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错?」她蹙眉,不明白他说些什么。
「如果我没带妳到羽竹国,没让妳在皇宫里看到那一幕,也许妳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
「是我害得妳心冷,害妳心碎。」低哑的嗓音里,蕴着浓浓自责。
莫非他这许多年来,一直以此责怪自己?她心口一揪,「不是这样的,火影,你……你一直对我很好。」
是的,他待她一直很好。或许会责骂她,或许老爱跟她斗嘴,或许总是用恶劣的口气同她说话,可她明白,他是关心着她的。
他真的关心她……
「我总是惹恼妳。」他苦笑,「不知为什么,我好像特别容易惹妳生气。」
那是因为,从来没人像他对她那样说话。他总是嫌她太冷,嫌她像座无血无情的冰雕,他要她像个人,会哭、会笑、会生气的人。
所有人都期望她成为高高在上的护国巫女,只有他,要她像个人。
「其实你对我……真的很好。」她忽地眼眸发酸。
真的很好很好。他对她,也许太好了,好到她难以承受……
「妳在哭吗?」他侧头,惊慌地看她泛红的眼眶。
她气息一颤,急忙别过头,「没有,只是被这柴烟熏了眼。」
「这木柴有湿气,烧起来呛人。」他柔声道,「妳转过来,别正对着火堆。」
「嗯。」她侧过身子。
他下意识更揽紧她,「累了吧?睡吧。」他打了个呵欠。
累的人,是他吧?一整天顶着风雪前进,后来又因为意外,忙着救她安抚她,还受了伤,就算再强健的身子,也撑持不住了吧?
她心酸地微笑,「你先睡吧,我还不倦。」
「是吗?我可真倦了。」他又打了个呵欠。
「睡吧!」她轻声道,掩落墨睫,默默倾听他稳定的心音。
洞外风雪依然狂暴,可洞里劈啪燃烧的火堆,还有他宽厚的胸膛,却让她觉得好安全,好温暖。
她合着眼,静静靠着他。
「……水月?」不知过了多久,他困倦沙哑的嗓音忽然扬起。
「嗯?」
「风劲当真没喜欢过妳?」
她睁开眼,水眸往他脸上一扫,惊愕地发现他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都临入睡了,还牵挂着这件事?又或者,这疑问已经困扰他心头许久了?
「他为何那么没眼光?」没等她回答,他径自喃喃低语,懊恼的语气似个不甘心的孩子。
为她不甘心吗?她一扯,又是苦涩,又是感动。
「妳这么好,为何他不喜欢妳?难道他……没有心吗?」
她苦笑。火影猜得不错,那个男人是没有心。
他很早以前便对她说过了,他不会爱上任何人,谁对他而言,都只是颗棋子而已。
包括云霓。
「他这么对妳,我真想好好教训他……真想……」沉哑的嗓音,缓缓逸去。
终于睡着了。水月抬眸,怔怔凝睇着这拥抱着自己的男人。
他闭着眼,剑眉气闷地收拧,方唇也不赞同地抿着,似乎在梦里,也想着要如何替她从风劲身上讨回公道。
在梦里,也疼惜着她……
她喉头一紧,茫然迷惘间,胸臆逐渐漫开的柔情像根斩不断的细索,揪得她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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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么睡了一夜,隔天早上,雪霁天晴,天光从大氅的缝隙钻入,在洞壁上投下几道流动的光影。
火影首先从梦乡醒觉,感觉到怀里窝了个柔软的娇躯,身子不禁僵直。
垂下眼,视线落向胸前那张秀雅的容颜,心,怦怦地跳。
这不是作梦吧?这偎在他怀里的女人,真是水月吗?
墨黑的发,雪白的容颜,沁凉的肌肤--没错,这是水月。
她在他怀里,在他怀里!
未受伤的臂膀教她压得发麻,可他不敢妄动,怕吵醒了她。他甚至不敢呼吸,怕冰雕般剔透的她因此融化。
他只是僵在那儿,像尊石化的雕像,傻傻地望着怀中佳人。
他初次发现,原来她的眼睫那般浓密,那般卷翘,静静伏敛的时候看来好似收起羽翼的飞鸟。
而这只鸟,正在他怀里栖息。
他真愿能永远像这样拥着她,愿他的臂弯能永远成为她倦极时的归宿。
他缓缓低下头,更仔细瞧她,她秀致的眉宇、挺直的鼻、粉嫩的唇--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机会像这样看着她,在他还能这么做的时候,他希望能将她的五官、她的形影、她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印在脑海里。
他要细细品味她,在她还停留在他身边的时候。
那么,当有一天她飞走了,他还能拥有对她的回忆。
他看着她,用眼慢慢地、温柔地爱抚过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用心来记忆这一刻甜美的滋味……
弯弯的羽睫扬起,他气息一颤。
她要飞了?
他顿时六神无主,却勉强自己展露一个温和的微笑,「妳醒啦,睡得好吗?」
「嗯。」她茫然颔首,片刻,神智才忽然惊醒,不安地扭动身子,退离他怀里。
原先暖透的胸窝瞬间一冷。
「你的伤还痛不痛?」她柔声问。
他摇头,这手臂的伤痛还及不上他心伤的万分之一。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烧还没退?」她关怀地。
「我没事,别担心。」他安慰她。
她静静望他,沉邃的美眸像在问他:真的吗?你没骗我?
「我没骗妳。」他淡淡微笑。
他真正骗她的,不是这件事。
他真正骗她的,是告诉她,他可以毫无条件地将她送回风劲身边。
他舍不得放开她,舍不得她走啊!
他猛然站起身,强笑道:「外头风雪应该停了,我出去瞧瞧。」
「火影。」她忽地唤他。
「嗯?」他回过头。
她看着他,水眸一下亮一下黯,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怎么了?」他温声问。
她懊恼地咬唇,像责怪自己没胆量,敛下眸,挣扎了好半晌。
「我……」她好不容易不定决心,洞外却传来阵阵叫唤。
「校尉大人、祭司大人,你们在哪里?」叫唤声由远至近,伴随着凌乱的马蹄声。
「有人在找我们。」
火影掀开拿来当帘幕的大氅,提剑走出洞外。
不远处,一个穿着千樱边卫军服的军官骑着马,领着一小队士兵四处察看,一瞥见火影,军官立即策马奔来。
「请问您是?」
「我是火影。」
「校尉大人!果然是您。」军官大喜,匆忙下马,「下官是临东边卫军骑兵统领,风成。」
风成?火影扬眉,是风氏的族人?
「因为两位大人昨日未能进城,风将军担心两位大人因为暴风雪在山区遇险,特命属下前来寻找。」风成毕恭毕敬地解释,「我们雪一停就出发了,找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找到您了。祭司大人呢?她没事吧?」
「我没事。」清冷的嗓音自洞口传来。
风成转过眼,视线触及水月森沉淡漠的神情,不禁一愣。
她看他的眼神,好冷,好锐利,恍若她已经猜着了什么,他惊疑不定,狼狈地咬牙。
「既然两位大人都平安无事,下官就安心了。」风成手一挥,命属下牵来两匹马。「马匹都备好了,请两位大人随我上路吧!」
第九章
「你别太过分了。」水月冷声道,直视眼前灰发苍苍的男人。
灰发苍苍,显示他上了年纪,可并不表示老人甘愿服老,那眼皮下的眸,依旧熠熠有神,一身将军服,依旧威风凛凛。
他目光森冽地回望水月,「祭司『大人』说这话真让老夫惶恐。恕老夫驽钝,不知在不是哪里做错了,值得妳如此『指责』?」他状若客气地问,刻意强调的字眼却藏不住浓浓讽意。
水月不为所动,「我并没指责风将军的意思。您贵为大将军,哪里是我小小女子能指责的?」
「小小女子?谁敢说咱们千樱的护园巫女是小小女子?比起能呼风唤雨、传神旨意的女祭司,我这区区带领几万兵力的边卫将军算得了什么?」风翔这话说来,酸得彻底,心头不是滋味。
从三天前风成接来她和火影两人后,他便立刻察觉到真正麻烦的不是火影。火影再自恃武功高强,也得服从他这个长官的命令,倒是这个能直达天听的女祭司,丝毫不买他的帐。
真正能挑战他权威的,反倒是眼前这个女人。
就比方说这居高临下的城墙吧,平常这儿是绝对不许闲杂人等上来的,何况还是个女人,可她只是站在入口处,用那对冷澈如冰的眼扫了一眼守卫的士兵,他们便唯唯诺诺让开了一条路。
没人敢惹护国巫女不悦,即便是他手下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而她侍奉的主子,可是天上的大神啊!
开玩笑!谁敢惹她?别说他底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就连他这个官位和她平起平坐的大将军,也得卖她三分面子。
愈想愈气,风翔眼角抽搐,差点挂不住平静的脸皮。
「我不是来挑衅将军大人的。」瞧出他脸色不好看,水月淡淡开口,「只是想建议您一件事。」
「什么事?」
「别拿火影的命开玩笑。」她一字一句道。
「什么?」风翔脸色一变,好片刻,才强笑道:「我不明白护国巫女的意思。」
「你明白的。」她冷冷道,「那天我们在山里碰到的意外,跟你有关吧?」
她猜到了!风翔皱眉,表面却大呼冤枉,「护国巫女此言可真折煞老夫了,我就算向上天借胆,也不敢得罪火家的继承人啊!更何况,我为何要安排那样的意外?我跟你们二位无冤无仇。」
「你的意思是,那件事与你无关?」
「自然无关。」
「那最好了。」水月颔首,似笑非笑地望着风翔,「摄政王将火影派来这里,是让你看管他,可不是让你糟蹋他的。」她淡漠道。
「妳……」风翔闻言,大是惊愕。她怎会知道风劲派火影来边城的用意?
似意欲解答他的疑惑,水月玉手探入袖怀,取出一块白玉雕琢的令牌,风翔见了,更加骇然。
「这样你懂了吧?」她低声问,脸上还是毫无表情。
「我……」风翔定定神,好片刻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我懂了。原来妳也是……我们的人。」
原来护国巫女也站在他们这边,能得她相助,这通往成功之路,不会太远了。
迅速评估过情势后,风翔展眉,得意地笑了。
那尖锐而充满野心的笑声,教水月听了浑身不舒服,她旋过身,俯望内城墙下方武装整肃的军队。
狂风卷过,放肆地撩起她墨黑的发,与同样色泽深沉的衣袂,她动也不动,静静望着那独自立于队伍前方的男人身影。
他孤身骑着匹黑色骏马,在内外两道城墙之间的广场上,与面前千军万马相互对峙,他们不肯听他号令行动,他也不愿就此认输。
「想要指挥我的人,可没那么容易。」风翔凑过来,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观察底下情势,「这些人个个骁勇善战,有些人还打过十几年前那场战争,凭他一个没经验的毛头小伙子,想操练他们?简直不自量力!」
对他刻薄的评论,水月只是轻淡一句:「火影脾气很硬。」
「是玛?我倒想看看这小子能硬到什么地步。」风翔冷笑。
忽地,城墙下方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火影策马狂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进队伍里,长剑出鞘,密密挡去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最后凌身一跃,剑刀前伸,勾起一顶插着孔雀花翎的头盔。
那顶头盔,属于风成,最受大将军赏识的骑兵统领。
这顶头盔一被摘下,所有人都呆了,不自觉往后退开,愣愣看着火影一个利落的鹞子倒跃,从容坐回自己马上。
擒贼先擒王。水月微微一笑,他果然深得父亲真传,不愧是战神之子。
「这……这小子果真有两把刷子。」连在战场上经验丰富的风翔,都无法故作冷静,声嗓发颤。
水月垂首,藏去弯弯眉眼。看来,这些士兵再如何刁钻抗命,也毋须她替他担心。
他自有办法收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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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渐消融,深情复重重。
随着时日过去,山头的积雪逐渐融了,化为清澈水流,逐日滋润了干涸的溪道。
溪水捎来了早春的信息,虽然天候依然寒冷,但万物已不似深冬时那般沉寂,偶尔枝头上新发的嫩芽,又或岩缝里冒出的绿藤,在在暗示了大千世界即将苏醒。
最酷寒的时候,过去了。
正似她与他的关系,也一天天好转起来。
水月停下步履,痴立于一株梅树下,仰望枝头娇艳的红梅花。
最近两人的相处,不再像初成亲时那般剑拔弩张了,甚至可用和乐融融来形容。
知道他爱吃点心,她除了时时关照厨房准备给他,更经常在一旁跟着厨娘一块动手,亲自做给他吃;鸡汤补药更是少不了,心疼他每天工作辛苦,她几乎日日都备上一盅,要他喝下。
而他,也会经常带回一些小礼物给她。
有时是深山里沁凉的雪水,有时是买办在城里买回的发簪饰物,还有一回,他兴冲冲带回一匹质料上好的素绫,一进门,就四处找她。
「水月!水月,快来,我有样东西想给妳瞧瞧。」
「是什么?」她奇怪他兴奋的模样。
「这个。」他捧起素绫递向她,「妳摸摸这布料,挺舒服的吧?听说这边城里有个樱染女工,染色的功夫一流,我打算请她帮忙。妳说说,妳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颜色?」
「是啊,妳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总是一身素黑、也从不打扮的她,哪里知道自己爱什么颜色?对她而言,生活从来便没有颜色的存在啊!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这样啊,那我想想,嗯……像八重樱那样的粉色应该不错,或者像桦樱那样的浅紫,应该也很好看。」他拿着素绫在她身上来回比对,好认真地思索。
她尴尬,「不用了,火影,不必为我费这些神。」
「这没什么,不过是请人帮忙染色而已,而且春天快到了,难道妳不想做件漂亮新衣吗?」
「我不缺衣裳。」
「可却缺颜色。」他严肃地看着她,扳着她的肩膀来到铜镜前,「瞧瞧妳,老是一身黑,一个妙龄女子成天穿这样不觉得气闷吗?」
「这是祭司眼色。」
「妳现在不在天神殿,用不着天天穿祭司服。」
「可是……」她还想争辩。
他打断她,「妳虽然是个祭司,但也是个女人啊!不是吗?」
她一震。她是祭司,也是女人?她迷惘,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愣愣望着铜镜,镜中人一身墨黑,衬着一张容颜更显苍白……他说的不错,她看起来是灰暗而单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