卮奉说完,便走入江府,倩影很快就淹没在人海中。
「卮奉真的是愈来愈有人味了!」
「她那单纯早晚替她惹上麻烦。」祝火不以为然。
等卮奉报完名,他们三人进入一家茶坊。
卮奉这才说明来意。
「要我为你画幅画?」
「不成吗?」
「当然,我当然愿意帮你……」这是她作梦也在想的事情,当然是乐得答应。
祝火抢问:「怎么回事?」
卮奉一拧眉。「事情是这样的,也不知是不是关在锁镜久了,我也挺喜欢有个地方收容我,让我别整日飘来荡去的,可是那日锁镜又让你毁了,所以我只好来找红袖,我想住在画里,应该比较好。」
祝火别过头,真不知该如何说卮奉了,真是败坏了在妖魔界颇负盛名的神鬼名誉。
「好啊,我帮你画。」
「红袖,你人真好。」卮奉甜甜笑了,又晕傻了一堆客人。
「卮奉,你要先找到能收容你强大能力的画轴,要不然袖儿帮你作画也无用。」
卮奉欣喜地说:「我知道哪里有,过几天我便会去借。」
「借?」祝火怀疑。
「反正那东西对他们也无用。」
「卮奉,你究竟是鬼还是神哪?」二度遇上卮奉,她非弄清楚心中的疑惑不可。
卮奉淡淡一笑,笑里却藏有一股冷意,反问:「你说呢?」
柳红袖缩了头,不敢再问。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我过几天再去找你们。」撩起衣襬,临走前,卮奉又回头。「对不起,我最近手头紧,这茶你们先帮我垫,改日再回请了。告辞。」
许久之后。
「祝火,我觉得你的朋友个个都深不可测呢!」
祝火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唉!有些事你还是别知道。」他只希望他的妻子永远单纯善良。
至于卮奉,就看她的造化了。
岂料,三日后,赏花大会主办者江府内却传出一件遭偷窃的消息。
偷儿正是今年花王夺冠的姑娘,遭窃的物品竟是空白画轴。
消息也传入祝火与柳红袖耳里,只见祝火摇头兼叹息。他真怀疑他救的是不是真的神鬼,怎么会不用法力,反而以最粗俗的手法偷窃,最后还失风被捕。
「真是笨!」祝火开口便骂。
「应该庆幸江府的主事不追究。」柳红袖尽量往好的方向想。
「就让她在江府受个罪也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明明有能力不用还要硬闯。」真是丢了神鬼的威名。
「不救吗?」
「救什么,她自找的。」
「可是我倒觉得卮奉是在努力融入人群中。」
「那叫傻好吗?」祝火不以为然。
「可是你现在也做同样的事啊!跟着我返璞归真过日子,你不觉得快乐又幸福?」她甜甜地反问。
祝火抿了唇。「那是因为我身边有你陪伴。」所以才心甘情愿。
柳红袖偏头靠在他臂上,软声道:「一个人毕竟是很寂寞的,所以我能理解为何卮奉宁愿身在人群里,也不愿施展法力,过去,你不也是很寂寞,所以才想找个身体证明自己的存在?」
「现在我有了你,心愿已足。」祝火一脸满足。
「我也是啊,夫君。」
相靠的肩膀、相握的手指、相连的心意,在在显示他俩此时都心存感激。
「叩叩!」
门外有声音,祝火起身开门。
「卮奉?」
「祝火……」卮奉一副小可怜样。
听见是卮奉,柳红袖赶紧跑过来握住她的手。「卮奉,你没事吧?」
「唉!」一声轻叹道尽她的愚蠢。「我很好,只是要做事抵债。」连她以「红娘」得胜来的奖金也不够。
柳红袖扯扯丈夫的袖子。
「服了你们两个。你偷的东西值多少,我帮你赔……」身为人,还真处处受限。
祝火话未竟,外头又进来一人打断。
「无价之宝,就算散尽你这一生财富也赔不起。」来者是个富丽装扮的贵族公子爷。
「江爷。」卮奉心虚地喊。
「我让你来告别,说完没?」江爷一副盛气凌人样。
柳红袖悻悻然,这男人实在不得她的缘。「开个价,我们绝对出得起。」
江爷冷漠地笑,气势猖狂中带有严肃。「无价!天价!就是开不了的价码,卮奉,走了,我不想待在这种穷酸地方。」
柳红袖欲上前赏他一脚,却让丈夫挡住。
「是,江爷。」先必恭必敬送江爷离开,卮奉又回头。「我的事你们就别管了,我还过得去,倒是你们……」卮奉顿了顿,朱唇再启。「我帮你们算过这个月有一厄运,过了,平安顺心;没度过,恐怕会分开一途。红袖,能否度过端赖你的抉择。」
「我知了,谢谢你。」柳红袖诚挚道谢。
卮奉是善良但也不是愚蠢至极,既然她暂不想离开江府,势必有她的理由,那么,他也不便插手。
「应该的,你们对我很好……」
远处又传来低吼:「卮奉!」
「来了。」卮奉朝他们欠身,随即转身离去。
祝火关上门,想着卮奉说的厄运会是什么?
「祝火……」柳红袖不安地喊。
他含笑以对。「放心,我绝对会保护你。」
他必定以性命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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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刘府。
一名家丁匆匆进入书房,喊着:「老爷,找到人了!」
中年男人端坐位子上作画,听见家丁如此说时,一时手心不稳落了笔,坏了整张快要完成的山水。
「真的?」中年男人抖着手,双瞳透着喜悦。
「是的,小的连日来跟踪他们,也没见有人拿画给他们寄卖,而温州又传来消息说『春秋』已销声匿迹,所以小的可以肯定老爷要找的人就是那名姑娘。」
中年男人淡淡地笑。「太好了,终于让我找到了。她人在哪里?」多年的重担,如今可以卸下了。
「三条街外。」
「备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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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
「嗯。」面对妻子时常发出的短音,他习以为常,继续练他手中的字。来到人间,果真得练字才行。
「我忘了买宣纸。」
「嗯……」「袖」字怎么写,他一时忘了。
「祝火,那我出去一会儿喔!」她以为他没听见,可以打混。自卮奉说了那席话后,她就很少出门,若要出门,也得由祝火陪着,都快闷死她了。
「嗯……」祝火搁下笔。「不准!」
柳红袖嘟小嘴抱怨:「可是没纸,明天如何做生意?还有几张画是必须要交差的,我不想没信用。」
「大不了明天不去。」接着他把自己的成果展现出来。「瞧!我练好名字了!」
白色的纸上写着大大的五个字,分别是两人的名字,她的名字只是有些歪斜,至于祝火写成「猪伙」,就是她设计的了。
柳红袖先是闷闷地,进而放肆大笑。「哈哈……猪伙!猪伙!你是猪的同伙。」
祝火气炸了。「柳、红、袖!」
她笑。「在、这、里!」
「我去买纸,在我回来前最好把我的名字完整的写出来,否则,哼!」
短哼一声,柳红袖不敢再造次。
「是,夫君,早去慢回哪!」
祝火依然不爱以人类的脚行走,喜欢转瞬就抵达目的地,她只希望他别吓坏艺宣堂六十高龄的老板了。
这么耍弄他,也没生多大的气,看来性子快让她磨圆了。
不一会儿,大门传来叩门声,柳红袖清楚祝火不走人走的路,都黄昏了,会是谁?
她好奇地打开门,等在门前的是一名中年男人。
「请问?」柳红袖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眼熟。
「柳红袖?」中年男人劈头便问。
「您认错人了,我姓张。」
「我不会认错的,红袖,我是你爹的旧友刘堂权。不知可否进去一谈?」
一听名字是刘堂权,柳红袖接着便记起是以前经常来她家里的刘伯伯,于是,没有任何怀疑,便侧身让路。
「快请进来。伯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您还能找到我呢!」
刘堂权将仆人留在门外,只身拄着拐杖随着柳红袖入屋。
「你长大了。」
「当然了。来,请用茶。」
刘堂权喝了口热茶,又细细打量柳红袖。「『春秋』是妳吧?我差人买了几幅回去,愈看愈眼熟,很类似你爹的画法,你承袭了你爹的技艺,但其中又融入你的技巧,看来你的画技已纯熟了。」
「伯伯太夸赞了。红袖还是不如爹的,爹的画技才是出神入化,已臻化境。」如今再提到亲爹,她已能渐渐释怀了。
刘堂权的眼神似在回忆,露出忧郁。「没错,你爹真的是一名好画师,是我……是我!是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们一家人。」说着说着,他当场朝柳红袖下跪。
「伯伯,您这是做什么?您哪里对不起我们了?」她欲搀扶他起来,但刘堂权硬是不起。
「我知道没资格要求你原谅我的所作所为,但是我还是想来跟你道歉,当年全因为我的贪婪,妄想当皇帝眼中的红人,不想将这权力分享给你爹,所以才……所以才……」要坦承自己的卑鄙,刘堂权仍是说不出口。
柳红袖终于听懂刘堂权的意思,退后几步,眼神冷冽。
「所以才派人杀害我们全家,以图你的私利?」原来他们是碍人家的官途,所以不得活在世上。
「是我对不起你们!一时被利欲熏心,冲昏了头,想独占皇帝的赏赐……」
「你可以一辈子都放在心上,别说出口的,为何要说?为何要现在说?你一个人背罪就好,为何要让我知道?」柳红袖皱了眉、红了眶、酸了鼻,一手撑在案上。
爹娘的仇,她何尝不想报,只是报了仇,他们也不可能回到她身边,所以她只有选择淡忘,继续过她平淡的日子,因为她不愿让死去的爹娘还要为她操心,于是她舍弃寻仇,如今却是仇家找上门来!
要她怎么做呢?报仇?
再让刘家的人反过来杀害自己?
然后循环不止,直到两家都绝后。
柳红袖直视眼前的杀亲仇人,眼眶的泪水不停翻腾,最后决堤。
「你自责,你承受不起那种怕遭谴责的煎熬,所以选择让我也跟你一块痛苦伤心,是希望我亲手杀了你,了却你的余生,好减轻你这几年的良心不安吗?」她句句逼问。
刘堂权抬起头。「也许吧……除了病死、老死,全天下也只有你能杀我,因为是我欠你们。」
「来不及了……即便杀了你,他们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的家因你而亡,刘堂权,杀了你,也挽回不了什么。」她垂下肩膀,显得很无力。
刘堂权也低头不语。
这是他的错,都是他的贪念造成的,失去故友,得了名利又如何?
他的心始终自责万分,无法平静。
「你有子嗣?有手足?有亲友?有妻妾吗?」她不懂,一个人怎会利欲熏心到此,连好友都害。
柳红袖连问四个问题,刘堂权一一摇头。他的妻妾很早便亡,子息一个一个死去,手足与亲友也慢慢远离他,如今他是孤身一人住在富丽堂皇的庄院里。
「你只有一个人?」
「报应。」他简短两字回答。
「后悔了吗?」她的情绪渐渐平稳,泪水也收了。
「没有一天不后悔。」跪久了,他面露疲态。
柳红袖深吸口气,上前,蹲下扶起他。「你的脸色很苍白,怎么了?」
「我快要死了。」
她怔了怔,半晌后,方才启口,「我原谅你!因为你已经承受过上天的谴责了,再说,我也没权定你的生死,好自为之吧!」
刘堂权老泪纵横,隔了好久才说:「……谢谢你。」他清楚这是柳红袖能退让的底线,他知足了。
再一次道谢,刘堂权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离开。
柳红袖背过身,再也遏阻不了自己内心的痛苦,嚎啕大哭起来,已回来许久的祝火上前抱住她。
「祝火……」
「我会陪你。」
他清楚自己的小妻子已经度过最漫长的黑夜了。如今,黎明将至,但,他仍深感不安。
五天后,刘堂权去世。
出殡那天,他的亲友全部回来送他最后一程,据当时不小心有看见他仪容的人相报,刘老爷是面带笑容的。
而刘堂权全数遗产统统捐了出去,不留半分,于是在死后博了个善心美名。
第十章
隔了好些天,柳红袖才笑逐颜开,继续作画、贩售,过着以前的日子。
这次,她改回本姓,以真名示人,「春秋」已是过往云烟了,如今她是柳红袖。
尽管画者改名,熟人还是认得出,照旧买画、赏画,随着画师在市集露脸,经过街坊相告后,文人雅士纷纷前来讨画、问画和比画。
看得祝火妒火难消。
「有必要笑脸迎人吗?」他看了眼红。
「顾客至上。」相公不笑,只有妻子出马,嗯,又卖出一幅画。
她的画炙手可热,不是客选画,而是她挑人,爱画之人,她舍得卖,爱名之人,她连半张也不割让。不过她也想过了,就到这月底,她便不再卖自己的画,而改画客人的指定稿。
「等等,妳要上哪?」望着妻子抱着一卷画轴踏出脚步,祝火喊住她。
「给赵姑娘送画。」她有正当理由。
「就算如此也不准去。忘了卮奉的提醒吗?」
「可是,我答应赵姑娘了。」
「一块去,一道回来。」祝火强硬地坚持。
柳红袖耸耸肩。「那走吧。」
送完赵姑娘的画,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时,祝火却停下脚步回头。
「怎么回事?」
又是残月!
祝火咬牙,原以为已天下太平,谁知那家伙竟又回头来找自己,他会来找他的理由只有一个,难不成他找不到人也是他的错?
怒气沸腾,怕是来相杀了。
但他也非弱者,正好,这次分个胜负。
「袖儿,你先回去,我另外有事,先煮好饭等我。」
柳红袖抓住他的手,首次霸道。「你不准我离开,我也不准你离开。」
「我与他势必要有一个倒下才能了结,袖儿,听话,乖乖回去等我,我很快就回家了。」目光远眺,他锁住目标,身形一跃,消逝在空气里。
柳红袖的手心只留余温,她忿忿不平地回家,准备什么也不煮。
祝火总是如此强势地决定两人之间的一切,一点也不考虑她的感受,真过分。
「小姑娘!」没多久,身后传来清澈的呼唤。
柳红袖应声回头,乍见一名清秀俊雅的公子,一身白衣衬出他的优雅气质,俊美的五官更胜祝火数分。
「公子认识我?」
「我是残月。」
「相公的恩人,你好!我相公刚刚离开了。」
残月含笑,但笑里没有温度。「我是来见你的,还在想是哪位天仙女子才绑得住祝火狂躁的心,果然是个温柔美丽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