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晓波的朋友最喜欢取笑她,说她有「情妇相」。
什么啊?她每天早上刷完牙,洗完脸,总是照例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一番。
脸──白白的,因为她爱睡懒觉,不爱逛街,太阳公公没机会毒害她。
眼睛──迷蒙一片,听说很「挑逗」,根本是大近视的结果。
嘴唇──厚厚翘翘的,被说成是天生用来接吻的,其实是「光说不练」。
头发──被某位刚出师的好友当实验品,染成怎么也褪不掉的巧克力色,又用剃刀乱削发梢,结果惨不忍睹,害她三年了都不敢再让任何人碰她头发,尤其是自称美发师的那种人。
那又是见了什么鬼,会被人说她的发型好「狂野」?
颈子以下,那就更悲哀了。胸部太大,腰太细,腿太长。身高明明只有一五一,为什么腿看起来会很修长?
她永远也搞不懂的。
最气人的是,从来没有人说她美、可爱或漂亮,总是辣、养眼、性感之类的,有一次死党尧仙仙还故意气她,说她就是长得很「贱」啦!
什、么、啊?!
这到底是什么世界,她这个讨厌男人的男人婆会被人歧视成这样?
她再瞪了镜中那张脸,还做了一个鬼脸,才转身回卧室。
一看到床,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决定再躺个十分钟,说不定可以让她更清醒一点。
才十点嘛,太阳都还没爬到中天,何苦和时间赛跑呢?反正又跑不赢!
她往后一倒,心满意足地陷进特大号床,还是她自己「做」的呢。
说是做,其实也没真动到手啦。人一穷就点子多,她一直想要一张大到占掉整个房间的床,于是去旧货店搬来两张双人床,合并一下就是啦!
而当初搬回家也是有惊无险,那旧货店老板一看到她就双眼上上下下打转,看得她火气又要往上冒,结果他主动提议要帮她搬,她当然一口拒绝啦!
谁想引狼入室啊?
好家在,哥哥们叨念了几声,说什么想省钱也没必要捡破烂。叨念完还是开载卡多来帮忙了。当三个大男人的小妹就是有这种好处。
她把头整个蒙进棉被里,这是她的习惯睡法,冬天夏天都一样,仙仙说她总有一天会被自己吐出的二氧化碳毒死。
人家喜欢这种被抱的感觉嘛!
这个怪癖,也不知被仙仙取笑几百次了──口口声声说讨厌男人,还喜欢被人抱?
她也搞不清楚,她是不喜欢男人,也不爱女人,但还是喜欢被抱的感觉啊!
所以她抱枕头、抱熊熊,还用被单裹得像粽子一样。但真要她找个人来抱她……妈呀!不行,她会被吓死。
要怪就得怪家人,从小爸妈抱、哥哥抱,加上小时候长得如天使般可爱,所有的长辈都爱抱她,才害她养成这种恶习。
谁知一成年,她的外貌会变得让少男脸红、让老男流口水?
从此除了家人死党,她再也不敢让人抱了,连和男人靠太近都会倒胃口。
想到那些毛毛的手……恶!
她还记得好几次在公车上,被人偷摸一把,她吓得尖叫,差点害司机先生把车开到对向车道。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还窝在床上自怜之中,电话响了。
「喂?」她拿起话筒,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晓波!妳还在睡?」仙仙的声音中没有太多意外。
「我今天罢工。」
「又罢工?妳做的是天下最闲的工了,还罢?」
「闲?我手都做到没皮了!」晓波呻吟。
她的工作,美其名是花店的橱窗设计,其实就是花店小妹,有什么杂事都找她。
她的美工背景是发挥到了没错,但只要遇上大小节日,花店一忙起来就翻天覆地,今天是情人节,一整年里最可怕的一天,她要罢工啦!
想到昨天大伙在店里赶做「玫瑰无尾熊」──抱着一瓶单朵玫瑰的填充玩具无尾熊──做了大概两千个,半夜一点多了陈姊才放人,她没睡到下午三点,算是很对得起全世界啦!
不管,她要连请一个礼拜的假,把昨天工作过度的量给休回来。
至于一礼拜没收入,没差。她吃的都是泡面加菜,一天一百块绰绰有余了。
「今天情人节,妳有什么节目?」仙仙赶快提重点,免得晓波又睡着了,她以前有好几次这种纪录。
「电视上有什么节目,我就看什么节目。」晓波的脸埋进枕头里,话声变得模糊不清。
「小姐,妳也拜托一下好不好!情人节不好好过,会种下不好的情人果喔,搞不好一整年都没有桃花运。」
「妳神经!从哪里听来的鬼话?」晓波笑死了,只有仙仙才说得出这种话,八成是中了哪个网站的毒。
仙仙最喜欢那种有关星座啊、爱情颜色论啊、爱情命相啊之类的网站,在晓波看来,全都是在卖广告。
「晓波,我是说真的,妳今天一定要和三个男人碰面──不是路上随便擦身而过那种,是要正眼相看,要有心灵上的交流,最好是谈上一些话。这样,会累积妳的桃花指数,打开今年的桃花运。」
「仙仙,」晓波叹口气,决定晓以大义,「桃花运,通常是用在良缘以外,不该有或可能带来麻烦的那种运,妳懂不懂啊?」
「乱讲!走桃花运就是遇上一堆仰慕妳的异性,现在人讲的都是这种啦。」
管他什么运咧?她最仰慕的就是周公。
「好,妳去和三个男人交心,明天我听妳报告。」
其实是不想听也不行,仙仙老把她当恋爱顾问,天知道她对爱情最没兴趣了。
「不行,妳得跟我出来,我们一起去找男人,我不能坐视死党一整年都爱情杠龟。」
哇咧?找男人?
「我不要……」
「我十分钟就到,妳给我好好打扮一下,不准又穿妳哥的衣服,听到没?bye!」
「我才……」
嘟嘟声传来,线路已经断了。
这是什么世界?她才睡了还不到十小时耶,为什么又得去找什么男人?
她不要男人啊!
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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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仙仙是那种有用不完的精力、可以用「冲天炮」来形容的那种女人。
有时候晓波都怀疑,她俩的个性根本是两种完全相反的型,怎么会从高中一直死党到现在?
像她,能躺一定不坐,能坐就不想站,能站就尽量不要走,一定得走的话,只要不叫她跑,勉强可以接受啦!
反正人生就这么长,跑再快、赚再多钱,也不见得就多快乐一些。像她,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抱本书躺在床上,喝着一杯冰开水。既赚不到半毛钱,也花不到半毛钱,这才是最惬意的人生。
怕仙仙找上门来,看她还躺在床上,准会念到臭头,她决定还是乖乖听话。
她无精打彩地拉开衣橱,里头零零星星没几件衣服,她左看右看,看不出她的衣服和哥哥们的有什么差别,随便挑一件上头写着「Don't Look At Me!」的T恤,套上身就算了。
果然,不到十分钟,门铃就响了。晓波拖着脚步去开门,仙仙立刻冲了进来。
「哎呀!这件不行啦!」仙仙劈头就直嚷。
「我要抱抱。」晓波的见面老话则是这句。
「抱、抱、抱!爱人家抱不会找个男人来抱?」仙仙笑骂一声,还是习惯地给她一个拥抱,然后拉着她往卧室走。
「干嘛啊?」
「换衣服啊!我就知道妳没半件穿得出去的,特别带几件来借妳。来,我们每件都穿穿看。」
晓波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了,穿穿脱脱的,多麻烦?反正无论穿什么,还不是会被人色迷迷地瞧?
没办法,被仙仙像在玩芭比娃娃似地套上又脱下,终于以一件「看起来比较有淑女气质」的白色洋装定案。
「妳穿什么都看起来很妖艳,真教人头大。」仙仙直摇头。
「穿T恤哪会什么妖艳?」她不服。
「那是邋遢,但还是有点那种刚做完爱、随手套上情夫T恤的调调,不行。」
「情夫妳的头!」她狠狠敲仙仙的头。还……还做爱咧!要命!
「走了走了,再不走,找男人的时间更不够了。」
她被仙仙强迫梳了头,两人就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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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所谓的找男人,就是逛百货公司啊?」
才走十分钟,晓波已经开始无聊了,不禁要问。
「不是逛街,是在看人。」
仙仙蹬着好几吋的细带高跟鞋,脚下却没有一点酸疼状,一双大眼精灵地打量经过的每一个男人。
晓波转头看仙仙,发现仙仙其实也是很好看的女人──如果「好看」真有个标准的话。
仙仙有一双明亮的大眼,还有很深的双眼皮,俏丽的短发烫得微鬈,小嘴十分可爱。
她让晓波想起「洋娃娃」三个字。
其实仙仙也是超有男人缘的,只是她太爱玩了,每交了一个男友,就说什么天下芳草太多,没多久又见她身边换了一个男人。
有时候她不禁觉得,仙仙喜欢的是刚认识一个新的男人时,那种新鲜、刺激、让人心跳的感觉,至于对象到底是谁,反而不重要。
三个男人!她想到仙仙今天的计划,就有招手叫出租车逃回家的冲动──而她是从来舍不得花那种钱的,可见这冲动有多强烈!
「有了!」
仙仙猛拉住她,她本能就低下头去,不愿见那个不幸就要遭殃的男人。
「快看啊!他穿着咖啡色的真皮大衣──告诉妳,黑色已经被穿烂了,现在要穿淡褐或红色才酷,咖啡色……嗯,介于赶流行与老掉牙之间,算是有个性又不招摇的男人……」
为什么一件衣服也有这么大的学问?晓波无语问苍天。
「妳在看哪里啊?头上又没有飞机!」
「人家近视嘛,妳又不准我戴眼镜!」
仙仙叹气,把她拉往那男人的方向,晓波踉跄几步,差点踩上那人的脚。
那男人动作倒很矫捷,轻松往旁闪开,晓波和他擦身而过,几秒之间,就被四周的人分开了和那人的距离。
「哎呀!怎么搞的?」仙仙跺脚,「妳不会狠狠撞上去啊?」
交到损友,就是这意思吧?晓波暗想。
「撞都撞不到,这就是没缘啦!」晓波还想谢谢上天哩,「他显然不在妳桃花运的轨道上嘛。」
「不行,我们回头。」仙仙拉住她。
这样死死跟踪人,合法吗?晓波不禁要怀疑。
「妳这样会吓到人家的。」
「做人要积极,追人要拚命,妳懂不懂?」
「妳想当国父啊?革命都没这么勇……」
「还好,他还在!」仙仙大叫。
「仙仙,我拜托妳……」
话声未完,晓波已经被拉着开始小跑,很快来到那男人身后。
她来不及看那男人是什么长相,仙仙用手拍他的背,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这样近距离,晓波倒能看清他的长相。
这一看,晓波不禁呆了。
她本来百分之百确定,这男人一定会是符合仙仙标准的那种帅哥,和仙仙那些前男友同型同种的──小开、雅痞、公子哥儿、高阶主管。
最重要的是,长相不但要英挺,还得发着自信的光辉,像古代的贵族那样。
但他却完全不是那型的!
他脸上有三天未刮的胡碴,乱发长又鬈,眼睛被墨镜遮住,肩宽得吓人,身高起码超过一九○。
怎么……怎么像个混黑道的啊?
晓波吓得倒退一步,这次没那么幸运,重重踩到后面路人的脚。
「对不起!」她忙转头道歉,身子也跟着要转,准备落跑,却撞上左后方另一个人。
「小心!」
一双大手箝住她的上臂,稳住了她的身子,也注定了她逃不掉的命运。
「谢谢你喔!」仙仙眉开眼笑,「晓波最没方向感了,老是撞到人。她实在很需要一个人牵着走。」
那男人随意瞥一眼仙仙的方向,就专注看着晓波,大手仍紧握着她,短时间内好像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最让晓波想往后退的,却是那墨镜后面闪着的光,一双鹰眼连黑色镜片也挡不住,似乎能穿透她。
好恐怖!他绝对、绝对不是正派人士。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像其它男人一样,眼睛上上下下乱瞟,常让晓波全身发毛;他的眼光锁住她的,四目相凝,就这样杵在街上十几秒。
「啊!我刚才忘了看一个包包,晓波,等下再去那间店找我!」
晓波没命地要拉住仙仙,她已跑开了,留她在这个坏人的铁掌里。
「放……请放开我!」
「妳们是在跟踪我吗?」
仙仙是,她不是啊!
「对不起!」她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最简单,「我朋友很喜欢跟人搭讪,我并没有要打扰你的意思……」
「还是妳们这些学生在搞什么援交?」
妈呀!她差点昏倒。什么跟什么?
「没有!你……你不要乱讲!」
「那是要推销什么?」
那倒没错,仙仙就是要把她给推销出去。但她是无辜的啊!
「先生,我什么都不要,请你放手,不然我要叫了!」
他嘴角邪气地一勾,「妳叫啊,我不问到满意为止,是不会放手的。」
她气起来了。以为她不敢吗?
她这辈子被男人骚扰得够多了,多到摆脱的技巧也高超起来。
「放开我!」她尖着喉咙开始叫,「你这个花心大萝卜!脚踏两条船!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看到你!你给我放手!」
四周的人都停下来看,晓波死瞪着他,活像个刚捉奸在床的妒妇。
让她气结的是,那男人居然还是不放手,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Baby,看看妳自己,天下哪有女人比得上妳?我爱死妳了,妳为什么老是不相信我?」
晓波倒抽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居然陪她演起戏来了?
「你……你……」她一口气咽不下去,干咳起来。
「不要这样,Baby,妳让我好心疼。」
他大手一拉,干脆把她拥入怀中,差点把她的鼻子压扁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
路人们窃笑起来,指指点点的,看到恋人吵架,不亦乐乎。
她怎么这么倒霉,遇上一个大无赖?
她以为他会干脆上下其手,但他却也没有,抱住她以后,就静静站着,似乎这样就很满足了。
「你到底想怎样?」她想挣扎,他立刻把她抱得更紧。
糟糕的是……被他抱的感觉,不知为何,呃……非常舒服……
什么?不可能的!除了最亲爱的家人和死党,她什么时候被人抱……不不,光是被人碰的时候,不想喊色狼了?
「我在考虑。」
啥?「考虑什么?」
「考虑要把妳怎么样啊。」
她是惹什么祸上身了?听起来像是在考虑怎么「处理」她!
「我真的、真的没有任何企图,不是征信社、不是卧底的警察,也不是什么金光党!拜托你,放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