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女红?」那是什么?「我不会。」
「绣花?」
「绣花?」滑稽的咧一下嘴。「也不会。」
「画画?」
「画画?」摇头。「那更不会。」
「……我们来写字吧!」
「写字?」毛笔字?「不会。」
「……下棋?」
「不会。」
「……作诗?」
「不会。」
「……茶艺?」
「不会。」
「……我叫河永敬摘花来给妳插?」
「不会。」
「……妳到底会什么?」
「……做标本。」
至少以目前的环境而言,她只能抓昆虫做标本,如果是有翅膀的昆虫,还必须是那种可以用手捏死的虫,需要用到毒瓶的就不能抓,不然会破坏牠们的完整性,抓到了也没用。
待大致上知道有哪些昆虫之后,她就要开始抓幼虫来饲养以观察牠们的生态循环,特别是那些将来会濒临灭绝的品种,她或许可以查出是什么因素导致牠们面临灭种的危机。
「难怪妳会这么无聊。」朴孝宁喃喃道。「看书吧!这妳总该会吧?」
看书?韩芊卉不以为然地皱皱鼻子。这时候的书有什么好看的?
历史学家也许会喜欢,文学家也可能会喜欢,但身为生物学家的她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大人,厨房婢女送茶点来了。」
闻声,韩芊卉移过视线去,见河永敬恭谨肃立,身上有点湿,后边放着好几件行李。
「那是什么?」
河永敬望向主子,朴孝宁耸耸肩。
「我的行李。」
「咦?」韩芊卉惊讶失声。「你要回去了?」随着惊呼声,她脸上立刻浮满一片怅然、失望与不舍,充分显露出对他的眷恋,不过,她自己好像没有自觉。
相反的,入目她的表情,朴孝宁即扬起一抹欣悦的笑。
「不,我要搬到妳这里来住。」
「耶?」韩芊卉的惊呼声更大。「你要搬到这里来住?但,这不合规矩吧?」
男人住舍廊斋,女人与小孩住里屋,这种事是有严格规制的,他却要明知故犯地破坏这种规制,为什么?
「我们现在做的事也不合规制。」
「……说的也是。」
于是,朴孝宁挑上韩芊卉隔壁的厢房,两人相对盘腿坐下来喝茶吃糕点,一边看河永敬忙着把行李整理进来。
「咦?」半口茶都还没喝进嘴,只闻到那股香气,韩芊卉便惊讶地望住手上的茶杯。「原来是这个呀!」淡绿如玉的茶色,茶香中还有天然的果花香,风味醇厚甜美,光是闻香气就够令人陶醉了。
「什么?」
「第一天晚上我就闻到你嘴里有一股香气,一直在猜那到底是什么香,原来是这个。」说着,她大大喝了一口,然后咂舌赞叹。「天哪!真是有够香,果然是这个没错,这样一来,以后我就不一定要亲到你才能享受这种香味了。」
她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还一副很得意的样子,朴孝宁不禁哑然失笑,同时又向一旁偷笑的河永敬瞪去一眼。
喝了好几口,韩芊卉忽地停住,凝目望住堆放在朴孝宁身边的几本书。
「那个……」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是什么?」
朴孝宁顺手拿给她。「这个我想妳应该看不……」
「哎呀,真的是英文书耶!」放下茶杯,韩芊卉翻了几页,「没想到你也会看这种书……」停住,看了片刻,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欧洲人到现在还是用手抓食物吃啊!啧啧,比东方人落后嘛!」
再翻,又看,再次失笑。「真不敢相信,原来欧洲教士从不洗澡!」继续翻,停住,笑容消失。「好残忍,没想到菲利普伯爵夫人是被……」抬眸,骤然噤声,狐疑地来回看那两个大眼瞪住她的人。「干嘛?」
为什么他们俩都是一脸以为吃下蜜枣,结果却是苦瓜的表情?
朴孝宁双眉耸起。「妳看得懂?」
韩芊卉哼了哼。「奇怪了,你可以看得懂,为什么我就不能看得懂?」
慢吞吞地,「不,我看不懂,」朴孝宁很老实地承认。
韩芊卉错愕地一怔。「耶?」
「我是在摸索,上面有图,我正在设法猜测它可能是在说什么……」他拿起另一本书,翻开有图画的页面。
「事实上,整个朝鲜国里真正看得懂这种文字的一个也没有,或许有一、两个可以看懂一些,但也要认真研究半天才能约略说出大意,我就是根据他们说的大意来猜测,但是天知道他们是不是胡乱诌,就算他们乱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可以像妳这样一看就知道它在说什么。」
有好半天,韩芊卉与朴孝宁两人大眼瞪小眼,表情越来越僵硬,忽地,她把书扔回给他,全面翻供。
「对不起,我看不懂。」然后若无其事地喝茶吃糕点。
朴孝宁注视她片刻,倏地使了一下眼色让河永敬退下,再把所有英文书放到她面前。
「芊卉。」
「干嘛?」
「我不会追问妳如何懂那种文字,只想请妳教我。」
沉默了好半晌,韩芊卉始终看也不看他一眼,但她开口了。
「你们不是也有译官?」
「当然有,但他们懂倭语、汉语、暹罗语、八儿国语、久边语、琉球语、爪哇语,就是没有一个精通这种语言文字。」
「你又为什么想看懂它?」
「我认为他们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学习。」
又静默片刻,韩芊卉才翻起面前的书。
「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有两艘西洋商船漂流到济州,这是船上的东西。」
西洋商船漂流到济州?
怪了,这应该是十七世纪的事呀!难道英国人提前到亚洲来了?
「原来是船员的书,难怪会有这种游记。」韩芊卉喃喃道。「也许你应该到大明朝去找,说不定可以找到汉文翻译本。」
「我想自己学这种文宇。」朴孝宁坚持道。「这些书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拿起第一本,「西洋风俗……」韩芊卉说,放在一旁,再拿起另一本,「天主教书籍……」放下,又拿起第三本。「天文学……航海学……数学……科学仪器制作……还有医学。」
「总算能确定它们到底是什么书了。」朴孝宁苦笑,再问:「妳认为他们比我们朝鲜人进步吗?」
「并不是全部,但某些地方的确是。譬如……」韩芊卉又拿起其中一本,「科学仪器制作,这种东西朝鲜根本没有,但缺少某些仪器,我的工作根本无法深入。所以……她沉吟一下。「我跟你条件交换吧!」
「什么条件?」
「我教你英文,而这个……」她摇摇手中的书。「我会翻译好,请你帮我拿给专人做,我真的很想要这些仪器。」
「成交!」一秒钟也没耽搁,朴孝宁立刻同意了。
于是,从这天起,韩芊卉开始教授朴孝宁英文,不但教他英文字,也顺便教他说英文,因为朴孝宁很聪明,很认真,也很好学,时常会在教授中途插进来问一些相关连的问题。
如果他是二十一世纪的人,肯定会认真念到博士,说不定还能成为知名学者,可惜他不是,所以只能窝在这里由她这个天才生物学家从最基本的开始教授起,倘若他愿意的话,她可以教他更多,但前提是--
他必须自己开口提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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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枫叶依序转红,一棵棵红得像血宝石的枫树,一株株金黄耀眼的银杏,满山满谷,放眼看去俱是一片艳丽绚烂的枫红杏黄,衬着险峻秀朗的岩群峭壁,涓涓清澈的溪流,使得枫红景致更为迷人,更教人惊艳不已。
「芊卉?」
注意到刚刚还在到处走动的韩芊卉突然像根木桩似的钉在某株树干前,朴孝宁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她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赶紧向河永敬摆了一下不准动的手势,然后屏息等待。
半晌后,韩芊卉闪电般出手,猛然攫住树干上的什么东西,然后像个孩子似的又叫又笑。
「抓到了!抓到了!」她兴奋地把抓到的东西呈现到朴孝宁眼前。「瞧,金吉丁,很漂亮对不对?告诉你,牠可是吉丁甲中色彩最艳丽的一种,不要说抓到,见也很难见得到呢!」
朴孝宁附和地点头赞同,两眼却盈满困惑,根本就不懂她在说什么。
韩芊卉宝贝兮兮地把手中的昆虫放入河永敬提着的木箱子里,再继续朝另一头走去,东张西望。
「刚刚那是雄的,如果能再找到一只雌的就太好了。」
朴孝宁跟在她身边。「芊卉,我想请问一下。」
「什么?」
朴孝宁往不远处的溪水瞄了一下。
「我注意到了,妳总是避开水,为什么呢?」
「我怕水。」韩芊卉漫不经心地说,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周围。
「怕水?」
「我曾经差点淹死……」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再瞅向他。「你……会游水吧?」
「当然。」
韩芊卉点点头,然后望向水潭,半晌后,她才下定决心似的说:「教我!」
眸中猝然涌现赞佩的眼神,「可以。」朴孝宁说。「妳真有勇气。」
韩芊卉耸耸肩。「不是我有勇气,而是身为科学家,头一个要遵守的原则就是同样的错误绝不再犯,为了遵守这项原则,我一定要学会游泳,才能避免陷入同样的危险。」
所以,自这天开始,除了抓虫子以外,他们又多了一项活动,时间也因此变得有点紧凑了。
白天,他们在山里忙,黄昏前回到宅子里,韩芊卉又要忙着处理抓来的昆虫,还要教他英文以及翻译那本原文的《仪器制作》,百般忙碌之下,她却更显得精力充沛,兴致高昂。
闲闲喂蚊子的日子实在不适合她。
而朴孝宁也兴致勃勃的陪她山前山后、山上山下的到处跑,像两个不知忧愁的小顽童,忘却现实所有的一切,兀自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辛苦、忙碌,但愉快,而且无拘无束,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韩芊卉不觉得,朴孝宁也不觉得,直至初雪来临,他们仍然没有想到要关心一下「正事」。
她到底怀孕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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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地势越高雪就来得越早,所以山里头总是比平地早一步迎接落雪的来临。
这一夜,山里的初雪就在默无声息中悄然降临,纷纷飞飞下了一整夜,毫下留情地掩去了所有色彩,只余下一片雪白的银世界。
「河永敬!」
听出主子吼声里的焦虑,河永敬一步也不敢慢地冲来报到,赫然见到主子竟然光不溜丢地站在月廊下--就在这大冷天里!
「大人,您怎么……」
「小姐呢?」
「下雪了,大人,小姐跑去玩雪了。」
「玩雪?」朴孝宁好似松了一口气。「怎地不叫我?」
「小姐说您睡得好熟,叫我不要吵醒您。」
朴孝宁蹙了一下眉,随即回身进房,河永敬急忙跟随在后面,准备伺候主子梳洗穿衣。
「她有没有说要往哪个方向去?」
「往上,大人,小姐说越往上雪越深,所以她要往上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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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看到第一堆雪堆开始,韩芊卉就忍不住想要看到更多更多的雪,于是一直一直往上爬,直到眼前豁然呈现一整片纯朴又壮观的银白色山野,她才赞叹地止住脚步。
呆然片刻后,她突然尖叫着扑上前捧起满手雪飞洒出去,跑着、笑着,快乐得不得了。
在这一剎那,她彷佛又回到瑞士,那少女峰上的迷人雪景是存在她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她没想过要学游泳,却爱死了滑雪,当她的研究遇上瓶颈时,她就会上滑雪场去滑个痛快,再回研究所时,那所谓的瓶颈早已消失无踪。
此刻,她就如同当时一样,丢开脑中所有思绪,尽情让自己沉浸在无忧无虑的嬉乐之中,唱着银色圣诞,一面堆彻雪人,最后还把自己的外衣和长裙奉献出来穿到雪人身上,然后双臂环胸抱住自己,一边发抖一边还开怀大笑。
「那衣服你穿起来比我好看呢!」
她玩得实在太快活了,以至于全然没注意到自她来到这里之后,一直有人隐身在一旁偷窥她。
「妳不冷吗?」
笑声骤止,韩芊卉猛然回身--男人的声音不奇怪,令人起警觉心的是,那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
那是个年岁、个头都与朴孝宁不相上下,看上去却比朴孝宁更粗犷的男人,满头乱发只用一条宽皮带齐额勒住,手上还抓着一把剑,两眼正满盈欣赏和兴味的上下打量她。
「金振宇,妳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男人并不令人讨厌,但她不认为自己可以随便告诉人家自己的名字,就算是二十一世纪也一样,何况这还是个保守的时代。
「因为我告诉妳我是谁了。」
「那是你自己愿意告诉我的,干我屁事!」
金振宇扬了一下眉,蓦而放声大笑。
「果然如同我所猜测般是个率直又火爆的女人,我喜欢!」
韩芊卉对他吐了一下舌头。「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恕我不奉陪了。」
眼中异采倏闪,金振宇蓦然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盯住她的唇瓣不放。
「妳知道妳的嘴很诱人吗?」
韩芊卉忙退后一步,恰好背贴住雪人。「那是我的事。」现在才觉得自己只穿着白内衣和白里裙好像不太妥当。
「告诉我妳的名字。」
「不要!」这个男人并不令人讨厌,却教人感到十足的危险。
金振宇又上前半步,几乎要贴在她身上。「告诉我妳的名字。」
韩芊卉深吸了口气,「不要!」声未落,人便往旁边一闪,打算趁他不注意落跑,没想到才冲出一步便被他抓住手臂,而且还不巧撞到了她的胸部,她不由得怒火上升,空着的另一手立刻甩出去,外加破口大骂。
「不要脸,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原来只是个专吃豆腐的痞子!」
金振宇脸颊上很快便浮起一副清晰的红色掌印,可见韩芊卉下手有多愤怒,但他却毫不在意地继续盯住她,心下只觉得她越是愤怒,就越是妩媚。
「告诉我妳的名字,我就放妳走。」
韩芊卉眼一瞇,蓦然抬脚踢出去--朝他的下半身。
金振宇轻笑,「好狠!」随手一格便挡开了。
韩芊卉奋力要拉回自己的手不得,气得又甩出另一记耳光,但这回金振宇没让她得逞,轻而易举抓住她甩到半途的手,这下子她双腕都落在他手里了,不过韩芊卉是不懂得放弃这两个字眼的,想都没想,头一低便往他手上咬去,他立刻放开一手转而揪住她的发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