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我可以跳一场吗?」溜一眼窗边那闻言局促不安的紫眸女子,爱雅得意的表情在望向店主时变得好娇好甜:「破例一次,一次就好了嘛,好不好?」
厨房、吧台雨头忙着的姆妈并非不开通的老顽固,今天无意杀风景,何况有着天使脸蛋、魔鬼身材的爱雅是伦敦首屈一指的脱衣舞娘,她的舞技一流,将艳舞跳出艺术美感。老妈子挥手同意她要跳可以,不许三点全露。
爱雅娇俏领命,唇上甜美的笑花在瞧见步入吧台的白色纤影时一下子全谢了。
她火速转眸,果然差点气昏地发现围在她腿边一票男人色眼全部瞪直,但目标已觊觎向那可恶的东方女人!
姆妈回头一看见生日醉倒之后就没脸出现的那女人,就惊叫着冲过去将她拥入怀中,又拍背又碰颊,佯怒的叨念声载满嘘寒问暖的关怀。两人那股亲热劲儿羡煞店内一狗票口水猛咽但不敢造次的男客们,也气煞爱雅。
这票老色胚说什么,这东方娘们不是她出众的外在条件让她吸引人,是她待人接物的态度和修理起人毫不手软的拳头,让他们相对尊重她,小女娃很清楚这里是姆妈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会替老妈子做人。感觉是互相的,态度很重要。
不像那位紫眸千金,他们不了解她想融入这「下流环境」的原因,不过他们很肯定一件事,她一辈子办不到。这几年来,千金小姐表现出来的肢体语言只是一再地刺激他们,可能连她也没发现,她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充满对低下阶层的歧视意味。
已经屈尊来这活动,为什么要环境去迁就她自以为高尚的价值观?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衣食无缺地出生成长。他们的职业确实不高尚,几乎全在酒廊舞厅妓女户当保镳守卫或打杂,在一般人眼中是下贱人种,但是他们也渴望拥有身为人的尊颜。就算卖身卖笑的应召女子可能也有她们不欲为人知的苦楚,假如不是天生下贱自甘坠落,被逼得走投无路,处境更是堪怜了。
有心融入,为什么不能改变心态,稍微尊重别人也许是不得已的生活形态?
爱雅忿忿套着男人的白衬衫。哼,再高贵的名门千金还不是敌不过TC哥和大猫哥他们的男性魅力?
只有她知道那不要脸的女人对可怜的TC哥苦缠不休,只有她知道他们曾经交往过又分手的事。哼,拥有TC哥和大猫哥的秘密是她一个人的特权,她才不会和这些人分享,只有她知道大猫哥和TC哥的出生,这些都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她跟大猫哥、TC哥三个人才是同一国的!
哼,嫌她们的职业脏,她就脏个彻底让贵族千金开开眼界。受不了的人快滚!
爱雅迅速换装完毕,体态妖媚地懒懒爬上为她净空的吧台,灯光黯下。
轻佻的音乐沾满情色音律,滑至馆内各处,包括吧台区靠窗的边角。
明知爱雅此举是冲着她来,紫眸漾着惊骇泪光的薇妮仍是受不了了。她双手掩耳,既震惊也不敢置信一个女人会作践自己到这种地步。她不能理解这里的人心,穷于应付这里的人性。走开走开!他们好脏!走开!不要接近她!
「你的莱姆汁来了,薇妮。」
「艳,我没没…… 」薇妮吓得喊不出声,只能缩着肩头拼命往墙角靠去。
「我请你喝的。」瞥了瞥她面前原封不动的餐点,将特调莱姆汁搁在薇妮桌上,艳转身时不小心弄掉隔座桌的小叉子。她蹲下来,右手往桌下伸过去,将正在骚扰薇妮抖颤大腿的魔爪扭往地上一按,捡起落在她臀后的叉子用力一刺!
「啊!」
「尼克,爱雅在跳舞,你鬼叫个屁!」
「我不小心踩到他手指,抱歉。」艳从容起身,冷冰冰厉视吃惯女客豆腐的老客人。「你要捡的叉子在这里,脏了,需要我帮你换一支干净的吗?尼克。」
「不用不用!我吃饱了。」老色鬼握着流血的左掌慌忙笑道。被小女生修理总是脸上无光,人家也给他台阶下,这时候翻脸可会被老朋友耻笑他不如一个奶娃儿上道。而且这个叫艳的小女生很凶悍,曾经一次撂倒四个在店里嗑药闹事的小混混,凶婆娘少惹为妙,去摸爱雅大腿吧。「爱雅脱脱脱脱脱!」
爱雅娇笑着,将解下的白衬衫向前方拋,身上只剩暴露而诱人的三点式泳装。
薇妮抖着手丢下钱,终于受不了地胡乱捉起皮包外衣,掩着她恶心欲吐的双唇想从前门离开,不料那里杵满一堆吼红脸、表情下流猥亵的粗俗酒客。想也不想,一个飞步转身就朝后门跌撞过去,再顾不得后方是危机四伏的暗巷。
「薇妮!」艳在后门扯住差点被钢桶绊倒的惊弓之鸟。「你的司机呢?」
「今天我自己一个人来。」一踏出粗鄙可怖的小酒馆,薇妮隐忍一晚的惊惧之泪便止不住地奔涌而下。「爵士…… 说你今天会回来…… 我是来找你的。」
「我们路上谈,我借车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薇妮扯住艳,不想单独留在这可怕的巷子。「我叫司机来载。」
「我送你到巷子外面。」领着卷帕拭泪的她往前门走去,途经牌室,里面坐满一票难得一次清爽见人、身上脸上没有沾泥带沙的铁血硬汉们。
坐在窗户对面的白瑞是第一个发现她们经过的人。
「哈啰,艳,薇妮也在呀。」迷人的电眼笑出朵朵桃花,说话腔调柔和似三月春风,他关心叮嘱艳:「别小看七度的天气哦,美人儿,你穿这样散步会感冒的。」
「艳,抱歉,我没注意。」薇妮这才歉疚地注意到艳衣着单薄,只着不足以御寒的窄身紫白羊毛衫与深紫低腰裤,曲线毕露,好美。「你快进去拿外套。」
「只有一小段路,没关系。我们走——」侧身欲去的艳眼前蓦然一片黑,整个人被一件黑色军大衣罩住。她火大挥下衣服,光凭衣上的烟味也晓得是谁干的!
套上长大衣后,一股半生不熟的男性体息绷住艳无瑕的面容。
我不当别人的错误,不许后悔。不过是躯壳间的碰撞游戏,没什么好后悔。
她无悔,无悔…… 飞快将秀发从领内撩出来,艳猛然举步。「薇妮,我们走。」
靠坐窗边的TC低头看牌,略举一下食指向庄家叫牌,艳行经他窗边时他微抬冷瞳,不着痕迹瞄了瞄四个月不见的小姐。在艳感应到他幽微的凝视,不负他所望赏他一记大白眼之后,眼露笑意的他随即接触到一双埋怨他绝情的幽怨紫眸,总是冷漠阴冷的黑瞳变得若有所思,并带着一丝连本人都未察觉的不安。
TC居然在不安,那个冷情冷心的人居然会…… 怎么可能……
苦苦期待三年多,薇妮最后一丝复合的奢望破灭在TC不安的眼神中。
听到身后那个压抑下成功的伤心啜泣,走在前头的艳诧异回过身。
「薇——」她被突然扑进她怀里哭泣的薇妮吓一跳,没问原由,任凭她去哭。
而薇妮只是揪着TC的长大衣,将哭花的凄楚泪容埋进有他味道的衣服中。
不管多么不愿相信、不愿面对,她苦涩不堪的心还是清楚地明了一件事——TC心中再也容不下她或那些低俗女人,即使只是上床随便玩玩,也没有她们的位子了,从艳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刻起他冷硬的心就被她一个人独据,占得满满。
为自己的失态赧红了脸,薇妮让艳先走,两入朝圣保罗大教堂的方向走去。
透过苦涩泪雾,忍不住打量与自己等高的女孩,忍不住想与小自己六七岁的小女生在外形上较量一番。艳身上穿的都是便宜货,因为她工作没着落,身无分文。
她在伦敦连间象样的住所都承租不起,一定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委屈自己寄居在那间可怕酒馆的楼上。去年,艳为了救爵士不慎受伤回来,爵士夫人出面作主强迫她搬到「绿园」附近一栋雅致的老公寓养伤,以便就近照顾。爵士回英国后,状况健康不见起色,半年来都待在绿园深居简出,公司方面就交由夫人全权打理。
绿园,拥有四百多年精采绝伦的历史,是爵士从他父亲老伯爵手中传承下来。
这座古老庄园是爵士这支尊贵世族的精神所在与象征,非伯爵亲族,外人难以一窥究竟,就连身为机要秘书的她,也仅能在绿篱边侧的小别室静候上司差遣。
她不懂,真的不明白为何夫人要让这个只能穿著跳蚤市场便宜衣裳的女生……
「薇妮,那位是你的司机吗?」
冥思中薇妮陡然回神,先迅速察看她的服装仪容是否得体。
「是我的司机。不用,你不必指示他什么,他知道分寸。」有佣仆在场,薇妮自然而然端起贵族小姐疏冷的矜持,与片刻前惊慌失措的她判若两人。「夫人要我转告你,请你下礼拜抽个时间到绿园一叙,她想请你喝茶。」
感受到她刻意的疏离,艳没置喙什么。「我知道了,多谢你特地跑一趟。」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为了这种事冒险跑来风化区,理由太薄弱,蠢得不像大人物的机要秘书会做下的判断。但薇妮要这么讲,艳不愿她难堪也就不点破。
「艳,你、你不觉得姆妈那里很可怕吗?」不觉得TC的世界好骯脏吗?
「不会。」
「你骗人!爱雅跳那种舞明明那么可怕,那里的人明明每个、每个都——」对她好不友善。她想知道她无法融入那世界的真正原因,否则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我不会待在自己不喜欢或无法应付的环境,我喜欢姆妈那里。至于爱雅,她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这么过活吧。」她太清楚被饥饿追着跑的感觉,那是会让人不计一切代价但求温饱的末路感。艳打量薇妮养尊处优的忿容,知道她抿在唇间没问出口的疑惑,不由得淡问:「薇妮,我今晚请你喝的莱姆汁,你会碰吗?」
才不会!不假思索排斥完,薇妮立刻又震惊又绝望地顿悟艳的言下之意。
她融入不了TC的世界,问题竟是出在她自小养成的价值观与心态?!「只因为我吃不惯他们粗糙拙劣的食物,就必须被他们百般欺负?就都是我的问题?!」
「你可以不被欺负的,薇妮。」
话轻轻浅浅地点到为止,不想让今晚饱受惊吓的名门闺秀更加难堪。
「我、我——」心高气傲的贵族千金有苦诉不出,满脸屈辱,忿而抨击起眼前的情敌:「你不是我,你不了解我的心情凭什么对我说教?凭你的学历资历?!」
沦为人身攻击就不必谈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没别的事,我回姆妈那里帮忙了。晚安。」一向也是心高气傲的艳懒得再费唇舌,掉头朝幽暗长巷走回去。
薇妮差一点就将她与TC的过往和盘托出,看看艳还能不能以无关紧要的态度面对她的心情与挫败,可是——薇妮顾忌地瞧瞧不远处的家仆。可是,艳对他们的事根本一无所知,晚上还帮了她…… 一手按着自责不已的良心。
「晚、晚安。」道歉她说不出口,在这当口她没办法勉强自己向她低头。
听闻薇妮生硬的示好声,艳礼貌回她一个淡如水的弯唇浅笑,脚步末停顿。
幽巷空无一人,只有她近乎死寂的轻灵步伐,还有一抹倒映路面的灰淡幽影。
薇妮看艳兀自沉浸在飘渺的思维中,显得心不在焉,似乎不在乎周遭季节的更迭、人事的变迁,环境险恶与否对她更是不足挂心的小事一桩吧?明明艳光四射,有时却像现在这样的死气沉沉,好象她只是误闯人间的过客,很快她就要走了。
因为凡事不在乎,让她浑身充满自信、勇敢耀眼得教人又护嫉又羡慕?
所以,TC为她动了心,所以,只要她一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就心神不宁?
艳好沉稳,她真的只有二十一岁吗?为什么——薇妮猛地惊讶捣住唇,想起她也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萌生过类似感叹。
TC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从他狠心提出分手后,他对她就完全形同陌路,就算在姆妈那里看见她也是不理不睬,让她独力应付那里丑陋的人性、污秽的环境,
因为他警告过她别去了。他好残忍,偏偏她就是不由自主爱着他。
TC当年残忍的警告和艳刚才的劝告,用意其实相同吧?他们都是希望她别再去酒馆让人糟蹋着玩,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乏力对抗爱雅那些粗俗女人。其实,对于挽回TC的心她已不抱任何希望。她何必作践自己?她有她的自尊。
她今天会盲目跑来,其实是因为她早上不小心听到大猫和爵士聊天的内容。
大猫取笑说TC活到一把岁数,才笨拙地开始学习如何追求女人。因为小姐心里有伤,没兴趣约会,他居然就笨笨地苦等人家三四年,也不管人家心中是否有他。这家伙心情郁闷了两三年,去年八月终于如愿套住他心仪的女人。为了得到这位小姐的青睐,他早和所有女人断绝关系,只因他的小姐厌恶性关系随便的男人。
他现在很小心在巩固两人这段得来不易的关系进展。
大猫羡慕打趣,TC寻觅很久那个为他而生的克星,原来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竟然近在东方。好不容易找到命定的宝贝,他这兄弟就积极培训她,好让她强悍得足以陪他长长久久,走一辈子。当那个不幸被选中的女人通过他的魔鬼考验之后,他就无条件地开始宠溺她,完全听凭人家摆布,这叫做先苦后甘。
爵土当时只搭了一句话!当他们这些孩子的女人很辛苦,可也幸福。
她必须弄清楚被TC视若珍宝的女人是谁?要知道她输给了谁?所以她来了。
坐定车内后,薇妮内心残存的不甘心立刻被眼角余光瞄见的一幕震然击碎。
她一上车,暗巷中即走出一个与暗夜、低温完美融为一体的冷峻人影。
TC穿著灰色针织衫,步伐从容并带了点佣懒,左手臂上挂着一件白外套和女用背包,显然是要来邀艳去他家过夜。看到这里,薇妮不争气的紫眸已被泪雾占满。
正在低头研究路面的艳发现TC高大的身影,她漫不经心的脚步猝然粘定于地,看见他手上的女用衣物后,艳背脊一僵,着恼地怒瞪自作主张的霸道男人。
就从这一刻起,艳近乎死寂的身影有了「生气」,开始流转一股醉人艳光。
TC受到蛊惑,伸出他夹着烟的两根手指头在艳冻红的香腮轻轻刮着,艳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措楞住,想不想就拍开他的手,下意识朝这边张望一眼,似乎不想让人把他们两人视为一对。她的举动似乎惹恼行事向来低调的TC,他笑了笑抽口烟,夹下香烟的那只手臂忽然朝艳臀上搭去,这个动作半带雄性的强烈独占欲半故意,TC看似没使劲,艳却似牢粘蛛网中的凤蝶动也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