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十分体贴地询问纤纤佳人。“你没事吧?夜里天气凉,靠近我一点。”
“没事,我很好,我……”
“别客气,我们都快成夫妻了,来。”
岚旭惊愣,定眼咋舌。看著他们俩亲密的模样,脸都绿了,怎奈词穷理亏,反驳不出半个字。
尤其对夏姬肩上那只不要脸的手分外眼红,当它滑过曲线优美的背椎,轻搭在她的柳腰上,一把火直烧头顶。
“奸夫!”大掌一拍,“轰”的一声,桌子裂成两半!
※ ※ ※
“大贝勒?哪一府的格格?何时迎娶?”
“欸,不是格格,是民间女子。下个月初五迎娶,淳亲王府现在已经忙成一团。”去年嫁女儿,今年娶媳妇,喜事连年。
“列爵第三等的贝勒爷要娶一名民间女子,真的还假的?”
“千真万确,听说是一见钟情。好像……是海萍格格为他俩牵成红线。海萍格格你知道吧?岚旭贝勒的姑姑,明恋慕玄贝勒有段时间了,反而牵成红线,这……倒也是怪事一桩。”
“这些贵族本来就是一堆怪人,司空见惯,不足为奇。”身为京城人,早练就这等本领。“不过话说回来,淳亲王府的歌玄贝勒曾经让老兄你料中跑了新娘。你倒说说,这次他的兄长迎娶民间姑娘的婚事,有无可能再出岔子?”
“看不出不对劲的征兆。”
“那就乐观其成,祝他们白头偕老。喝茶,喝茶,请!”
他客气地举茶邀杯,对自己的同伴点了点头,便要将浓茶往嘴里送,忽地右手背挨了一下尖锐射击,痛得他捣手哀叫一声,洒了一桌子茶水。
一粒咸瓜子落在他眼前!
他张口结舌地抬头一望,这一望当场从头顶凉到脚底,刚才指名道姓的岚旭贝勒爷就倚在二楼客桌前的栏杆处,斜眼冷笑盯著他们这两个长舌公,一副不友善的难缠模样。
“贝……贝勒爷。”
“免礼。”
“谢贝勒爷。”两人以眼角互瞄一眼,不约而同微打起冷颤。
“刚才听你说祝慕玄白头偕老是吧?”
“是、是的,小的是诚心诚意。”
“挺有心的嘛!”
“哪里,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岚旭先是冲著他们绽露耀眼的笑容,接著骤然收起笑脸,暴怒的说:“你敢‘乐观其成’,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我告诉你们,淳亲王府能跑了第一个新娘,就可以丢第二个新娘。别让我再听见你们乱嚼舌根,说什么祝他们白头偕老的鬼话,否则我叫你们吃不完兜著走!滚!”
他的躁怒,总是一触即发。
“是!是!”被他这么一吼,两名捻到老虎须的衰公拔腿就跑,几乎是屁滚尿流地逃出一春客栈。
客栈内不觉染上这份压迫性,原本喧闹愉悦的气氛顿时严肃异常,除了稀稀落落的杯盘撞击外,凝重得仿佛连根针掉地都听得一清二楚。
“搞不清楚状况的白痴!”他冷斥。
“哟!这不是岚旭贝勒吗?怎会跑到这种小客栈喝酒?咱们醉花楼里的姑娘,可日日夜夜盼著您呢!”
一个香甜的女音叫道,妖娆姣好的身段婀娜一挪,便往岚旭的腿上坐去,巧笑倩兮地巴在他身上,全然无视于他前一刻的怒涛。
岚旭怒火被她这么一坐消了一大半。
扬起嘴角,他敛眉轻浮地笑问:“我不记得在醉花楼见过你,你是谁?老鹄刚买的新人吗?”
美艳女子可大胆了,两只玉手直接缠上他的脖子,对他撒娇地摇摇头,故作可人状地嘟嘴说:“不是,人家叫小红,在醉花楼好些时候了。可是人长得不够美,贝勒爷根本看不上眼,所以一直没机会得到贝勒爷的宠幸。”
“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你不美,谁美?”他浅浅笑著,一手抬起她的下颚,好整以暇地摩挲端详起来。
“真的吗?”小红听得心花怒放。“那是不是代表奴家今晚该为你空下来,专心服侍你就好?不过先说好,不许叫其他姊姊,人家最受不了的就是跟姊姊们争奇斗艳,她们太美、太厉害,一站在她们面前,我马上给比下去。”
“想一个人独占我吗?”岚旭深深揪著她,抚弄她红润的脸蛋。
“哪有?把人家说得好奸诈喔,人家才不是呢!”
如果知道他这么容易搭讪,这么容易进入状况,她早八百年就投怀送抱,大胆在他面前展露美色。毕竟,青楼酒庄里公认最豪放不羁的王公贵族非他莫属,多少女人视他为偶像,作梦都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睐!
“这水粉哪儿买的?”
“呃?”她以为她听错了。
“我问你这水粉哪儿买的?”他俊俏地笑问,眼中闪过一丝难测的冷酷。
“东……东大市街的杂货市,有问题吗?”小红眨著杏花眼儿,不安地摸著自己的脸皮问,为什么问她水粉哪儿买的?
岚旭对她笑眯了眼睛,轻声地说:“好臭。”
她登时满脸通红,羞愤地大叫:“哪、哪有?乱说!”
他的鼻子一缩,再仔细一嗅。“真的好臭,像鱼贩摊上的烂鱼。这胭脂也不对,人红了,你的嘴巴已经这么大,又涂成两条肥香肠,真好笑!”
他的嘴角扭曲成狂笑,话语无比的恶毒残酷。
他是故意的!她不敢相信这是传闻中体贴潇洒的贝勒爷!
羞恼地猛然起身,她气冲冲的骂道:“请你注意言行,不要以为贝勒爷就可以随便羞辱人,哼!”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他猝然一拉,冷不防重新坠入他的怀中。
“别急著走,我话还没说完。”他蛮横地钳住她的上臂,令她动弹不得逃都逃不了,继续冷下面容嘲笑她说:“你年纪一大把了,若就是老,别学小姑娘装可爱,很呕心耶。”
小红惊震地盯著他,无法料想他会这般得理不饶人,人品之恶劣得比贩夫走卒更粗俗疯狂,她太懊悔不已了。“看在老天分上!贝勒爷,算我怕你了,请你放手,我要回醉花楼去!”
“回去干么?你这么丑,有人要你吗?”
她像迎头挨了一记棒槌,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强烈的难堪胀红整张脸。
好……好残忍的男人!说什么花容月貌,他根本一开始就准备要大大侮辱她一番!恶魔!他是恶魔!
尴尬愤怒之余,额外萌起的恐惧感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她害怕地大叫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救命啊!谁快来救我呀!”
“这里谁都救不了你,聪明的,就闭上嘴巴。”他的神情凝重得令人难以喘息。
她噤声,倏地捂住嘴巴。
他发出一阵轻慢的嘲笑。“很好。”
“呜……”她已经闷出了眼泪,怀疑自己能否看见明天的太阳。
※ ※ ※
淳亲王府.奕秋苑
晚饭过后,夏姬被带到慕玄的居所找他。
今天的她比以前显得贵气许多,除了量身订做的针绣菊花长袍,一头青丝长发亦梳成高耸于头顶的板形髻,横间插入镶有猫眼石的金色扁方,以固定板形髻的髻形。
“扁方”乃满族妇女特有的发饰,长约三十、宽约五公分的横条饰品,通常只有贵族女性才使用它。
正因是如此奢华的装束,从丫鬟帮她弄好之后,她就别扭起来,连现在与慕玄隔著小桌子对坐,她仍浑身不自在,脸颊热呼呼的。
“慕玄贝勒,谢谢你送我扁方,它好漂亮、好精致,一定花了你不少钱。”
慕玄微笑地放下公文书册。“你喜欢就好。不要叫我贝勒了,你我之间不需要如此生疏的称谓。”
“噢,那你也叫我阿姬就行了,有来有往,比较公平。”夏姬盈盈地笑著,互喊名字让她觉得比较轻松。
“好。”
“说到我的名字,你知道吗?它竟然让岚旭少爷、祎雪少爷、小春子,还有弘勒少爷误会我是男孩子。其中,小春子的反应最离谱,一知道我是女孩子时,简直比看到鬼还恐怖,又叫又跳,直说我害他!害他什么了?他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忆起那段旅程,她就开心,人一高兴就得意忘形,两只脚丫子上下一挣,脱了“花盆底”,舒服地贴在地板乘凉散热。
慕玄不急著接应她的话,而是漾起一抹笑,透过浓密的睫毛,将她天真的举动尽览眼底。她好像穿不惯这种满族高底鞋。
“小春子的个性一向爱大惊小怪,乱没个性的。”她评上一句,可话一完,突然间没话题了,于是,她开始对著他傻笑。“嗯……嗯……对了,你在看什么书?”
“皇上亲笔提的公文。”
“公文啊?皇上的公文都写些什么?”
“不一定。不过本册上,是指示甘肃省兴起一帮土豪,据地为乱,时常劫掠过路百姓。皇上有意派军剿平,希望我提出适宜的对略环节,以帮助朝廷尽早肃清地方为恶势力。”
“有危险性吗?”她揪著他认真地问。
“短兵相接,自然免不了。”
“岚旭少爷会参加剿乱吗?”她又问。
“他是皇上的亲信,当然有可能。”
一听到有危险性,夏姬不禁为岚旭担心起来,忧心地说:“岚旭少爷不能去剿乱!他脱臼的手腕是复原了,可是手臂上的刀伤仍缠著绸布,伤口没愈合,他连杀鸡都有问题,怎么可能杀敌?不行!不行!皇上得派其他人!”
“听著,他能不能杀敌不关我的事。倒是你,即将下嫁的人是我,是否心思该放在我身上,而不是岚旭的身上?”
“我……对不起。”她惭愧地咬唇,低头道歉。她都忘了,现在的她不再是岚旭少爷的仆人,自然不能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关心岚旭少爷。
“慕玄,其实……今晚除了谢谢你送我礼物外,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她垂下眼帘,小手绞著纯白的绢帕,神情变得愁云不展。
“请说,我洗耳恭听。”
“虽然我冀望有人娶我,但我一直觉得这件婚事决定得太匆促,你是否考虑暂缓下步调,至少……让我多了解你一点。”
“我不觉得匆促,打铁要趁热,不是吗?”
“但我可能一时之间无法收回对岚旭少爷的喜欢,履行自己说的话来爱你,难道这样你不在乎吗?”
慕玄的视线轻轻瞄过去。“不在乎,那不是我需要的。”
夏姬愕然抬头。
慕玄扬起一边嘴角,诡谲地说道:“你该不会不晓得送你扁方的真正用意吧?”
“真正用意?”她怔然,疑惑地重复。
慕玄将她盯得一瞬也不瞬,厚暖的大掌包握住她腿上的柔荑。
“扁方,是女人美丽的秘方,在情人的爱抚中,卸下扁方,乌亮发丝便如瀑布般泻下,平添男人对女人的绮想。”他幽幽笑看她。
她脸色霍然青白,明白他在指什么,顿时反感不已,反射性地想抽回。
“阿姬,我等著在洞房花烛夜,亲手为你卸下,这才是我最在乎的。”他不放,一迳牢牢地握住,暧昧地搓揉起。
“我们……不是在谈这件事!”她想逃走!
“对我来说,这才是我想跟你谈的。阿姬,我拆扁方十分拿手,总在女人意乱情迷时卸下它。”他缓缓地在她的掌心搓揉起来。
“你……”他是出色俊绝,能被这样的美男子宠爱,确实诱人,但此时他妖异的气质令她联想到──鬼!冥远得恍若看不见灵魂的鬼!
一想到自己必须被他拥抱,一种猜不透的抗拒感油然冲上脑门,她不要……不要他拆她的扁方!
岚旭少爷!她不要慕玄贝勒拆她的扁方,她不要!
她的心灵渐渐赤裸,渐渐撤防。
直到现在她才看清楚心田里缭绕的心绪究竟是什么。是的,她习惯怜疼她的人是岚旭少爷,她习惯依赖的人也是岚旭少爷,扁方她也只想由他来拆……
谁都不要!谁都不可以!
她的心猛然一紧。
刹那间的领悟令她瞠目结舌,她……是真的喜欢岚旭少爷,这份喜欢是不容忽视,远超乎在婚姻之上,那是一种心灵上的真心依赖!
“对……对不起。”
“对不起?”
“让我走。”
她自认聪明,自认潇洒,自认坚强,随便捉了男人充数根本是蠢事一件。
她太小看感情事,从相遇到来到京城,时间短暂,岚旭少爷却早在不知不觉间捕捉了她的注意力,网住她的心,谁能取代呢?
“走?这里是你的家,你想走去哪儿?”
她咬紧下唇,一股脑儿猛摇头。“慕玄,你放手!放手!不要抓我的手!”
回应她的,只是他俊美地扬起嘴角,温柔却好生可怕地说:“嫌恶我吗?现在才后悔,为时已晚了,娘子。”
夏姬呆愣,哑口无言,瞬间宛如堕落地狱。
这一夜她噩梦连连,梦境里全是慕玄追著要拆她的扁方,她抱头鼠窜,像只受困的野兽,急著找逃生之路,不断地环视搜寻,好不容易发现一扇门,奋力推门而出,却发现门外是一只更大更长的扁方……
啊呀!不要──
※ ※ ※
小红缓缓地、满足地伸展四肢,然后翻过身子,曲腿搁在岚旭的腰际,让裸露的肌肤融化在他醉人的气息里。
“你这人真坏,要奴家陪你明说就行了,干么吓人嘛!”她的右手攀在他的肩上,朱唇轻贴他耳畔呢哝,散发完事后的慵懒情调。
“起来穿衣服,我派人送你回醉花楼。”岚旭定定地说,反应冷淡。
“奴家第一次进贝勒府,让我多留一会儿。”至少天亮再离开。
“留一辈子如何?”
“什么?”他的答案教她大吃一惊。“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漾起魅力十足的笑脸,他笑了。“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不过,我真的好奇女人为什么宠宠憧憬婚姻?婚姻对女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或许是过去的礼教一直如此传沿,也或许是对婚姻存有某种程度的迷恋,不过,总而言之,就是希望与心爱的人朝朝暮暮,缠缠绵绵一生一世。古谚有云‘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便是这种殷殷期望的心境。”
她说出了所有女人最美的心愿。
“难道不能只做情人,非成亲才可吗?”
小红哼笑一声。“想让人在背后骂‘贱’吗?”
岚旭眉毛皱敛起来。“是我提出的要求,谁敢骂她?”
她?就猜他有心上人,才问一堆怪问题。
唉,真好,多幸运的姑娘啊,能让堂堂岚旭贝勒爷为她苦恼神伤。何时,这种幸运才能降临她身上呢?
“管你是贝勒爷还是皇帝老爷,不爱惜自己的女人就活该受人瞧不起,从街头叫人骂到街尾,因为下贱嘛,这你都不懂?”她斜瞥他一眼,亏他堪称风花雪月里的大情圣,不过尔尔。
这番话令岚旭语塞,沉默不语地凝视她良久,他才平平地道:“所以我必须委屈自己去迁就她,心不甘情不愿走进喜堂,为她牺牲奉献,奉献牺牲,从此以后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