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盗得了交趾国镇国宝物后,便能跟圣上交差,送交趾国三皇子回朝登基了。""……"
"待事成之后,本将军定会向圣上举荐你,绝不会亏待你的。""……"曲昕低垂着头,俯下脸面。
"你有什么意见么?曲……"逯惕之停顿片刻,望了望,但瞧她一脸无所谓的冷淡表情,冷淡底藏着不透光的情绪。"昕儿?"近来,倘若旁无人时,他总会如此唤她。
"昕儿?"他再叫一次。
"嗄?什……什么?"曲昕猛一回神,迎面就对上了逯惕之的沉沉目光,一见著,她又像逃避某样恶物似的赶紧把眼神移开。
敏锐如逯惕之之类当然绝不可能错过她眼神底表现出的那抹心慌失措。他起身,走向曲昕的面头前,揽手钳住她的肩膀。
"别……别碰我!"曲昕几乎欲立刻弹开身子,叫嚷道。
从那夜在船上,她仓皇逃开他的调戏之后,各种诸如情绪紧绷、暗夜失眠、手脚无故盗汗、心悸紊乱的现象就更严重了。特别是,每当逯惕之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遇见他,真是她有生以来最惨烈的厄运……曲昕暗想道。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他见她脸色惨白,唇畔泛紫,一副气虚体弱的衰竭样。
"没怎么,我……我好得很,好得……不、不能再更好了。"为表无恙,曲昕把头仰得偌高。最怕逯惕之侵略性的靠近,一靠近,她的心跳遂猛扑直跃个不停。
"你怕我、躲我么?"他脸色一沉,问。
"逯将军,曲昕无须惧怕你。请、放、开、我。"她尽管心悸如狂潮卷浪般汹涌,但倔强的自尊心却驱策她筑起决绝的高墙来,抗拒他。
"可是,我找不出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放开你。""逯将军,曲昕答应替你去盗交趾国镇国宝器,却从未答应,要将自己也一并交给你,所以,请、自、重。""这是拒绝吗?"逯惕之把手掌嵌入曲昕的肩窝头,将她整个人投入自己的胸膛里,然后,深深地拥抱住。
"我再问一遍,你是想拒绝我?"那拥抱中,充满了两人的燥热与混乱。
"……"她喉间一阵喑哑,一种类似于哽咽的情绪陌生燃起。
曲昕困扰极了。她的确很努力地在抗拒着逯惕之之于她的一切诱惑,但慌乱抗拒的结果,每每只让她越来越疲累、越来越迷乱、越来越焦躁。
走至底,她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需要抗拒他?兴许,是因为找不到可以接受他的适当理由吧。
"昕儿,给我个回答……"他紧搂的双手揉抚着她的长发,要以指尖代替梳耙,将她身后的细发一一注入他的深情。
"好,我说,我——""逯哥哥!逯哥哥!缊缊来看你啦!"营门外,传来李缊缊一面奔跑着,一面娇喊的声音。
遂惕之与曲昕各自敛了敛情绪迥然的眼神,不待片刻,他就抓住她往床榻上一搁,飞快置下一句:"等我回来。"然后,再掩床架顶的遮幔,一扯紧,便将沉默的曲昕埋藏了起来。
"送哥哥!遂哥哥-."李媪缁此时已穿过堂廊,迎面便瞧见正推开房门的途惕之,她开心地叫着、笑着、跑着、扑进他怀里。
"*组公主……"途惕之双唇紧抿,没多少喜怒。他以双臂的支撑隔开出一段与她之间的距离。"这么晚了,您怎么……""嗳,等会儿,"李缊缊打断了他的疑问,鼓着脸颊,噘起小嘴儿道:"我的确是个公主没错,也的确是喜欢逯哥哥你叫我,只不过,能不能别那么拘礼费事儿啊?整天公主公主加着叫,一点儿也衬不出人家同逯哥哥之间的亲切,你说是不是哪?""公主就是公主,我怎能随性逾礼。"关于这些传统、礼教、教条之类的分寸,逯惕之总是保守得很。
"固执、食古不化、不讲情理。""是。""逯哥哥你"李缊缊嗲声一喊,若是平常男子早就被她驯得不支投降了,可偏偏,逯惕之就有着不同于一般寻常男子的另种魅力。
也许,稳若磐石似的定力便是他吸引人的魅力之一吧。
想通了这一点,李缊缊刚皱起的蛾眉旋即换上了更甜美的娇俏弧度,她巧笑灿丽,不过少女的年纪就已懂得了如何去魅惑住一个男性的重要。
"可缊缊偏就喜欢这样的逯哥哥。"她的手腕灵巧地勾住了他的臂膀,柔软地、黏腻地、理所当然的不让他有甩开的机会。
"夜深露寒,就让逯某护送缊缊公主回宫去了。"逯惕之彷佛早习惯了她这般不按牌理出牌的个性,反应淡得很。不管李缊缊如何缠黏人,但他只是沉稳的依循自己该下的判断去行事。
"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赶着出来看逯哥哥的,怎才一见着,就急着赶人家回宫去嘛?""缊缊公主身份矜贵,实在不该不顾仪礼约束和逯某私下会面,这景状若遭有心人传扬出去,即便咱们自认清白,恐也将遭致诸多的流言诽议。""谁要多嘴就让他说去吧!本公主才不在乎呢!"李缊缊骄傲地仰头浅笑,那副充满自信与势在必得的神情简直与其兄长如出一辙。"何况,我王已不都已应许了要替咱们去同大宋皇帝说媒么,逯哥哥你还避什么嫌呢?""公主,"逯惕之的脸色越来越沉,眼神不自觉地暗瞥过那扇闭合上的房门。"当日厅堂之上贺客嬉戏取闹,交趾王随性的玩笑之辞怎可当真?""人家可是认真的。"李缊缊双颊涨红.攀在他臂上的手越抓越紧。
好半天,两人都没再讲上一句话。
将军营四周均有着桃花儿飘散的香味,偶尔,还会有几朵落花转从眼梢前飞扬而过……
"让逯某送缊缊公主回宫吧。"他终于又再催促了一次。这回,语气和表情都又更坚定难移。
李缊缊一睇,噘着的小嘴气得更翘了。每一次,不论她再怎么努力想亲近讨好,他回覆的总是冷得令人难堪的拒绝。她两脚一跺,长辫子刷地转身猛一甩。"哼!不必!本公主自备车轿回宫!"
第八章
一个时辰后
就瞧见逯惕之飞快地往将军营的方向狂奔。
一推房门,他心口间七上八下的,笔直地便朝最里处的角落急踱而去。一到床榻边,遂赶紧扬手掀开一个时辰前他亲自掩上的帏幔。
布幔后,曲昕仍端坐于床畔,如同先前的姿势,竟然一动也不动。她双目微敛,薄唇紧合。
尽管逯惕之表面故作镇定,但实则既兴奋又紧张。老实说,像这般揣测难安的心情,他还真是有始以来头一遭呢,这一生也恐怕只有曲昕能教他甘愿如此了吧?
"幸好,你没走。"他站于她面前,暂时挡住了桌顶上的烛火光线。"就晓得,你必定不忍拒绝我……""你误会了。"曲昕睁开双眸,眼瞳内黑白分明,平静而确定。
从她微微仰起的视线向上看去,恰好正见到逯惕之的身影就杵在眼前,方寸之差的距离间,她触目所及的,只有他。逯惕之修长高挺的身材恰好挡住了烛火,所以此刻曲昕眼中的天地,便幻化为一个幽森阴暗的逯惕之。
而他的身后,却是一整片炯炯透亮的光明世界。
一步之差,便恍如黑夜与白昼、幽冥与天界、虚幻与真切……
曲昕小心翼翼地慎选着眼前这唯一的一步路,她站起身,离开床畔,向前迈出了几步,与他擦身而过,让自己恰好能够浸身于烛光的照拂底。
"留下,并非不忍,亦非不拒绝,只不过我重信诺罢了。""可你的确已留下来等我了。"曲昕转回身,面朝着逯惕之,双眸无波无纹地盯住他,那神情,比寻常时又更冷静了几分。
"我等的!是我的回答,而不是你。"听到这儿,望着她脸上透出的绝然表情,逯惕之不由得冷抽一口气。"那你的回答是……"越问,声越小。之于曲昕对他所造成的影响已渐渐增加中了,这回,他正第一次体验着面对情感时的虚弱与卑微。
"我要回答你的是"曲昕刚开口,逯惕之就旋身一把将她给攫进胸怀里。"欸,你——"他不想,也不敢亲耳听闻她即将脱出口的答案,于是,索性不让她有机会再对他说。向来自负如逯惕之者,之于感情的抗压,竟远比他自己所以为能承受的还要再更少。
沙场上该如何调兵遣将、策勇杀敌都难不了他,但眼前这女子淡淡然的一句话,竟令他犹若已被逼至刀山油锅之绝境般的束手无策。
是啊,心头上纠缠千万缕的感情,仍是一句束手无策啊。
"你怎能漠视这感情?你怎能冷落这触及?你怎能否认这温暖?你说,你说,你怎能啊?"逯惕之流露出极少显现的激动情绪,拥着曲昕,近乎悲伤地问道。恨不得能将怀中的女子紧紧镶嵌入自己的心窝间,好让她明白这颗心的起起伏伏。
"算了算了,我不让你说,不让你说了……"一颗焦虑的真心为着爱而受苦,举棋不定,反反覆覆。
他俯下唇欲亲吻,可唇瓣还未触及到,怀中的曲昕已先警觉地一掌甩了上来"啪!"这一巴掌简洁清脆,几近决绝,完整的似个了结。
"没用的,无论你如何强占,都改变不了我心中的决定。"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旋即逃开,反而就这么定定地站于他的怀抱之间。若想完全脱离出他对于她的种种影响,就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去迎头面对这影响。曲昕心中如此分析着。
眼中的坚决,彷佛已注成了距离的定局。
"……"逯惕之亦只能在这距离中,凝望她。
曲昕仰起脸,回应。"我感觉得到,可,我不能。"瞳眸底所瞅望到的他,将是她见过最绝望的一名男子。那忧伤,无以名状地渲染着,竟教曲昕说话时彷佛亦感觉一阵难受的苦楚。
"你不能……""是的,我不能。"曲昕的眼角末梢觑到一丝丝烛光照耀,那温度,刚好足够支撑住她的信仰。"我不能受这情爱的苦,不能被你所迷惑,不能因这错觉般的感情而耽误了自己原想走的路。我前方只有唯一的一条路,那路,是引领我曲昕走向一世盗王的唯一途径。""难道,在你所想的路上就不能多一个我?""不能。""就没半点的除非么?""除非……"她瞅了瞅,随后挣开他,转过身,将脚步停在那簇炯然高燃的红红火舞前,火太近,烧得人隐隐发疼。"你对我没一丝掺了爱的感情。""昕儿,你这要我怎么办得到?""所以我说,那只能是个微乎其微的除非。"她敛下长睫,将这过早夭折的欲望给掩进双瞳内,不教他发觉出她泫然欲泣的脆弱。
而蜡炬却明了了心事,兀自流淌着烧红的眼泪。眼泪,是她,亦是他。
* * * * * * * *
半旬后某夜
交趾国皇陵内,宫灯幽幽,萧瑟凄冷。
"咻!咻!"数支蝴蝶珠针翩翩射出,皇陵外的一排守卫个个瞠大着双目,却都晕了。
待片刻后,"摘桃仙"曲昕终于轻跃过一丛丛树影,翻身,敏捷俐落地从天腾空而降。
她往前走几步,先绕巡着中针的守卫检视一会儿,确定无误后,便跃近陵墓的石门前,朝机关缝隙上点了几点药水。那药水无味无色,点上之后遂不复痕迹,待效力一发,石门便轻而易举被她撬开了。
门大开,曲昕悠然入内。
"昕儿……"就在石门即将再度合上时,她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叫唤,头一回,她竟见到逯惕之。
"你……来做什么?""陪你。""……"她露出副不以为然的不耐烦,瞪着他。"我是为了遵守与你的约定,所以才会来盗墓的,你陪我什么?""陪你来履行我自个儿的除非。"彼此经过些时日不见,他眼底眉梢间的细纹似乎又再添了几许,但,却较往昔更复坚定。
"你自个儿的除非?"曲昕重复着他说过的话,眼神虽然疑惑,却很快就又命令自己回复了镇静,转身遂往陵墓里走。"你休想影响我,任何人都休想影响我!"逯惕之没答腔,却始终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这陵墓的内置图曲昕早和逯惕之一起钻研了无数回,复习再复习,任何一步关卡位置都已在俩人的脑海中生根成形。
凭着最即时的反应,每在机关内的暗器射出之前,他俩早能一前一后安然地走至下一个关卡。
"你究竟还要跟多久?"曲昕终于忍无可忍地抓起逯惕之的衣领,扬声怒问道。尽管她曾力劝自己别去理会他的纠缠,但事与愿违,她的感觉就是做不到。"这任务是我的,我要自己去完成它。""对不起,我也很坚持。""你有什么好坚持的?我说了,我不能接受你,我不想喜欢你,我根本……
根本就对你不存一丝一毫的感情。"她眼瞳内竟悄然袭上了两簇愠火,烧得血丝不听话地乱窜。"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你才会知难而退吗?"
面对发火状态下的她,逯惕之竟还能镇定若此,他轻启唇道:"我知难,但绝不退。""你……"曲昕咬牙切齿,脸颊和嘴唇皆因气极而生艳。
"没错,我绝不退却。""哼!随你,反正你想死想活都不干我的事儿!"曲昕将他甩开,转身欲继续起今夜的任务。
"等等——"逯惕之一喊,一把揽住曲昕的腰身滑倚向自己。数柄弯刀从墙边的灯炉底疯狂射出,险险扫掠过她皓白的颈项间。
"……"一时间,曲昕怔得说不出话。
他低头俯视,眼睛映照着她。"让我陪你吧,这皇陵机关诡谲莫测,多个人在身边照应总归是好。""我不——""不要再逞强拒绝,别忘了,这是个只许成功的任务。"他向来就以理智过人克敌致胜,这伎俩,用在曲昕这也爱拿理智掩饰情绪的女子身上正好合宜。
他给的,正是她所能接受的。
曲昕不看、不听、不说。挣离他,重新站稳起脚步跨出去,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你要怎样,都随你吧。总之,我是一定会成功的。"即使往前一步一步走,但心里的围篱却正一点一点在松垮。
曲昕以为,她可以做到完全不再在意他,她以为她可以的。但事实却令人沮丧至极。
一直以来,她总是自负地相信自己绝可掌控一切进行中的状况,不许有一点瑕疵,不能有任何歧出,只能,顺延著她所既定的目标行去。以至于,她几乎已快忘了失败沮丧的滋味为何,直到,遇见他。
盗宝不成后,他便成了她的第一个失败、第一次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