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阴雨绵绵后,这一天难得放晴,正巧又是个适合嫁娶的良辰吉日。暖和的冬阳,像是老天爷给这日成亲的新人一个美好的贺礼似的。
城东的夜家,是当地的首富。这一天,偌大的夜家厅堂里张灯结彩、红烛高燃,里里外外都充满了喜气。
一支嫁娶队伍在一路吹吹打打的乐音声中,来到了夜家大门外。
当那顶大红喜轿停在夜家大门口时,门外的贺客们很有默契地让了开来,而数名手持大红灯笼的婢女一排站开,看起来热闹非凡。
「新娘子到!」喜娘高声喊着。
在众人的屏息期待下,新娘子下了轿,大红喜帕遮盖住她的容颜,那娇小却玲珑有致的身子穿著一袭描金绣凤的嫁裳,看起来喜气洋溢、艳光四射。
在众人的簇拥下,新娘子踩着轻盈的步伐进了夜家的大门,来到她的新郎——夜吟霄的面前。
高大挺拔的夜吟霄凝望着眼前娇小的人儿,黑眸泛着温柔的光芒,薄唇也噙着一抹浅笑。
虽然那一方喜帕遮盖住新娘的容颜,但他很清楚那张俏脸有多么的纯真娇美。她的笑容宛如阳光般灿烂耀眼,让人即使是在冬天也能感觉到丝丝暖意。
这就是他年轻甜美、天真烂漫的新娘——棠涟漪。
在众人的祝贺声中,这对新人拜完堂之后,进入洞房……
「请新郎揭喜帕!」喜娘轻喊着。
夜吟霄执起喜秤,正要揭开新娘的红盖头时,床沿边正襟危坐的棠涟漪忽然开口说道:「等……等等好吗?」
「怎么了?」
「可不可以……让她们先走?我想单独和夜哥哥相处。」
她的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想来是太过于紧张羞怯。
夜吟霄扬起一抹宠溺的微笑,说道:「好,不过你别再叫我『夜哥哥』,往后该改口叫『夫君』了,知道吗?」
「嗯。」棠涟漪乖巧柔顺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夜吟霄朝一旁的喜娘和婢女们挥了挥手。
「是。」
在喜娘和婢女们鱼贯地离开之后,新房里只剩下夜吟霄和棠涟漪两个人,而棠涟漪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显得更加局促了。
夜吟霄感觉出她的不自在,半取笑、半怜惜地问:「怎么了?这么紧张?」
「嗯……」棠涟漪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轻轻地应了声。
「别慌,涟漪,我会疼你一辈子的。」
「可是……我怕……我会让夜哥哥失望透顶……」
「怎么会呢?」
「就是会呀……」
「别胡思乱想了,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夫妻,要相爱一辈子的。」
夜吟霄温柔地说着,拿起喜秤揭开喜帕,正当他想要好好地欣赏她娇媚美丽的妆容时,一阵剧烈的痛楚却猛地从胸口传来。
他闷哼一声,惊愕地瞪大眼,低头一看,就见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他的胸膛,而动手的正是刚和他拜堂成亲的新娘!
「你……」
他瞪着棠涟漪,眼里尽是痛楚与不敢置信的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才刚和他一块儿拜完天地的小妻子,竟然会动手杀他?
「对不起,夜哥哥,我必须杀了你……」
脸色苍白的棠涟漪在扔下这句话之后,就转身仓皇而逃,甚至连回头看他一眼也不曾,就这么消失在夜吟霄的视线之外。
第一章
北方
气候严寒,即使时值初春,天候也依旧冷飕凉飒。
一阵阵苍劲的寒风,撩起了夜吟霄的黑发,他昂然迎风而立,丝毫不畏惧天候的寒冷。
他的脸孔依旧俊美,却多了几分的冷硬;他的双眼依旧深邃,却不时泛着严峻冷酷的光芒。
「两年了……」他低语着。
自从离开温暖的江南,来到严寒的北方,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度寒暑。
这两年的时间,让他成为北方马场的霸主,也让他的眉宇之间,多了好几道抚不平的折痕。
他几乎已忘了该怎么笑,也不再觉得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开心。他的温情,早已随着当年的那一刀而灰飞烟灭了。
「啊!糟了!怎么会这样?」
从马厩传来的低呼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转头一看,就见负责照顾马儿的小厮阿光一脸惨白,仿佛闯下了什么难以被饶恕的滔天大祸似的。
「它怎么会突然死掉?」一旁的家仆白诺脸色难看地问。
「不是突然,是它之前就已经病了。」
「病了?那怎么没医呢?」
「有啊!我怎么可能明知道马儿病了还不快帮它医治?这两天我都有弄了草药给它吃。」
「那它怎么还会死呢?」白诺不解地问。
「唉……那是因为天气严寒,而我……昨晚不小心多喝了几杯酒,结果就忘记注意要让它保暖……」
要是一般健康的马儿,还能顶受得住这样的寒夜,可是这匹马病了,体质特别虚弱,撑不过寒冷的侵袭,所以就这么死掉了。
「什么你竟然因为贪杯而误了事?你完了、你完了!要是让主子知道,你可就惨了!」
原本就已经愁眉苦脸的阿光,听白诺这么说,再想到主子的冷峻严酷,吓得快哭出来了。
「那怎么办?怎么办?我看……我还是把马儿拖走,埋起来好了。」
「不行啊!你这么做,不怕被主子知道吗?」白诺连忙阻止。
「当然怕呀!我就是怕主子知道,所以才……」
「所以才怎么样?」
一个低沉的嗓音,骤然打断了阿光的话。听着那冷冽如冰的嗓音,阿光不禁打了个寒颤。
「主……主……主……主子……」
夜吟霄盯着他,俊脸有着明显的怒气。
「阿光,你好大的胆子!不但把马儿照顾死了,竟然还想毁尸灭迹?」
「我……我……」
「像你这样的人,我要是继续留你下来,岂不等于养了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夜吟霄冷冷地说。
一听见他的话,阿光的脸色一白,当场跪地求饶。
「不!主子千万别赶我走啊!阿光知道错了,请主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一次死的是一匹马,下一次是不是整个马厩的马全都要死光了?」
「不会的!主子,求你让我留下来!别赶我走啊!」阿光苦苦地哀求,就怕失去这份足以让他三餐温饱的工作。
就在阿光苦苦哀求之际,一个容貌冷艳的女子匆匆地过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夏艳红喘着气,关心地问着。
一看见她,阿光立刻像见着了救星似地扑了过去。
「姊姊救我呀!主子要赶我出去,你快求主子饶过我!」
夏艳红瞥了眼地上的死马,再看着脸色冷峻的夜吟霄,心里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她犹豫了会儿,斟酌地开口。「主子,可否看在我的分上饶过阿光?毕竟,阿光是我的弟弟,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仅剩的亲人了。」
夜吟霄回眸瞥了夏艳红一眼,眼底掠过一抹嘲讽的光芒。
「你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地位?」他的语气不带有半分感情。
「我……」夏艳红一僵,美艳的脸蛋掠过一抹错愕与狼狈。
跟在夜吟霄身边也有整整一年了,虽然没名没分,充其量只能说是替他暖床的女人,可是再怎么说,她这一年来可也是尽心尽力地服侍他、讨好他,难道她对他来说,半点意义也没有吗?
不,这叫她怎么相信?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地指着地上的死马问道:「难道在你的心里,我连一头畜牲也比不上?」
夜吟霄冷哼一声,虽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那态度已说明了一切。
夏艳红觉得难堪极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服侍夜吟霄这么久的时间,在他的心里,她竟然连一头牲畜也比不上!
她气恼地咬牙,心里充满了挫败与不甘。
虽然她出身低微,无法成为富贵人家的媳妇,可是凭她冷艳的美貌以及服侍男人的媚功,要成为大户人家的妾已是绰绰有余。
她之所以会选择没名没分地留在夜吟霄的身边,是因为无法自拔地恋慕着高大剽悍、伟岸英挺的他,因此希望能够永远地留在他的身边。
原本她以为,夜吟霄一向待她的冷漠,是他的个性使然。她甚至认为,就算他并不爱她,但是看在她长久服侍他的情分上,他终有一天会收她为妾的!可是现在……她一点儿也不确定了。
这个冷冽如冰的男人,似乎从头到尾只将她当成暖床的工具、泄欲的对象!
「难道……你从来就不曾爱过我?」夏艳红不死心地问。
「爱?爱是世上最可笑的东西,没有半点存在的价值。」夜吟霄的俊脸掠过一抹阴鸷,黑眸再度瞥向阿光。
一接触到他冷冽的目光,阿光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苦苦地求情。
「主子,我真的知道错了,往后我再也不敢喝酒,也不敢再有任何欺瞒主子的念头了!求主子饶过我这一次,不要把我赶走!」
夜吟霄沉默地思索了片刻,最后说道:「好吧!念在你是初犯,过去照料马匹又算尽心,这回我就不严惩你。罚你除了平常马 的工作之外,再去灶房帮忙挑水砍柴一个月。」
「谢谢主子!谢谢主子!」
夜吟霄哼了声,径自走进马房,牵出他的爱驹。
望着马儿骨碌碌、黑溜溜的大眼睛,他的黑眸浮现一抹深深的嘲讽。
女人?爱情?哼!那真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在女人天真烂漫、甜美娇媚的容颜之下,有可能包藏着蛇蝎般的祸心,倒不如牲畜始终对主人忠诚,永远也不会背叛。
爱情?就留给愚昧的人去执着追寻吧!他不想要,也不需要!
夜吟霄冷哼了声,俐落地翻身上马。
「驾!」他叱喝一声,马儿立刻扬蹄狂奔,像一阵旋风般迅速地消失在夏艳红和阿光的视线之外。
夜吟霄一路纵情狂奔,独自享受着风驰电掣的快感。在奔驰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才让马儿放慢了速度,进入城中。
他来到一间生意兴隆的酒楼,下了马之后,昂首大步地走进去。
伙计一看见他,立刻热忱地迎了上来。
「夜老板大驾光临!想要喝点什么?」
「给我一壶温酒。」
「好的,马上来!」
伙计立刻转身去为他张罗,不多时就送上了一盅美酒和几碟下酒小菜。
「夜老板,这是您要的酒。另外这小菜是咱们掌柜招待的,请您慢用。」
「谢了。」
「夜老板甭客气,您多来光顾,就是咱们莫大的荣幸了!」
夜吟霄扯动嘴角,就算是给伙计一个友善的响应了。
他替自己倒了杯酒,仰首一饮而尽。当酒液滑入喉中,一股热暖的感受立刻在体内蔓延开来。
在这种微凉的天气里喝着温酒,是一件相当舒服的事,尤其他刚才又在凉飒的风中奔驰了半个时辰,此时来壶温酒更是绝佳的享受。
夜吟霄舒服地喝着酒,不经意回想起刚才在马 外发生的事。一想起夏艳红的反应,他的眼底就不禁浮现一抹嘲讽的光芒。
那女人跟了他整整一年之久,竟然还不了解他!
对他来说,女人除了暖床之外,不具有任何意义,即使是服侍了他一年的夏艳红也不例外。
自江南来到北方的这两年,他曾听人在私底下形容他宛如严冬般冷酷,甚至半开玩笑地说要是有人想靠近他,都得提防被他的严峻给冻伤。
哼!他不否认,这些人形容得还挺贴切的!
温热的酒液一杯杯地入喉,逐渐松弛了夜吟霄的神经,也让他冷硬的脸部轮廓登时柔和了几分。
微醺之际,他的意识超脱了控制,飞回了被他视为禁忌的过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并不像现在这般的严峻冷厉。那时的他在众人的眼中,是个从容沉稳、气度不凡的男子。只不过,对现在的他来说,过去的那段记忆就像是上辈子般的遥远。
有时候,他也会不禁想起记忆深处那双晶亮灿烂的眸子,如此的美丽、如此的澄澈;有时候,他又会不禁想起刺入他胸膛那柄锋利冰冷的匕首,如此的无情、如此的决绝。
棠涟漪!
那个有着天真烂漫的面孔,心肠却异常歹毒的女子!她的名字是他不可触碰的禁忌;她巧笑倩兮、凝眸顾盼的美丽模样,是他心里抹灭不掉的痛楚与伤痕……
「嗳,我听说孟家的二楞子孟玉书要娶妻喽!」
「是吗?想不到那个木讷老实的家伙,竟然也有姑娘要嫁给他。」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新娘子是个从江南来的美姑娘哩!」
邻桌交谈的声音,拉回了夜吟霄的思绪。或许是因为他们口中的新娘来自江南,才让他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多留意了些。
「江南来的姑娘呀?啧啧,我听说江南的姑娘个个飘逸灵秀、细致娇美,像水做出来似的呢!」
「就是啊!真便宜了孟玉书那小子!」
「嗳,新娘子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姑娘?」
「我也不太清楚她的来历,只知道她是这一、两年才从江南过来的,好象姓棠,叫什么……啊!我想起来了!叫做棠涟漪!」
棠涟漪!
这个禁忌的名字,让夜吟霄的心口一震,惊愕得恍如突遭雷殛。
「你说什么」
他霍地转头,那严峻的神色吓着了邻桌的客人。
「夜……夜老板,有什么事吗?」
「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他厉声叱喝。
「我……我说孟家那个木讷的小子要成亲了,新娘是……是江南来的姑娘。」
「我问的是她!那个新娘叫什么名字?」
「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棠涟漪。」客人一边说着,一边瞄着夜吟霄难看至极的脸色。「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听见这问题,夜吟霄的黑眸一眯,迸射出比寒冬深夜还要冷冽的光芒,骇得两个客人立即噤口,不敢再多问。
「嗯……那个……咱们酒喝完了,也该走了。夜老板,后……后会有期。」两个客人付了银子之后,就想匆匆开溜。
「站住!」
听见这声叱喝,两个客人立刻乖乖站好,完全忘了自己根本不是夜吟霄的伙计,没必要对他这样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
「夜老板还……还有什么事?」
「你们说的那家伙……什么时候成亲?」
「好……好象就在下个月初吧!」
「下个月初?」
「是啊!呃……如果夜老板没有其它事情的话,咱们先……先走一步了。」
夜吟霄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话,也没察觉他们匆匆离去似的。他的脸色阴鸷,宛如一头即将扑杀猎物的豹子。
「棠、涟、漪!」他一字一句地,咬牙低喃着这个他至死也不会忘掉的名字。
一阵风自开敞的窗子吹入,并不算太冷,却让棠涟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轻蹙着眉头,心绪不知怎地一阵不宁,仿佛有什么事情快发生了……
「怎么了?涟漪,你在发什么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