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怡赶紧将他拖回来,致歉道:“他醉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告辞。”
“谁喝醉了?我清醒得很!”书烈愤然甩开他,一股脑儿地又欺近那甩也不甩他们的年轻人。“我告诉你,樱桃斜街就在附近,你不想在这里喝,我们去那里喝!那儿的姑娘多!”
他邪气的低笑——“他从不敢经过!””八个字却讲不出口。
雍怡僵住。“别再胡说了,走吧!”
书烈盯着那人,讷讷地伸手去拍他的肩。“你怎么都不说话呢?这样是不行的,我讲话时,你要回应我嘛,喂……喂……”
他始终不肯放弃的拼命拍他的肩,觉得有东西在眼前晃过,却看得不清楚,于是继续挥着手腕去拍他肩,殊不知对方刚才已旋过身,此时此刻他的大掌就这么一上一下的拍在那柔软的胸脯上。
“喂……喂……”
砰、砰、砰!他多拍一下就多响一声。
“奇怪……你的肉……好像特别多……奇怪!”
他还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时,雍怡已瞪大眼,抢先震退数步,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就要降临。
“跟我………不一样……”书烈抬眼笑说。
刹那间,一双寒若冰霜的目光倏地闪进他的眼中!
他还是没意会,反倒本能的展开十指盖住它们抓拧起来。
“软绵绵的……倒是跟姑娘家的胸部一样!”
挨抓的锦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严峻地说:“我就是姑娘家,瞎了你的狗眼——”
那尖锐的喝声赫地震醒书烈,就在他蓦然抬头,额上淌下一层冷汗时,那双来得毫无预警的擒拿手已扣住他的右手腕。
“哇——”
气提,拳出,书烈瞬间被凶恶地打飞出去。
“纳命来!”
“呜啊——”
这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第二章
袭简亲王府于北京内城之旧府邸
圆春园在高大的红墙之中,园林腹地广大而建筑精妙,松柏枝影摇曳,曲道小路一转,便觉豁然开朗,颇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势。
临春亭平面为凸形,歇山顶,三面有门窗,窗下为琉璃槛墙,花饰精细典雅,临池而筑,可俯望池中莲花游鱼,池水微光反射,波光粼粼。
亭外仆役婢女谈笑风生,笑语盈盈,来来往往,气氛活泼极了,但亭内雅座上的四人却与这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袭简亲王伉俪与大煤人——京官李府的大夫人,为难地互看一眼,对书烈一夜之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庞大蹙眉头,表情惆怅。
至于书烈则从坐下的那一刻起,便沉默不语地把玩桌上的杯盖,心情明显地也不太好。
“书烈,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会搞出这种糊涂事来呢?”
简福晋目光锁着他,不可思议地询问着。
亲王爷忿忿不平地接道:“你明明知道自己即将与府的锦晴格格相亲,还跟人打架?你到底在想什么?!”
听着二老的话,书烈也不反驳,一径垂下头,瞪着茶杯细碎的咕哝:“哪有打架?是被打!”
“我这额娘最骄傲的,莫过于生给你们兄弟俩各自一张足以迷倒众生的俊俏脸蛋,你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一个大瘀青的拳印印在凸出的颧骨上,平时看来恍若神工鬼斧的俊魅眼眸,此时也分别挂上两处瘀伤,重重印在他的眼角上;而他那直挺带有贵气的鼻梁,抱歉,差点被接断。
简福晋头儿微侧,定睛再一看。
“天啊!领口外露出的一截细致颈子,还印着清晰的十指抓痕。”
她看得心脏都快无力,捧着心,都揪疼了。
书烈咕哝地说:“一言蔽之,你儿子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人家锦晴格格是动静有法的大闺女,看见了你这恐怖样子,不吓得花容失色才怪!你啊,你啊,都二十好几了,也不正视自己的终身大事,到最后还得劳动李大夫人跟我这做娘的,到处游说替你找对象,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要是搞砸了,你自己看着办!”
亲王爷吹胡子瞪眼地猛斥,觉得口角有点干了,抄起茶大口饮下。
“几个伤口是小事,要是让她知道昨晚我有多窝囊,她才真要退避三舍……”书烈懊恼的呢喃,一想到他堂堂七尺之躯教名女子骑在身上猛打,他便不禁要连叹数十口大气。
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可耻,让只母老虎骑在身上左勾拳、右勾拳地揍,那才叫丢人现眼!
“唉……”他不禁摇头感叹。
李大夫人此时插嘴说:“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而是该想想等会儿面对锦晴祖孙时,怎么把话弯得好听些。虽说宁夫妇远在顺德,把女儿的终身大事托给祖父母,但那不意味他们对于锦晴格格的婚事就不重视!”
“我们书烈一表人才、学富五车,他可是皇上钦点为阿哥、公主们教授宗学的大师傅,与格格门当户对。”
简福晋引以为傲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这张脸真的说不过去!”
“这倒也是……”
简福晋乖乖的闭上嘴巴。
亲王爷提议。“你们看这样说好不好?就说他昨晚遇到劫匪,寡不敌众,所以吃亏了,才伤成这样。”
李大夫人马上推翻。“不好!不好!这不挑明了说他没用吗?”
“那该说什么好呢?”
一时之间,简福晋也想不出啥好点子。
李大夫人犹豫的敲敲脑袋,若有所思地呢喃。“说他跟学生起冲突似乎也说不过,那些阿哥、格格全是十来岁的青嫩芽,要挥出这样狠的拳头根本不可能!啧,讲他驭马不慎摔的,又等于扯他后腿,那……那……那……”
“怎么样?想到了吗?”
李大夫人眼睛一亮。“不如说他英雄救美吧!”
“什么?!”
书烈一听,怔得眼大口大,整个人呆了。这未免跟事实太大相径庭——差太多了吧?!
“够体面,这好!”
“是啊,我也觉得这说法不错,李大夫人,真有你的。”
“哪里,哪里,献丑了。”
李大夫人羞答答地应着,而袭简亲王夫妇则点头如捣蒜,又有谁注意到书烈的下巴拉得老长,眉一垮,都快合不起来了……
# # #
锦晴穿戴着镶金雪镯的两只柔莠被紧紧包在祖奶奶、祖爷爷枯皱的掌心中,任由他们使力拖着,才被动地拉开步伐,顺着宛转曲折的铺石小径慢慢前进。
她那白皙的脸蛋上,映着的是一张不施脂粉、微微锁眉的玉肤花容。
纵使如此,她的神态依旧足以令人眼睛一亮,因为她的模样如此抢眼,轻盈的体态呼应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再加上踩着一双绣花花盆底,使她显得尊贵万分。
哪怕与男人并肩而立,她的卓绝气势也绝不逊色!
至于那双清澈黑瞳子,挂在柳叶眉下,配上浓密微翘的睫毛,使她顾盼之间,时而闪烁出傲睨一切的冷峻光芒。
“难以亲近的冰山美人”,或许就是外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锦晴·乌拉纳喇氏恨透了这种无计可施的感觉,她很清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也了解女孩子终究逃不了嫁人的命运,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才刚满二十,就必须出阁。
锦晴感到困扰,而且不快乐。
祖奶奶干皱的唇瓣向两侧拉了开来。“锦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奶奶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替你找到这么棒的对象,你要珍惜!”
“是啊,别不知好歹了!”祖爷爷也说。
“虽说你在府的地位甚低,但冲着你阿玛是朝廷命官,再怎样,也会替你找户好人家。他呢,是宫里的那些阿哥公主的师傅,这样的公子配你绰绰有余了!”老奶奶说道。
老太爷点点头。“是啊,要知足。”
“我明白。”锦晴乖乖应允。
“明白就行了!快走,人家等了咱们好些时候,再迟就失礼了!”
“是啊。”
老夫妇一搭一唱,牵着孙女儿的手一路就往临春亭走去。
亲王爷大老远的就看见祖孙三人,拉着妻子、儿子倏然站起。
“老太爷、老太夫人,劳驾了!”他恭谨地道,拱手作揖。
“哪儿的话,大伙儿快坐!大伙儿快坐!”
“请。”
“请,请!”
老太爷立刻褪去前一刻说教的表情,笑呵呵地回礼,并示意锦晴坐下。
锦晴并不顽抗,乖乖坐下,只是一径儿低着视线,眼睫抬也不抬一下,使得书烈无法将她仔仔细细端倪个够,但觉她的态度好冷!
“王爷,福晋,这就是我件家的孙女儿,请多多指教。”
说是“指教”,其实真正寓意的是——合意?不合意?
袭简亲王夫妻当然满意了,瞧她胸挺、腰细、臀部翘,活脱脱就是个宜子妇女,将来子孙满堂,不成问题!
“书烈,你觉得怎么样?”
“你呢,锦晴?”
两个年轻人被这么一问,缓缓抬起头将眼光正对彼此,届时只瞧见男的俊、女的俏;男的眼神炯炯、女的眼如新月;男的流露出客气的笑痕,女的脸蛋也泛起一抹薄薄的笑纹。
再凝神一看……
锦晴张着口,赫地从椅子站起,脸色转白。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无可控制地大叫出来。
# # #
书烈一张嘴张得比什么都大,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个就算化成灰他也绝对认得的凶残女子。
“你就是那个……”
锦晴锐利的目光一扫,下一个动作,拿起桌上的凤凰糕就往他嘴里塞。
“这里空气闷,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说罢迅捷而强势地拖他往外去,徒留一屋子长辈一脸错愕地你望我我望你,讲不出半句话,理不出半点头绪。
在锦晴的强拉下,书烈被推进一座假山后,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拿出嘴里的凤凰糕,她冷傲孤寒的五官突然冷不防挨近,两人近到鼻子几乎碰鼻子的距离,使他感觉到她鼻息就喷在他的唇瓣,而那气息……温温热热的……
他顿时往后缩,大气不敢喘一声地盯着她鼻子看。
锦晴瞪视着他,作势欲再跨近一步。
“你不能再近了,再近,我们的嘴唇就要碰在一起了……”
他害怕万分地出声制止。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面对眼前这张红润的朱唇完全不合礼节,他当然不能亲!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有胆,敢出现在我面前?”她眯眼细道,冷光在瞳中一闪。
“我如果知道对象是你,打死我也不来……”
他就像惊弓之鸟。
“偏偏你现在就在本小姐的面前。”她冷冷地答。
“你……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
书烈端视着锦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就压在他的胸口上,尤其是她以咫尺的距离在他的唇前扇动两片薄薄的唇,他浑身的力气全没了,还说什么说呀?
“我说,糕饼还你,多谢小姐招待,时候不早,他日再登门造访,告辞!”僻哩啪啦讲完话,他手中的凤凰糕住她手里一塞,掉头就想跑。
锦晴怒眉一横,扔掉糕饼,冽然抬眼,快手一提,书烈叫了一声,淌着冷汗的脸下一秒便重新对上她冷冰冰的脸庞。
两人又靠得好近,不过这回他的脖子上多了柄冰凉的匕首……
书烈微微地喘息,姑且换一套说词,好生好气道:“如果,在下此去,从今尔后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路上遇见,谁也不认识谁,这总行了吧?”
锦晴瞪着他。“不成!”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发誓一定信守承诺。”
“关我何事!”
关她何事?“不然你想怎么样,由你说好了……”
他咽着口水,命在刀口上,不得不低头。
锦晴目不转睛瞪着他,迅速衡量了一下眼前的局势,遂开口道:“不许你悔婚!”
“什么?啊!”
书烈难以置信地大叫,在那一刹那间,她手中的短刀利落、毫不迟疑地贴近他脖子的肌肤一公厘,微微划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痕,刺痛感瞬间使他说不出半个字,一颗心脏差点没当场停止。
锦晴一双圆而亮的眼珠直直对上他的眼睛,端详着,唇角首度漾起淡淡的笑意,却是冷的。
她说:“我这趟来京城,就是为了出阁,我们的婚事是双方长辈所订,事情已经上轨,亲就非成不可!”
她的声音悦耳得像微风一样。
“没必要……这么坚持吧?”
“我就是坚持!答不答应?”她突然拉拔声音严肃地问,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刀迅雷不及掩耳从她的右手换入左手,抵制他的位置依旧分厘未差。
他赫然领悟到一件事,她绝对受过正规的武艺锻练。
王公子弟几十岁以后即受经义、宗学、习武的皇族教育,尤其是射艺武功更限于男孩子,她这样的女孩子,拳头竟然比他硬!可想而知,必是父亲太宠女儿的结果。
“你那么想做我的妻子吗?”
“你以为呢?”
“那我更没理由娶你回家!”
她的样子只能用“跟他有仇”来形容,可看不出哪里对他有情了,他才不要娶一个仿佛随时就要宰了他的女人回家供奉,谁晓得她坚持进他家门,心底到底在算盘什么?
锦晴没好气地斜瞪着他。“你不答应?”
“不答应。”
“那我现在就割了你的喉咙!”
匕首弹回她的右手,锦晴目露凶光,一出手当真要划断他的脖子。
书烈惊诧,放声大叫:“我答应!”
说时迟那时快,刀不偏不倚插进他颈侧的假山石缝中,距离他的皮肉仅仅一公厘,书烈的寿命在刹那间缩短了十年,她是来真的!
锦晴贞静雍容地收回手臂,自然垂搁在身侧。
“那走呗。”
轻声地说完,她掉头就走了。
两人重新在双方长辈面前安安静静站定,已是在一刻钟之后。
锦晴略微以帕子遮着嘴角,盯着桌面!谁也不看,然后就道:“王爷、福晋,锦晴三生有幸与公子一见钟情,若王爷福晋不嫌弃,我与公子的事,就烦请二位与锦晴的老祖父母作主。”
这话一出,双方家长立即怔傻了,但马上就被接下来的笑声取代。
“太好了,促成了一段好姻缘!”
“实在太好了!”
大伙儿乐翻了,惟独书烈全然无心,脸上没有半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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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要成婚了?对象是名不见经传的格格?是什么鬼啊?!”
平时充满皇子皇孙朗朗读书声的大内读书处,突然爆出这么一声尖锐不搭轧的女性尖叫声。
原本是以水格格、湘格格为首的女眷,此时就聚在教室内,为不久前传来书烈师傅即将娶妻的事儿,一团乱地鬼吼鬼叫。
“说!书烈师傅要娶的到底是哪一旗、哪一府的人?”十五格格几乎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