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示弱的拳头在他眼前挥舞着,人缩在他脑后仍不肯出来,雅各轻轻笑着。
「管它谁大谁小,习俗怎么规定不重要,适合我们就好,有红包有压岁钱才有过年的感觉。」将他含笑的面容扳转过来,她脸色赧红地指着山上。「我们往那里走,大姐在等我们围炉。」
「大姐?军医吗?」
「嗯,她和麦克丈夫在这里买了一座农场定居,我们要往上走,别让大姐等太久,红包拿去。」
往上走?雅各总算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在这里逗留一下午,是为了这一刻吧?
她想让他听听教堂的除夕钟声,想要建立他们的过年传统,这几年她正全心全意把他纳入她的生活中。她把他视为她的家人了。
「你啊,一直躲在后面,我怎么跟你拜年?」
因为做这种事情好别扭,兰西见他没见到她脸绝不收红包,想生气又记起老一代吩咐过的,过年期间不能动怒,她只好从他脸侧不甘不愿移出她绯红的小脸。
「恭喜发财。」轻轻柔柔地笑着,当着她羞赧泛红的娇容收下红包,看她给完红包手掌仍旧平伸在他眼前,向他索取她的压岁钱。雅各意会笑道:「明年我会帮你准备两包。」
「不管,红包拿来。」她坚持立刻拿到该她的。
「我没准备!」
「谁说的,你明明就有!」兰西飞快从他外套底下拿出一个连雅各自己都不知道的红包,然后眸子滴溜一转,她模样娇俏地瞅了一下傻眼的男人。
「恭、恭喜发财。」红着脸把红包折成四折,慎重收起,那模样仿佛那只红包真是他为她准备的。
雅各看着她呆楞好久好久,想起她刚才的取暖动作,他不禁轻笑起来。
将有扒手天份的女人放在石栏上,他的指关节柔柔轻刷她又红又烫的面颊,拥着她闭眼静静依偎着。天生语拙使他只能以老话一句来表达心中的莫大感动:
「我爱你。」
虽然梦里已经听过千百次,但面对他如此,兰西仍羞赧无语,脸爆红。「嗯。」
铛铛,铛铛,铛铛…… 除夕夜的钟声,在他们背后定时敲响。
「明年,你想要多少?」背她上山时,他淡淡请示着。
「只要是台币就好,台币哦,记得。」有个爱用国货的女人这么答非所问着。
铛铛,铛铛,铛铛……
「你包多少钱给我压岁?」不放她下来,背她走上石阶时他突然又淡淡开口。
「秘密。」
「我包多少钱给你压岁?」
「…… 」
「有两百块吧?」她的反应让他做出最悲观的估计。
他是故意惹她的吧?兰西别开头不理他,欣赏山下美轮美奂的夜景。
「不吵你了,我自己看。」
「不可以!」兰西一惊,环在雅各颈间的两只手臂立刻收紧,动作野蛮地将他勒得动弹不得也笑不可抑。「现在不可以看!不可以!」
「哎呀,小妹妹说今年要带人来,果然是TC呀,稀客稀客,麦克今年会高兴死。」山顶上,一个拿着夜镜望远的妖娆女人跨着三七步,鲜红欲滴的红唇间衔着一管烟,透着镜片欣赏着小弟弟小妹妹打情骂俏,嘴里边啧啧称奇:「TC小弟笑起来原来是这德性呀,不会很吓人嘛…… 还不错嘛…… 」
这是自冬眠苏醒之后的第二年,山顶上、山阶上钟声低回。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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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她不明白,后来次数一多,行为建立了模式,她渐渐懂了。
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他会向她示爱。
刚开始以为他纯粹是表白,慢慢地,她懂了他的意思,懂了在情感表达方面相当笨拙的男人的意思——他想要她响应。这个男人想知道她对他是否怀有同样情感?不是迫切希望获得答案,他只想了解他在她心目中的份量。
于是他开始试探,以一种不符合他行事风格的方式,柔软地试探她。
这是从台湾回来之后的第三年,她终于领悟也必须开始面对的事。
第一年,乍听他正经八百地向她表白,她不知所措,来不及吭声就过了。
第二年,她心里稍微有底,听到那句话时却依然措手不及,可是、可是她至少有嗯了一声。这声响应很轻很轻,比屋外的北风更淡,听起来了无诚意,她甚至怀疑他是否听见了。
如今,她隐隐约约猜知了他的心意,可是,心理准备依然不够,总觉得时候未到,末到……
「我爱你。」
当她又方寸大乱起来,她才终于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永远没有心理准备足够的时刻。这是第三年,也是他第三次状似不经意的表白,声音平稳平淡,还是维持他傲人的冷度利度。今年她应该做出响应,必须要,可是那张仿佛等着看好戏的笑脸,总会惹出她心头的无名火。怒眼相对,是他们两个一开始就停不下了的相处模式,十二年了已经定型,她控制不住。
她眉头深锁,一脸困扰,不悦的瞪眸始终未离他要笑不笑的冷瞳。
见他转步欲出,她赶在勇气消退前用力开口:「我、我接受!」
没预期到这个,他在门口呆楞一下,转头看着说完之后觉得很糗的她。眉头挑了一挑,眼中闪现莞尔的笑芒。
「你让我开始期待明年了。」他的笑扩及嘴角,脸上隐隐流动着温柔。
因为他这句听似不经心的话,她告诉自己,明年、明年一定要说回出来,不再让他唱独脚戏。没人响应的感情太寂寞。他不是孤岛,不是。
明年,明年一定。
「你这样看我,我会解读为你在诱惑我。我们才从床上下来,如果你不累,我也不会介意的。」
错愕一呆,随即激烈否认:「我才没有!」
「我其实也同意可以再来一次。」陷入长思。
「我说我没有嘛!你耳背啊!」和他讲不到三句话,依照十二年来的惯例,耐性不佳的她又开始动怒。
「外面大风大雪,床上舒服多了,你不认为吗?」认真提议。
眼看两人又将陷入有理说不清的混乱局面,美腿直接一脚赏过去!
夜黑风高,某对爱侣如同过往的许许多多个夜晚,今晚又陷入一个话题各自表述中。阿尔卑斯山下的某栋小木屋,今年春天依然很热闹。
走出冬眠的第三个年头,期待明年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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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她生病了。过年期间又咳又吐,病况来势汹汹。
静夜里,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他还听见不舒服的轻叹。心头一揪,抬眸时背向他的病人已经翻动病弱身躯,体态娇娇懒懒地面向他,娇颊红似火。
病人的脸色艳得不正常。从不太舒服的睡梦中冉冉转醒,兰西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一掀开眼睫,便与上头一双冷锐的黑瞳对上。两人凝眸对视半晌,雅各俊眉渐渐斜挑的时刻,也是她渐渐锁眉的时候。
「我不是三岁小孩子。」
「喔。」应了一声,低下头,径自翻阅着杂志。这是女主人硬塞给他打发漫漫长夜的书刊,身为此类刊物鉴赏家的男主人号称绝对滋补养眼的绝等上品。
这人真气人。「这位先生,你听不懂人家说的话吗?」
「理解上应该是没问题,这位小姐。」
兰西趴在枕头上,气炸地瞪着雅各气定神闲、头没抬地平淡说完,杂志又翻过一页。想踹人的美腿突然痒得很厉害。两点半了,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
「我说你呀,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不用你照顾,你走开。」被他气死!她在生病,人好烦,为什么还要被他惹得火冒三丈?「你跟我有仇啊,干嘛老是气我。」
「其实你可以老实告诉我,你想要我早点休息。」注意力从搔首弄姿的裸女图片上,分一点出来给横眉竖目的小姐。
她瞪他,眼睁睁地一直瞪着,眉头死锁。「我老实说了,你会照着做吗?」
他给她面子,故意低眸思考三十秒:「不会。」
「你!」身体不适难以安稳成眠,加上被这个人顽劣的性格气到睡不着,兰西没好气地比比雅各脚边的裸女杂志。「很好看吗?给我一本好了,我也看看。」
他瞟她一眼,拒绝出让:「都是填充物,看了伤眼,你好好睡觉。」
也不想想是谁害她睡不着的,他就是害她睡不着的凶手啊!真讨厌。
兰西抚着胸口发起呆来。今天晚上有一瞬间突然哮喘…… 喘不过气……
「我只剩下你了,你知道吧。」
他的告白轻淡似屋外雪飘,来得突然,兰西眼眶一红,想响应他浓浓的爱意却久久无法言语。她不爱他老将一切寄托在她身上,她不想背负这么多,他却老是自作主张地硬塞过来。如果她还不起怎么办?怎么办……
「我要看杂志。」
雅各注视一脸坚持的女人,双脚跨下摇椅,抓起两本杂志准备上床服务病人。
整整躺了一天实在烦透,病人又开口要求了:「我要坐摇椅。」
意会出她想要他抱着她,雅各笑容愉悦,倾身将她连人带被搂上他胸膛。
「太低了,高一点。」不甚满意的眉心浅蹙。「你胸膛好硬,拿垫子垫着好了。」
帮她调整好位置,务必使小姐宾至如归、躺得舒服:「还需要什么吗?客人。」
「这本的女生不好看,换那本。不是不是,对,那本,杂志拿高一点。」
「…… 你可以更嚣张一点。」
眉一蹙。「那你可以翻页了,这一页好无趣。」
他笑了出来,将她娇美的病容扣向他。「你睡了很久。」
说到这个兰西就有气,被他照顾压力好大。「有你在床边虎视眈眈,谁睡得着?下次你走开不要管我,我自己会想办法康复的。」
「我说你啊,对我的小姐有意见吗?这样诅咒她。」
他如刀锐利的声音平淡自持,话下之意,甜得令她再度动容。
——你有老布一家人,有大猫有大姐有姆妈,有许许多多的家人,还有一票狐群狗党,你拥有很多。比我还多!
接收到小姐有口难言只好以「行动」传递的讯息,雅各讶然一笑。看见他怀里的小姐佯装镇定地阅览杂志,她搁在他大腿上的手指却灵巧地舞动起摩斯密码。
——是吗?托小姐福气,我现在终于发现了。
兰西故意皱眉:「她的好雄伟,这个也很吓人,有G罩杯吧?」
刚毅下巴向前凑去,顶在香肩上,嗅闻小姐清雅迷魅的发香。「是F。」
「是吗?这个一定是F。」
「她是G。」
他的一目了然激出她好胜的天性,开始不服气,用力一指:「这个是E!」
随便一瞄,跟着一笑:「了不起,没一个猜对,你吃过大罩杯闷亏啊,她是F。」
屡猜屡错,她生气了,回头瞪他。「人家的尺寸你为什么了若指掌?」
「我『专业出身』,当然了若指掌。真输不起。」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屡猜不中的女人索性直接对他翻脸:「色狼,你是大色狼!」
色狼受宠若惊,挑高他两道俊眉:「哪个男人不好色?」
「垣些女人拼命『膨胀』自己,不会头重脚轻吗?」她不敢苟同咕哝着。她对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材一向无可挑剔,但是,今晚一下子见识太多「波霸」、「波神」之后,她也不免……
「大而无当。你的刚刚好,我以项上人头保证。」雅各懒洋洋逗她。
「我又没问你这个!」兰西脸色刷地一声通红,不知是羞红还是病红。
小木屋窗外,前来查探病人情况的女军医,听见小两口孩子气的可爱对话,笑得合不拢嘴。她没看见的是,屋内两人运指如飞下更精彩的暗潮汹涌。
——你说的我都明白,现在,你还想要对我说什么?
瞪了眼故意惹火她的男人,兰西如他所愿,在他大腿掐下一串字——
早点睡觉!笨蛋!色狼!
雅各笑着扔开杂志,拥着生气勃勃的小姐躺在摇椅中慢慢摇,两人一同入眠。
兰西突然严重思念起家乡小吃,每年一到过年雅各都会央人从台湾空运一些地方风味小吃聊以慰藉她的思乡病,今年却被这场病搞砸了。他今年买的是淡水鱼丸、深坑豆腐大餐、新竹米粉汤,还有基隆庙口的奶油螃蟹耶!
「我明天好想喝永和豆浆。」口水潺流。「配烧饼油条吃起来最正统。」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好,就这么说定。」
径行决定完她快乐闭上眼,准备好好人梦,忽然听见有人在她耳畔淡淡承诺:
「只要你快点好起来,要什么都不是问题。我爱你。」
他对她不放心、没有安全感,一定是因为他以为他没得到她的爱。
美眸被身后的男人惹得狠狠发泡:「好吧好吧,我多加一个彰化肉圆好了。」
「……你真的太嚣张了。」
阿尔卑斯山下同样一栋小木屋,在一个下起大雪的寒夜里,只闻一串轻盈的笑声娇娇地、不知什么是收敛地扬起。这之中,偶尔会包含一两声某位男士孤孤僻僻的冷笑,无疑是宠爱的、被什么感染愉悦心情地笑着。
感动太深、身体太弱,这年她依然很抱歉地没把对他的感情说出口。
这是他们两个,一起迎接冬眠之后的第四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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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提不起勇气说出口的,今年、今年她一定要说出来。一定!
好紧张,她真的很紧张,可是又有点生气。他们认识也十四年了,在一般人的看法已经是老夫老妻资格:早已过了腼腆、害羞的阶段,她居然为了短短几个字寝食不安这么久!她才不是拖拖拉拉的性格,她一向是速战速决的!
受临时有事出门一趟的麦克丈夫和军医大姐之托,准备帮一头待产的母羊接生,天色未亮,雅各就起床张罗一切。放下热水走出羊舍,雅各准备到主屋拿肥皂和毛巾时,转头瞥一眼跟着他七早八早就爬起来的女人。她跟在他身后忙进忙出半个多小时,始终不发一语,前天才烫起来的微卷长发为了做他的助手在脑后清爽地绑成一束,完整露出她绝美的脸蛋。
这位小姐的皮肤依然细腻光滑如蛋皮表面,让他很想一口吞了她,她美得让他「食指大动」的小脸今天早上却只写满四个字——心情沉重。
她一定要速战速决!她——
正自烦恼不已并且用力发誓的女人,忽然听见有人在轻轻发笑。
眉头很自然地对他扭曲起来。她为了他的事紧张得要命,他还取笑她?
所有物品都齐备了,雅各卷好袖子,在满是羊骚味的农舍坐下来,面容沉静且安适,修长手指头在待产母羊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