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姚大小姐主动同永劲族兄提亲,要我族兄娶她为妻。”
“你族兄不喜欢她吗?她生得很美啊,唔……不过有点坏脾气就是。”
“唉……即便永劲族兄喜欢她,真要娶她为妻,恐怕也有人不允。”他低喃,苦苦一笑。心想自己清闲日子没得过,匆匆忙忙被召回,不就是为了这事。
“不允?!为什么不允?!若是两个互相喜爱,天塌下来都不管了。”
果然是四海小金宝,就算是女儿家的柔软情怀,亦充满豪气。
道完,她脸容一热,瞥见师傅正冲著她露出好看的笑,双目若有所思,她的心一下子跳得浑没节奏,又开始变得不太像窦金宝了。
回想今日在大街上,他信誓旦旦地对四海众人解释,说自己绝不是回来成亲,她胸口一抹无形的郁闷仿佛瞬间消散,隐隐欢喜。
怎么可以这样?!
好似……好似师傅不娶亲,正合她意?
但无论如何,师傅到底是会成亲的,他提过,他很早很早以前就订下一桩姻缘,在家乡,有个姑娘等著他呵……
思及此处,那些消失的悒郁再次回笼,压上心头。
年永春下知她心中转折,许多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明,他摸著她的头,轻叹──
“‘年家太极’第十九代掌门的婚事,早在几年前就订下了,那是为了偿还一段恩义,任谁也不能违背。”
“那么,那个娇娇小姐怎么办?”
年永春唇角微牵。“今日,永澜和我在永丰客栈巧遇姚大小姐,便趁机上前劝阻,就是希望她别再对永劲族兄怀抱希望,可惜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还教永澜受了一鞭。”
“喔……”窦金宝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奇怪,她以前挺爱师傅这么抚著她头的,感觉自己是个乖孩子,喔,不不不!她是大姑娘,她不要再当乖孩子了。
忽地将铜锤往腰间一塞,她拉下他的素袖,两手握住他单掌。
“怎么?”这一次,年永春没想太多,竟也反握住她的小手,语气轻松起来:“不生师傅的气了?”
“如果师傅以后还蒙小宝、藏著事不说,那小宝还是会生师傅的气。”
瞧著她晕红晕红的颊,他笑叹,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天知道,这几日为了周旋永劲族兄和姚娇娇的事,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就怕永劲赌气,真点头答应姚家的提亲,果真如此,年家非闹得鸡飞狗跳不可。
可一见到眼前这姑娘的苹果脸,心一暖,什么忧愁、烦恼都不重要了。
她随他阿爹前来,来到他身边,真是挺开心的。
“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便是,师傅没想蒙你,若惹你生气,咱们年家的墙虽广,也怕你的八角铜锤。”
窦金宝圆眸憨憨地眨了两下,这才听懂他在笑话她。
“我、我才不会乱发脾气,更不可能把这儿的墙打坏的,师傅别胡说。”
他呵呵笑开,心中是涨满欢愉,竟还不愿放开她的手,反而牵著她慢慢步向阶梯沿著廊道散起步来。
此时日阳已西沈,天色幽暗而下,年家已有好几名仆役出来点灯笼,因明儿个便是老太爷大寿。红纸大灯笼上,堂堂正正写著暗红的“寿”字,透过火光,一百二十个“寿”字完全挂起,气象万千。
看著忙禄的众人,窦金宝收回视线,忽地问出──
“师傅……为什么要离家、独自一个在九江办学堂?”害她一直以为,他从来就是孤孤单单一个,没想到家族却如此庞大。
英俊的轮廓被火光镶上淡金,他看进她的眸,笑意温柔。
“我喜欢九江,喜欢教书,喜欢平淡的日子。”
心“咚”地一震,热潮猛往头上冲,窦金宝连忙垂下脸容,脑中尚待弄清的问题还有好多,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两泓亮眸瞬也不瞬地瞅著两人交握的手,竟觉快要不能呼吸。
老天,师傅真的好英俊……好英俊喔……
第七章 怀春已浓
“年家太极”在江湖上享名已久,今日老大爷作一百二十岁大寿,寿诞自然安排得万分隆重,武林各大派皆遣人前来送礼祝拜,由于这个岁数著实惊人,亦为年氏太极独门练气之法作了最佳见证。
随著阿爹和镳师大叔们进人开敞大厅,窦金宝暗暗呼出一口气。
这年家大厅约莫有自家厅堂五倍大,十根乌木柱顶天立地,厅里边已黑压压一片,全是受邀前来拜贺的江湖英雄。
窦金宝拉长脖子又踮高脚尖,最里边主人家的位台上却空空如也,瞧不见年岁至高的老太爷,也没见著年永春,倒是覆盖住整面墙的那幅丹鹤织幛十分显眼,价值连城。
年家的仆役这时过来招呼,将四海镳局安排在前头的贵宾席,窦大海和几位老镳师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已同几名江湖朋友寒暄起来,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得不得了。
“窦姑娘。”
窦金宝循声回头,“什唔事?”她刚从桌上拿了块锦玉糕吃将起来,有些口齿不清,见到来人,她咧嘴一笑:“你颊上的鞭伤好像没那么肿了。”
年永澜微怔,似乎不太习惯笑,只淡淡颔首。“谢谢窦姑娘关心。”
“你喊我金宝儿、小宝、阿宝、或是小金宝,别叫我窦姑娘啦,咱们窦家到处是姑娘,会弄混了。”虽说眼下只有她一个,还是以防万一得好。
他又怔,随即清清喉咙──
“永春族兄出门前交代下来,要好好照看四海镳局的好朋友。阿宝姑娘若有什么需求,千万别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呵呵呵──”在学堂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学了,就是没学该怎么客气。忽地,她眼珠滴溜一转,眨了眨。“师傅他跑出去干什么?今天不是年家天大的日子吗?”
“他嗯……去接老太爷回来。”
“喔……”窦金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这年家也真怪,老太爷不是该住在自家大宅里吗?
没再多问,她张开嘴又咬了口松香软糕。
此一时际,一阵骚动由厅外传来,众人引颈而望,只听见年家一名老仆役嚷著──
“永春少爷把人给带回来啦!”
说时迟这时快,就见一灰白身影气急败坏地窜入,后头追随而来的十来各年轻男女,在年永春挥手示意下,个个把守在大厅出口。
而那个窜进的灰白身影此刻竟还跳个不停,一会儿飞到东边墙角,一下子跃去西侧方桌上,众人的视线全不由自主地随著迅速移动。
下一秒,忽见那灰白影儿拔地直窜,高高地坐在屋梁上,由下往上瞧去,只瞥见长溜溜的白胡子垂下,而灰白长衫底下则露出两只大软靴,正嘲弄地晃呀晃的。
大厅里一片静寂,百来对眼全往上打量。
此时,年永春已步进厅中,抱拳作揖,朝著梁上那人恭敬启口──
“众位好朋友在此相候,请老大爷下来。”
“偏不!”赌气似地,回得简单。
老、老老太爷?!
底下的众人莫不瞠目结舌,下巴差点落地。
“今日是老太爷寿诞,请老太爷下来主持。”温文的声音未变。
“就不就不!你这个浑小子、小混蛋,先派一批人到九江把咱儿像围小鸡、小羊似地堵回来,今儿个又加一批人围堵。要嘛就痛痛快快地出手对付咱儿呀!温吞假道学,瞧得咱儿一肚子火,谁爱作寿辰谁去,不干咱儿的事!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自愿帮你顾著那间破学堂,好让你安心回来的?!你、你你这个小混蛋、浑小子,忘恩负义,咱儿一定要──”
“他是咱儿的永春师傅,说好不骂他的,你还骂个没完?!”
忽地,窦金宝响亮大喝,仰头眯眼,两手已叉在腰间。
众人被她的气势震得就地一跳,百来对眼随即扫射过来,直勾勾瞪著不放,连窦大海也楞成一尊大石像了,“呃呃”了两声又挤不出话来。
“咦?”
屋梁上的人终于探出头来,白髯垂得好长好长,见著那个叉腰开骂的姑娘,怒气“飕”地不见了。
“你!”大喊一声,灰白身影对准窦金宝直扑而下──
这一下兔起鹄落,转折甚剧,年永春心中大惊,未思索,素衫便跟著飞窜过去,接下老人伸长的双臂,扬声急道──
“老太爷,她是永春在九江学堂的孩子,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
“闪一边儿去!”
“老太爷──”
“老你个头!再不闪,咱儿真要揍你了!”纠纠缠缠的,烦不烦啊?!
“你揍他,我跟你就完啦!”窦金宝忍不住叫嚣。
老人吓了一跳。“不揍不揍,没完没完!”完了,不就真没得玩了吗?
忽地,灰白身影走了一记太极四象步,迅雷不及掩耳地闪过年永春,双臂再次伸得特长──
“小宝!”年永春旋身已然不及,心下大骇,俊颜陡然如灰,以为老太爷真要下手伤人。他第一次尝到这种仿佛被勃紧颈项、不能呼吸的恐惧。
未料──
“金宝金宝小金宝!”老太爷两只长臂膀合身抱住窦金宝,边跳边咧嘴大笑:“原来你也来这儿啦!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咱儿早该猜出,你一直问那个浑小子,呃──是问你家永春师傅家乡何处时,咱儿就该知道,你会跑来这儿找他啦?”
“错啦!我是跟我家阿爹来给年──老太爷拜寿的。”她奋力地从他丰软的白髯里挣出一张苹果脸,“年老太爷”四个字还特别加重音,听得老人起疙瘩。
“不不不,咱儿不当老太爷!咱儿不老!咱儿年纪轻!”当老太爷很可怜的,当一百二十岁的老太爷更是可怜,大家拿他当神似地供了起来,他不要啦!
“我知道你叫年忌青啊。”
“对对,金宝儿唤我名字就好,咱们是忘年之交嘛。呜呜呜,真感动……”
“别把鼻涕擦在我衣服上,这是新衣耶。”她推开他,还拉著他的白胡子在衣上扫了扫,跟著又问:“对啦!你回来这里,那学堂里的孩子怎么办?”
“还说?!咱儿本来教得好好的,虽然那群孩子资质驽钝,但经过咱儿调教必成大器,谁知那个浑──呃──你家永春师傅,硬是叫来一名新师傅要把咱儿换走,还派来好多人联手欺负咱儿,说咱儿玩那么多天已经够了。呜呜呜,咱儿不依,他就派出年家族众围堵,还使好多诡计。呜呜呜,可恶可恶──”故意使这招,明就知道他绝不会对宗族亲人出手,呜。
“别哭啦!今天是你的生辰,嘿──你真的有一百二十岁?看不出来耶,我家阿爹今年四十五,可是瞧起像五十四。你保养得真好。呵呵呵,好多人帮你过寿,你面子可大了。”她顺便抓起一把白髯扫扫他的脸,擦掉尘土。
“哼,咱儿才不希罕,金宝儿,你帮咱儿过就好。”
苹果脸一笑,歌声已逸出口,还边打拍子──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祝福你生辰快乐,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恭喜你──恭喜你──”
虽说年家大厅里挤了百余人,厅外还被团团圆住,但这一刻,除了这一老一小天真坦率的交谈外,竟无半丝声响。
窦大海持续傻楞当中,落腮胡也被定身似地,一根根硬挺,动也不能动。
而年永春倒是舒出一股浊气,胸口至痛,是从极度恐惧下陡然放松的结果。他三魂七魄终渐归位,虽然讶异,脑中思绪一动,猜想这一老一小在九江时定已相识。
莫怪,昨日在开封大街柏逢,她已知此处是他的家乡,还道他是回乡成亲?!
唉,就不晓得老大爷还对她提了什么?
捺下心中躁急,他踱向他们。
年忌青见他走来,老脸一沉──
“金宝儿别理他,咱儿带你到别处玩去。”
“不成,他是我永春师傅,我偏要理他,还要对他笑。”生辰快乐歌唱完,她打拍子的手改而梳顺老人的白髯,水亮的眼却冲著年永春笑弯了。
“呜,你理他,都不理咱儿啦!”好哀怨。
“哪有?你不骂我的永春师傅,我就理你、喜欢你,自然也会对你笑,把你当江湖好兄弟啦。”
窦金宝的话让年永春心中一暖,爱怜的感情悄悄涌出。
他嘴角已忍俊不住轻轻飞扬,心想这一老一小差了百零二岁,却如此谈得来,皆因率真脾性,如孩童一般。
清清喉咙正欲插话,一名仆役却匆匆忙忙跑进厅来,上气下接下气地喊著──
“永春少爷──永、永春少爷──”
年永春陡地回头,双眉微蹙。“有话慢慢说。”
“慢不得、慢不得……”那仆役深吸了口气定下,连忙又大嚷:“永劲少爷要离家出走,被祥兰小姐发现了……两人现下在大宅院后的守清湖畔起了冲突,祥兰小姐……竟掉进湖里了,快──”
话未听完,年永春脸色一变,已飞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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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长长俏俏的,像小扇儿似地,和三姊有得比。
皮肤嫩呼嫩呼的,像杏仁豆腐一般,比三姊还晶莹剔透。
还有那张唇瓣,啾瞅地一红点儿,比三姊的樱桃小口还要小。
三姊是窦家姊妹当中长得最标致、最亮眼的了,而眼前这睡著的姑娘犹胜三姊几分。倘若睁开眼来,那对眸子肯定也美得不得了。
“小宝,做什么?”
“嗄?”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美色”吸引,已学著师傅挨在姑娘家的床榻边,还俯得近近地打量著榻上的姑娘,都快亲到人家了。
她坐正身躯,咧嘴一笑:“师傅,她生得好美呀。”那语气就和当年她将他瞧清,“惊艳”于他的俊容时所发出的赞叹声一模一样。
年永春被她逗笑,眉宇间的皱纹淡了些。他抬起手揉弄她的发,瞧见她今日换上一对鹅黄颜色的缎带,那也是自己在她十八岁生辰所送的礼物之一,嘴边的笑不由得加深。
今天是“年家太极”好大的日子。一是老太爷寿诞,一是当著武林众位宣告新掌门,可原本安排妥贴,临了全毁了。
外头各大派的朋友已交给永澜全权担当,而里边起冲突的两人──
他再次瞧向榻上沉睡的女子,温朗眉峰不禁拧起,遂又思及那个冥顽不灵的族兄,把落水的祥兰抱回后,就独自关在自个儿的院落里,硬是不过来探看。
这件事再不解决,永远回不了九江过清闲日子,唉。
“师傅别叹气,这位好姑娘掉到湖里而已,都把过脉、喝了药,睡饱就醒了,没事的。”她小手自然地覆在男子手背上,安慰地摇了摇。
“祥兰她身子一向不好,发生这次意外,少说也得躺上十天半个月,可不像小宝这般,壮得跟牛一样,用不著师傅担心。”最后一句带著玩笑。
“师傅是不用担心啊,小宝不会掉进湖里,若掉进去,也会游啊游的泅水,自个儿找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