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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情护卫  第8页    作者:韦伶

  阿扎兰继续举高两臂,撑妥指间的精致绣袍,由背后拉越过头顶,形成一片临时棚子,用来为她与玉旸遮风挡雨。

  虽然效果不大,但至少为彼此阻隔了雨水。从里头仰望天空,天空变得又小又窄,世界也变小了,就剩下两人共处的小小天地。

  玉旸清醒过后,透过半垂眼帘斜睨出去的景致,便是这样一幕唯美的画面。耳边传来规律的心跳声,使他领悟到自己正瘫软地靠在阿扎兰的臂弯,脸庞倚在她的颈窝里,闻着淡淡的干草香,身躯则像襁褓中的婴孩,由她的右臂小心翼翼圈在怀中,与她并肩而坐相依相偎地共享着这一片细雨纷飞中的小小净土。

  “我们要去哪里?”他昏弱地低问道,视线自然绕上她的喉部,盯着她那有如凝脂般的肌肤,竟有如胶着般始终无法移开。

  “你醒了?”阿扎兰闻声偏过头,看见他恢复意识,不禁松了口气。

  “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我以为你会病上一、两天不省人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来。大叔正要送我们进镇找大夫,你撑着点,等到了大夫那里,你就可以接受妥善的治疗,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她牵动嘴角平柔地说。

  玉旸聆听着她娇驯吐息,半昏半醒状态下,整个人竟有点像被灌醉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捕捉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魅惑力。

  “我的行囊中还有点钱,就在……”“不用了!”阿扎兰抢先打断他。“我没回客栈,你的伤太重了,我放心不下,所以赶快找人帮忙把你抬上车,根本没时间回去拿那些东西。”她在想,也许等安置他后有空再回去拿。不过就怕到那时候,连骨头都不剩了,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

  “没回去拿?那你哪来的银两?”

  他双眼圆睁地仰头看她,她瞟开视线,勾住衣角的手指绞捏起来,扁着嘴说:““所以……我把你的马让给这位大叔,作为他绕路送我们进镇的代价……呃嗯……大叔夸你的马是匹好马!”

  “废话!”

  姑且不论那匹马身价非凡,与他出生入死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竟沦为今天贱价贱卖的地步。玉旸真个伤脑筋,脸容岑寂为一股无奈。

  “对不起……我知道你在怪我,不过我不介意。”她大眼睛低垂下来,羞涩地抿着唇。“你是为了替我找回金镯子才受伤,于情于理我都欠你一次,我想我该跟你说声谢谢。”“谢谢?”

  “对,我欠你一个正式的道谢。”她点头应道,视线若有似无地斜瞟他,发觉他也在看她,便红着脸回避开来盯着自己膝盖,而那里除了湿淋淋的布料外,根本没啥值得特别留意的。玉旸眯起眼睛,捕捉她这下意识流露出的姑娘家模样,一种莫名的情绪,瞬间笼罩住他。这怎么说呢?他觉得她很好玩,那张脸戏剧性十足,或许因为他早已习惯她在心上筑一层厚厚的心防,不让人窥伺她的内心世界,突然面对她侃侃而谈的一面,让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当然,这种想法绝对无稽至极,他可从来没用这种眼光去看过一个女人。毫无笑意的瞳眸赫然入目,它们很冷,但又很美。阿扎兰被看得手足无措、口干舌燥。“事实上,我骂了你一整晚……”

  “骂了我一整晚?”

  他眼底异样色彩一闪,害她的胃不安地揪成一团。

  “我用很唾弃的态度骂你‘混帐王八蛋’!“她马上提高音量补充道。“不过……不过我现在真的很后悔讲过那些话,我发誓!”

  “那些话?!那就是不只‘混帐王八蛋’?”玉旸锁住她的面容。

  阿扎兰差点让口水呛到。

  “我到底多令你微词?”

  惭愧与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不自在极了。“也没多少……就说你摆出高傲的姿态,由皮相开始一直蔓延到骨子里,其实是一个乱来一通的莽汉等等。”

  她扬扬嘴角故作轻松,一想到与他比起来,自己是多么鄙夷,当场丢脸得不敢看他。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不仅鄙夷,甚至卑鄙,愈来愈小人,人家一对她好,马上转换成巴结讨好的角色。

  一时之间,这张笑脸,也令她厌恶起来。

  停止,别笑了,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对不起,我不太懂事了。”她承认,挺直背脊却一直低着头。

  玉旸的眼中闪烁着难缠的光芒,好好一个心情教她这一搅和,一肚子无名火无由发起。真是讥讽,当他在外头跟狼匹撕杀搏斗时,她正在背后大骂他“混帐王八蛋”;当他一棍被打入河中,失去控制地在汹涌水中求生,甚至撞断一条腿时,她却字字无情地贬低他的人格。

  这刺激着他心底深处的某种骄傲,一种必须替自己扳回一点颜面,即使以下犯上亦拒绝当冤大头的骄傲。

  “阿扎兰——”他说,突然严肃起来,五官变得阴沉沉的。“我不应该便宜你。”“嗯?你说什么?”

  阿扎兰听不清楚,糊涂地眨眨眼睛,岂料他那双幽深的黑瞳赫然射出一道火焰,直烧进她心底。她本能地怔了一下,思绪被他猝不及待防揽过来的铁臂打断,胸口差点被他两只粗鲁地圈在她身上的手挤扁。

  “玉旸?!你……”

  “住口!”他竖起剑眉,冲口而出。

  像她这种独善其身的女人,早该有人教训她别一再把男人当傻瓜,尤其是对他这种非完全正派的男士,她更该充满敬畏、避免触怒他,他为她拿命在玩,辛苦了一整晚,可不是为了几句玩笑话。

  吃她豆腐!占她便宜!快从她身上占些便宜,不占白不占,她什么都不能给,拿这当成替她找金镯子的报酬应该不过分,他向来不白做事!想到这里,他就像个坏心眼的登徒子,恣妄地将手往上移,圈住她的脖了拉近她,用自己的身躯覆住她、碰触她,调戏她饱满双峰、纤细柳腰,无法停止地渴求她美妙而火热的曲线。啊……

  她这纤柔雪胴抱起来竟如此美妙……

  “你很冷吗?”

  当他回神听见那声忧心忡忡的细微询问声,瞬间愣住,说不出来一句话。“这样有没有好一点?是不是比较不冷了?”

  阿扎兰根本没怀疑过他的意图,反而手忙脚乱把袍子盖在他身上以几欲将他揉进怀里、分享她的体温,并拼命收紧她的双臂紧紧回拥住他。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像呆子一样呆杵在门口,让那汉子注意到我的存在;不应该不听你的劝,执拗地进入山林!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玉旸,对不起……对不起……”原来她欠他的不是道谢,而是一句毫不矫饰、发自内心最诚挚的致歉。

  傻阿扎兰,可怜阿扎兰,就算你的感情一再饱受欺侮,你自是有绝对理由为自己建起一面城垛捍卫自尊,不让别人轻言伤害你、作践你,但当别人义薄云天地、以身家性命赌你全部时,是否又该择善而从呢?你是有心、有泪的,根本做不了无心人!“阿扎兰……”

  玉旸的心怦然一动,双眼大瞠。她未多加说明迅速解开两层底衣的扣子,随着她移下他双手的姿势分离衣物,将他的手、胸膛引入衣内攀附在她私密的温热皮肤上,而盖在他身上那件宽厚的绣袍就成了两人逾礼举动的最佳屏障。

  “别担心,城镇马上就到了,我会请大夫用最好的药材医治你的伤,在那之前只好暂时这样……”她的低语比雪还温柔。

  “果然比较不冷了。”他喃喃地道,由她娇贵的玉体上感觉到一股悠悠不断的关注,他渐渐放松了身躯,就这样沉浸在她呈现出信赖的怀抱中。

  或许病痛总是令人变得比较虚弱,以至于连神智也变得疯狂,他竟然冀盼在她怀里多待些时候,他何时这样牵恋过一个女人呢?心又何时变得如此细腻呢?哼!不解风情、像头蛮牛似的玉旸大人,看来你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他忍不住一笑,这一笑就像东风拂过一池春水,撩起一片轻柔的波纹,溶溶泄泄荡漾不已……

  第六章

  “这是明代所铸‘二龙戏珠金手镯’,虽然不是什么贵重古玩,不过看在它是我心头上的一块肉,请大夫收下。”

  “姑娘,你这是?”

  一世行医救人的杜大夫咋舌,被眼前这只金光晶晶的手镯震得说不出话来。“你疯了吗?那是你最珍视的东西。”玉旸错愕地瞠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立在腋下、使尽吃奶力气撑住他半边身子的阿扎兰。

  撇开它对她的重要性,那亦是他玩命找回来的,现在她竟然就这样把它递了出去?阿扎兰心意已决地大摇其头,抢着对药堂的杜大夫道:“大夫,无论如何请你收下,玉旸的伤势必须马上接受治疗,在来的路上,我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不断地下降,又发抖又喊冷,你若不救他,就没人能救他了。小女子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玉旸脸红。

  “等等,那是我假——耶?”她说鞠躬就鞠躬,玉旸没反应过来,差点因重心不稳摔个四脚朝天。“可恶,我的脚!”

  他差点没痛昏过去,这呆女人拉扯到他的断腿了!阿扎兰看他痛苦不已地握住大腿,更慌了。“大夫,求求你,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我们真的无路可走了!”看见他这样子,她好着急,但又不知如何是好,急得眼小都快掉出来了。

  “姑娘,你别这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杜大夫好言相劝。

  “阿扎兰……”他想叫她别再乱动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放心,我一定求到大夫点头答应!大夫,小女子给您磕头了!”这下子岂是一个鞠躬了得,阿扎兰俯身就叩首。

  “啊!”玉旸痛苦的哀嚎一声。

  阿扎兰叩首的势子打止,猛一抬头就看见玉旸抓住自己受伤的腿,痛苦而痉挛地倒在地上。她的血液降到冰点。“大夫,他真的不行了,你快救救他啊!”

  “好了!姑娘,我答应你就是,你别再折磨他了!”杜大夫匆匆忙忙将镯子收进衣袋内,立刻招来数名学徒帮忙。“来人!快把这位壮士抬进内院处理伤口,他的伤势太重了!快!快!”他一声令下,四、五位学徒迅即上前合力抬人。

  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更不乏有人特别留意那只多灾多难的左腿,场面煞是紧急而混乱。

  阿扎兰看见他们这样,不由得宽心下来,犹如虚脱一般跪坐在自己小腿上,以手背频频抹着脸颊上楚楚可怜的泪水。

  “怎么会说我折磨他?我都快急死了……”她呢喃地问。

  “大夫,我警告你,那镯子是暂时由你保管!你要敢卖了它,我不会放过你!?玉旸的意识已几近崩溃,右手却紧揪住杜大夫的衣襟,咬牙切齿地撂下狠话。“但是那位姑娘……”这么贵重的物品,任谁放进口袋都舍不得再拿出来。“没有可是——”玉旸忽地态度强硬地揪近他的面孔,阴冷道。“那东西对她而言比什么还重要,欠你的医药费我会想办法筹,清楚了没有?”

  “这……”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贪婪的表情,你敢要它,我就要你的命!”他的拳头紧抓住他,不肯松手。

  “哎哎,清楚了,清楚了!医者父母心,就算没有这镯子,我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当然啦,他确实动了一点点贪念。

  “是吗?那就太好了!”

  他释怀地勾起一边嘴角,话一完,便喘吁吁地倒进众人掌中。

  ***  ***  ***

  救治的时间长达一个时辰,完成所有工作后,杜大夫打开绘有梅花、竹叶图案的门扇,擦着满头大汗走出厢房。

  久候门外的阿扎兰见状,立刻迎了上去。“大夫,他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杜大夫收好衣袖,点点头说:“没事了。不过你绝对猜不出他身上那些伤究竟是怎么弄来的。也算他命大,够幸运,若是普通人遇上他这种情况,哎啊,那可是九成九凶多吉少!”他唱作俱佳的甩掌扬叹。

  阿扎兰深呼吸,脸色刷白,心窝一下子因他的话而揪到最高点。“凶多吉少?”“手臂上的爪痕,一看就知道是走兽抓出来,所以我猜你们在荒郊野外遇上麻烦事,于是我就问他那背上的烧伤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她急急追问,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背上的烫伤是昨晚雷电不偏不倚击中林木,林木瞬间起火燃烧倒下压中他所致。”杜大夫手捻胡须,仰天啧啧称奇。“至于腿上的伤,则是因为这——大树干哪里都不倒,刚好倒在他背上,一棍子把他打入河中!”

  他又甩掌扬叹,活像三姑六婆说长道短讲得口沫横飞。

  殊不知阿扎兰已经听得头昏眼花,冷眎直冲脑门,没半晌功夫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最糟的事情发生了,下雨天河水高涨湍急,多处利石锐岩,他沿着河流被冲得老远,一个不当心,就这么撞断了整条腿!”他偏过头去,见她两眼昏花、瞠目结舌,一副快晕过去的模样。呵呵一笑,挥手示意道:“不过,现在都过去了,遇上我这再世华佗,再糟的情况也会变乐观,放心,他会痊愈的。去看他吧!”

  他的保证让阿扎兰恍如吃了颗定心丸。

  她忙不迭地点点头,脸上布着纯然的红霞,赶紧开门入内探视。她早就想亲眼确定他面色祥和、一切无碍的躺在床上休息。

  她胆怯地握住双手,站在床边一直探头探脑、钜细靡遗审视他身上的伤处是否包扎得宜,有没有哪个地方漏掉?看他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千万别再犯风寒才好,额头上的冷毛巾需不需要换了?只是,正视他沉沉而睡的俊脸,明知道他被子下未着寸缕,却如此靠近他充满力量的阳刚身躯,教她如何不脑筋糊成一团,仿佛吞下一球火焰似的?她就在床边左右为难了好半天,等她肯定他睡得很安稳,更不会有人突然跑进来指责她不要脸,偷看男人的睡相时,她才轻轻伏在床边。

  “我真不敢相信,你为了我的事,差点连命都丢了。要是你没大夫说的幸运,难道你真要为了我的一只金镯子葬身沮洳吗?那岂不是太轻如鸿毛了?”

  她细声地说,侧下头来俯在自己的肘部,专注地看着玉旸,觉得他俊美得令人心荡神摇,女孩子看了他想必惊叫连连……

  明月夜,十五月圆,人团圆。

  “小娘,什么是拜月?”

  “拜月啊,拜月就是在中秋夜,家里头的女眷们盛装打扮,焚香拜月,对着月亮偷偷祝告心里的秘密,祈求愿望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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