~~今天约会愉快吗~~」他过度欢快的声音,让梦芯沉下脸。这种声音……只有脑神经泡在酒精里才有办法发出来。
「看来你也有个愉快的夜晚。」她干笑着,「记得叫出租车回家。」
「梦芯!我有话要告诉妳!」光均凶了起来,「妳不要说话!听……听……听我说……」声音渐渐含糊,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请问大总裁有什么指教?」梦芯实在很想摔手机。
没有响应。她忍耐的等了一会儿,猜测他大概醉倒在花生米或是爆米花堆里。她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若是堂堂冯总裁因为酒醉淹死在一盘汤里,大概是满有趣的商业新闻。
「大总裁,如果没有其它指教,我可以挂电话了吗?」她准备切断通话。
「不要挂!不要挂……不要去约会,梦芯……」他含含糊糊的嚷着,背景很嘈杂,但是另一个高亢的女声更吵--
「来嘛,帅哥,不要讲手机了,我们去玩好玩的事情~~」
原来有艳遇啊。梦芯正准备按下切话键,却听到那个女声似乎也在讲手机,环境太嘈杂,那个女人被迫提高声音--
「喂?我不是叫妳赶紧来吗?好姊妹才报妳好康欸!赶紧来啦!我找到一个很帅的凯子……但是他太重了,我一个人拖不动……妳说什么?喂喂?该死,怎么这么吵……」
所以说,男人就是蠢!天上不会掉礼物下来,只会掉鸟大便;飞来的通常不是艳遇,而是横祸比较多。
在PUB喝醉,然后被居心不良的飞女「干洗」,运气更差一点,可能又遇上仙人跳。难道这些男人都不看社会新闻的吗?
别理他了。理智的声音提醒着梦芯。拜托,他都成年了,管理这么大的公司,居然还会蠢到被「干洗」,要怪就要怪自己干嘛让大脑泡酒精!
但是……她喝醉的时候,是这个蠢男人送她回家的。
可恶,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痛恨自己有恩必报的正直个性了。
她深深的吸一口气,用尽所有的肺活量对着手机大吼:「冯光均!」
这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惊醒了醉倒的光均,让他从椅子上弹起来,抓着手机,「喂喂喂,梦芯,妳还好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揉揉额角,「冯总裁,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接你好了。」
「我不要妳接!」光均突然牛起来,「妳去约会好了!我不要妳接!妳都不叫我的名字!我不姓冯名总裁!我才不告诉妳我在哪里!我就是不要告诉妳!妳去约会,不要管我!」
用力咽下口水,梦芯才能克制把手机扔到车窗外的冲动,「光均。」她过度和善的声音虽然性感,却隐含着浓浓的杀气,问题是,醉过头的光均根本听不出来。「我跟你打个赌好不好?」
「什么……什么赌?」他打了个酒嗝。
「我赌你没办法走到吧台,跟酒保要名片,念出上面的正确地址。」请将不如激将。
果然,他中计了。「谁说我不能?」他一面往吧台走去,虽然有些踉跄,但是酒醉似乎会让人变得狡诈,他脸上笑容咧得大大的,「如果我能拿到名片念出地址,我要……我要……」
「要什么?」忍耐,周梦芯,忍耐,醉鬼都是没有理智的,不要跟他们计较,等他上车再殴打他一顿就好了。
「我要妳给我一个吻!」他得意的大声宣布,旁边的醉鬼们则大声喝采。
梦芯的脸都青了,或许把手机扔到车窗外才是明智的决定。「……如果你念得出来的话。」
除了殴打一顿,应该把他灌水泥装桶丢进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