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
「她说,此生她只属於你,不管身心,倘若要她嫁他人,唯有她死。我告诉她,服下春情散,倘若无人纡解,便会流血至死。」睨著他哀伤的眸子,梅妃不禁叹气在心中。
同是多情人,何苦相折磨啊!
「这世上,很多人为了情可以无视生命可贵,我的银铃儿亦然,为了爱你,她失去可爱的笑靥,一心只追索你的诺言,即使名声毁,即使贞节坏,她爱你,仍不变,本以为她答应了指婚,是真对你心死,可不知,那同时也是逼她走上绝路。」
紧握拳,朱炯心哀恸。
「梅妃,可否帮朱炯一事?」
「你毁去了我的银铃儿,你说,我能帮你吗?」她佯装无情。
「我爱银铃儿。」他抬眸,凤眸底是真挚,亦是悔恨。
短短五字诉尽一个男人的深情,梅妃有些些感动,为他眼底的浓意。
「你想要什么?」
「告诉皇兄,朱炯答应诊治。」
「倘若你无法再恢复原样呢?」
「我也不放弃银铃儿。」
「此话当真?」
「是的。」
梅妃笑了。「那好,就等你这句话。」
话落,媚眼朝不远处的梅树瞥去,轻眨几下,眨出来炯的满心疑惑。
问语未出,颈间穴道突遭点,尚不及回头,他已陷入无尽黑暗。
梅妃头儿摇了摇。「朱亥,你手劲过大了。」
朱亥耸耸肩。「这鸡毛蒜皮般的痛,他受得住。」
「没错、没错,我的爱弟能屈能伸,岂会在乎那小小的偷袭。」
圣皇现身,身後跟了个驼背老者。
那老者,其貌不扬,一双眼却是犀利非常,抿著唇的模样看来似乎很是不悦,梅妃毋需想,便知是闻人霁出奇招,将这个隐居山林不管世事的怪脾性老神医请下山。
「老神医,就麻烦您了。」梅妃轻点头,唇角绽柔笑。
这娇语让老者眼神顿亮,眼儿瞧向了梅妃,唇角勾勾,算是给予回应,接著,不言不语的转身,朝著适才朱炯步出的寝房走进。
「啧,这老头真大胆!」居然无视他圣皇尊威,当著他的面打量爱妃。
「这老头子真能治老十四?」连朱亥都怀疑了。
圣皇撇撇嘴。「也只能姑且一试,否则爱弟再这样下去,朕迟早会疯掉。」
皱皱眉头,朱亥转头往後望,里头,老神医的神情不悦又不耐。
无可选择,朱亥只好搀抱朱炯,走进。
「爱妃,还是你厉害。」圣皇眼里有些些不是滋味。
梅妃媚眼一凝,软身偎入圣皇怀,安抚道:「梅妃哪有皇上睿智,倘不是皇上献计,这两颗顽固的心哪,始终难聚。」
「如今,有情人就要成眷属了。」哎!为了这两人,他差点白透发丝。
额娘,您在天之灵,也可瞑目了,可别再入我梦里修理我了,您的儿子,我的爱弟就要接受治疗,非但如此,也快要娶得美人归了。
唔……也许,过不久,还会生个胖娃娃了。
「希望这老神医真有个妙手回春的本事,我快等不及瞧这爱弟恢复原样了。」
梅妃瞅著他的焦急,摇头。「皇上,您似乎忘了一事。」
「啥事?」神思尚在如何帮自个儿的爱弟办婚事。
「那个洛家啊!」
「哪个洛家?」唔……就用那衮国进贡的布匹来制造嫁衣好了。
「你钦点的洛家才子,洛轩。」媚眼闪无奈。
「哦,他不重要。」思,还得赠送宅第当新房……对了,就西苑吧,那里最靠近自己,倘若爱弟有了胖娃娃,他也可以常常去抱。
心思转动著几许的得意,就连嘴角也抽搐著满足。
梅妃瞅著,内心不禁幽幽一叹。
对圣皇的性子,她了若指掌。倘若他热中某事,要唤回他的心思怕是难了。
抬头望天,这会儿靳儿也该上洛家了吧,希望这次银铃儿的逃亲可又别闹得满城风雨,否则她那个可怜的哥哥呀,就真的得自刎入阴曹,向亲亲爹娘请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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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遥山上,烟雾袅袅穿云天,弘海寺内,众徒跪祈祷念,半晌,祷文终,身穿袈裟的比丘尼们往旁侧开,两名比丘尼手拿托盘,自鹅黄纱幔後方走出,随後的,是卸去华衣的季银珠。
她缓走向佛祖前,跪下叩拜。
「你决定好了吗?」声音和蔼,眸子睿智,她是弘海寺内的主事者。
「是的,银珠愿以後半辈子侍奉佛祖。」
「那好,此後你法号为念空,望你早日抛去红尘俗世,弃下所有贪、嗔、痴,一心向佛,归心忏悔。」
「念空明白。」
主事者点点头,旋身。「仪式开始!」
执剪、束发,待刀剪欲划落三千发丝时……
「慢著!」
悦耳温润的嗓音传,飘逸的身形疾步步进,凤眸儿直瞅著始终低下的脑袋瓜,他缓缓走向她身後。
众人相视,在主事者的示意下鱼贯走出,留给两人一室清静。
「银铃儿……」抖颤的音线透露了焦慌。
季银珠漠视不理。
「银铃儿,跟我回去,可好?」声柔柔,含著深深的懊悔。
「我不回去。」嗓音过於平静,不若以往的活力。
朱炯蹙眉。「你还在恼我吗?」
她该恼他的,欺侮了她许多年,恁是耐性再好如她,也会被磨得殆尽。
她缓缓摇头。「我不会怪你。」
抬睫,清澄的眸子注视著高堂佛像。「弃尘缘,俗念抛,舍情爱,长伴青灯永不悔。」低眸。「银铃儿,你真能不悔吗?」
她缓缓起身,旋身,眸底满惊色,心底同时也揉入喜悦。
他的脸已恢复俊美了,虽说眉间留下两道小疤,却不减魅人之色,这是否代表,为了挽回自己,他才会丢去消极,接受他人关心?
「你接受诊治了?」她问,语音并无透露半丝心中悦。
「是的。」只不过是在被打昏的状况下进行。
清醒後,心急如焚的他气极朱亥的举动,胡里胡涂的给予一掌,经过多方打听得知她的去处,人就奔来弘海寺了。
还好,尚来得及。
「你来,是因为後侮吗?」明知答案了,可她仍是不愿轻易放过他。
「是的,我後悔了。」凝视她,真诚。
「是什么因素让你反悔?」声音仍平静,怨怼不再。
执起她的手,他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银铃儿,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可你拒绝了。」低眼,笑意悄悄浮。
「是我不对,我不该辜负你的爱。」
「可你弃爱如敝屣。」
「我并非弃爱如敝屣,银铃儿,这你应该明白的。」
她又摇头。「不,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打算光棍一生,只知道,你极力将我推给别的男人,只知道,我的爱让你困扰,更知道,纠缠你得来的不过是自取其辱,所以,我愿给你一方清静,将此生奉献佛祖,为你祷文、为你回向,只要你快乐,我一切无憾。」
平淡的语气,诉出多少的无奈,字字似倾,句句若控,末了,更以成全还诸於他。
朱炯不禁苦笑。「看来,我是自作自受。不过,为了挽回你,这所有的控诉我全受。」
语毕,他跪落佛前,起手宣誓。
「我佛在上,弟子朱炯在此宣誓,此生此世绝不再负季银珠,愿以所有性命守护著她、照顾著她,祸福与共,不生贰心。若朱炯违誓,愿遭五雷轰顶,绝不悔!」
「朱炯!」手儿捣娇唇,动容。
好可恶!他怎能又用逭招来感动她,害得她都无法继续作戏下去,她欺陵得他不够哪!
可,怎么办?她的心已倾斜,不再盈恨,所有的怨全为他的真爱尽扫,半点痕迹也不留。
朱炯微笑。「银铃儿,嫁我为妻,可好?」
摇摇头,两脚儿不自觉後退。「我该如何相信你?当初,你要我嫁你为妻,可才眨眼,你就远赴边疆打仗,此後,便不再相见,视我宛如陌路人。朱炯,我怕了,你明白吗?」
他点点头。「我全明白。我知道,此刻说什么,你都无法相信,毕竟我实在伤你太深。」顿了顿,凤眸儿兜向天。「曾经,你用所有的生命来证明我的错误,对你,我欠太多,对自己,又欺过甚,坦白说,连我自己都无法饶恕自己,我矛盾、挣扎,是自惭形秽,更因,」兜眸向她。「我没勇气面对你的唾弃、你的鄙视。」
「你对我的信任怎能如此薄弱?」害她掉了许多冤枉泪。
苦笑再现。「是薄弱,却非你,是对我自己啊!」
「那现在呢?」
深情凝聚。「我知道我的银铃儿是个难能可贵的善良女孩,她梘外在的皮囊为敝屣,视有形为无物,只求心灵合一,不求纵欲,只愿深情两不悔,不愿认命嫁他人。有女如斯,我心已足了。」
「不再随便推开我?」心暖暖,酸意泛,热泪已盈眶。
「不再。」起身缓将她拥入怀。「这样的好女人,倘我朱炯仍不知珍惜,岂不枉为人。」
「你好坏,知不知道?!」诉尽委屈、无辜。
「我明白,此生愿任你欺陵,我绝无贰言。」
「你可恶!为啥老是要用这柔柔的语音来混淆人家的坚定。你可知,这三年来,我尝过多少的白眼,为了你,我屡屡逃亲,为了你,我吃足了闭门羹,为了你,我已成了万人唾,这么多的为了你,非但你不领情,还硬是将我推得老远,倘我不吃下春情散,是否你还是用那该死的冷酷无情,送我上佛海?」
「对不住,银铃儿。」轻柔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他以额抵她额。「赶明儿,我会立下忏悔录,昭告世人来证明你的清白,让众人明了,你银铃儿是个痴情女,为爱甘受万种苦,而我朱炯,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愿以後生弥补痴情女的一世恋。」
她睨视。「你当我真是如此残酷之人吗?你是高高在上、气质灼灼的斯文人,受此重伤就已经很可怜了,说十恶不赦未免太过了。」
「那么,你还愿接受我这可怜人吗?」温柔的眸子盈水,深情不减。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我悉数接受。」
「在佛前不得妄语。」她警告在先。
「我绝不妄语。」他伸指立誓。
「那好,我要一个轰轰烈烈的婚礼。」
「好。」执起她的手。「我们现在就回去,我立即禀明皇兄,让他准备。」
「我要你在新婚夜彻夜不眠,为我播种。」
「女孩儿不可以没半点矜持。」这银铃儿,该说她思想大胆、开放吗?哎!在这民风淳朴下,有此女为妻,他朱炯该说幸福或悲惨呢?
眼儿弯弯,薄唇弯弯,他相当明白,答案是前者。
将瞪眼的她拥入怀,附耳低喃:「不过,我喜欢,记得,别在新婚当夜便把我所有精力压榨殆尽了。」
一个拳头儿袭上他的胸,羞意染满季银珠脸庞,抬眸,她嗔道:「你道我是浪女不成,像你这般欺负我三年,倘若不怀个你的孩子,哪天你对我厌了,没有了要胁你的把柄,岂不又是无数个三年。」
「朱炯爱银珠人心,岂舍得放。银铃儿,此生,你是休想从我眼前逃开了。」握紧季银珠的手,凤眸里除却深情,满满是真挚。
漾开笑颜,季银珠与他的手两相握,两人相视一笑,手牵手,走出了弘海寺。
有情人终成眷属,就连高堂佛祖也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