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宋襄儿狂喊几声,惊得飞鸟四散,翅膀啪啪作响,怪鸣不止。
怕又吓著她,楚岚卿只敢吊高视线,偷觑著她。
过了好一会儿,不再有动静之後,宋襄儿心跳才逐步恢复,她也不确定自己是闪了神、花了眼,还是怎麽的。
宋襄儿放下灯火,以颤抖的手,寻握到石头,奋力朝刚刚看到「鬼影」的地方一扔。
「啊!」好巧不巧,正中楚岚卿的头,他疼得闷哼一声,旋即咬紧牙关。他是怎麽了?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宋襄儿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轻喊,心跳怦地又蹦上。偏偏,她也不敢确定,只好再朗声高喊:「你是人……还是鬼?是人你就说人话……是鬼你也说鬼语……我要是有什么得罪的……我跟你道歉就是了……你要再作弄我的话,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我都不怕你!」
楚岚卿实在很想说话,可是又不好在这时开口,只好继续装哑。
宋襄儿探手再抓地上的石头,旋臂扔了过去。
楚岚卿见形势不对,连忙护住头,由著石头砸到身上。
再丢了颗石头之后,宋襄儿的胆子大了些,随手又拿了好几颗石头拚命地击过去。
「……」楚岚卿把喊声吞回肚子里。该死,他不知道宋襄儿力气这样大,丢石头丢得这样准。
再这麽下去,他怕要成为乱葬岗的一员了。死因是「莫名其妙」,罪名是「装神弄鬼」,下场是「死无人埋」!!
宋襄儿连丢了几颗都没听到回音,她的心空悬著,也还是乒乒乓乓。她轻拍著胸口,决定再丢一颗最大的石头试看看。
这次,若再无声响,她就当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再不管他了。
宋襄儿低身找到一颗四方的大石头,她心里一喜,双手抱了起来,猛然却瞧见石头上,刻了几个字。她定睛瞧清楚上面写的是「显考……之墓」。森冷的墓碑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深深浅浅地晃著阴影。
像是一张老脸冷笑。
「啊!啊!啊!」宋襄儿手一软,大声尖叫,没多久叫声转成大哭的声音。
听她哭起,楚岚卿连忙现身。「襄儿,怎么了?」
宋襄儿目光转到他身上,看清楚是他,更无法自抑地放声嚎哭。
「别哭了。」楚岚卿纵身掠至她旁边。
宋襄儿见了他,猛力地捶击著他的胸口。「为什麽要吓我?为什麽要吓我?!为什麽……」她的声音因为惊恐与嚎哭,而被撕得破碎沙哑。
看她哭成这样,楚岚卿心里涌漫的尽是不舍。「都我不好,都我不好。」他任著她捶打,一手轻拍著她的背部。「别怕了喔!」温言地哄她。
听到他的声音,宋襄儿稍止的泪势,再度溃决。
楚岚卿把她兜进怀里疼惜。他不由得想到,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她哭泣时,谁来疼她。
宋襄儿哭到几乎瘫软,一口气喘了好久,才喘上来,她噘嘟著嘴,拿著他的胸襟擦眼泪、擤鼻涕。「都是你,都是你!」等抹干净之後,她忿忿地把他推开。
楚岚卿知道她方才真的被吓到了,也不辩驳,只是陪著笑脸。「别气了。」
宋襄儿泪眼汪汪地指控他。「都是你,我本来也不怕的,是你把我吓到的。」
「我这张脸会吓到人。」楚岚卿眉一挑,捧著心头。「宋襄儿,你这样说,不只是严重的侮辱,还是严重的伤害。」
宋襄儿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见她终于笑了,楚岚脚跟著展颜。
宋襄儿瞧著楚岚卿一张脸,忽然伸手捏著他的两颊。「你真的吓到我了。」
楚岚卿注视著她。「你也真的伤到我了。」
宋襄儿逸开笑脸,嘟嚷道:「笨蛋!」她斜睇他一眼,故意装凶。「你来这里做什麽?」
「我说我来扫墓的话,你信吗?」楚岚卿一笑。
宋襄儿白他一记,别过头去。「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要缠著我。」
楚岚卿挨上她。「我好害怕,你让我跟嘛!」拐肘轻碰著宋襄儿。
宋襄儿也知道楚岚卿为了讨好她,实在是费尽心思,她心头对他,实在也狠不下来。她以眼角余光扫著他。「你好歹也是一个堂堂的少主,说这些话,不怕让人听了笑话。」
楚岚卿轻笑。「因为是你,我才这样。」
宋襄儿心头一动,目光凝睇著他,楚岚卿视线与她相接,又摆出一脸的笑。「让我跟著你啦!」
宋襄儿叹道:「我们性子不同、志趣不合,你跟来做什么?」
「我……」楚岚卿敛起笑容,眼中尽是温柔。「我想保护你。」
他眼里的温柔是陷阱啊,要勾惹她酸疼啊,宋襄儿心神一动,退回视线。「你这不是保护,你这是招惹。」她低声控诉。「如果你对人没有情意的话,不要随便对姑娘示好,这样很残忍的。」
听她这麽一说,楚岚卿一怔。
宋襄儿看著他,也是微愕。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话!虽然他的表情让她难免失落,不过把这话说了,她心里终也是舒坦。
宋襄儿提起灯笼,悠悠地转身离开。
她走了好一会儿之後,楚岚卿才跟了上来。「襄儿。」他唤她,抓住她的手。
「我对你的好,纵然不基於情,也是一份义,这样不可以吗?」
宋襄儿逸叹,甩开他的手。「你可以,我不可以。」
你想做朋友,而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这一句话,宋襄儿把它吞咽在心里。
***
那天夜里,宋襄儿走不出乱葬岗,只得挨在墓碑後面躲风避寒,睡上一夜。夜里森冷,地上寒露冻人,她蜷著身子,身上虽然盖了条薄被,还是睡得极不安稳。
蓦地,有人朝她身上盖了件衣物,她揉了揉眼皮子。「嗯……」嘴上含糊地嘟呓著。「楚岚卿是你吧!」
「嗯。」楚岚卿点头。
宋襄儿听到他的声音,撑开了眼睛。「我会照顾自己,真的不要你费心……」
月色朦胧,她又是睡眼惺忪,不过,她还是敏感地察觉楚岚卿神色过沉。「你怎麽了?」
楚岚卿微勾了一抹笑。「我在想你的话。」
「什麽话啊?」宋襄儿莫名其妙地蹙眉,斜看著他。
楚岚卿在她身边坐下,沉默著。
宋襄儿直觉得楚岚卿这时需要她,便调了姿势,把衣服挂回他背上。「我说了什麽话,要你胡思乱想的?」顺手把那张薄被摊一半给他,懒懒地打了个阿欠。
「你会著凉的。」楚岚脚把被子还给她。
「不会的,你不要罗唆了。」宋襄儿把他的手推回去,顺势朝他暖热的身躯挨靠。「你在想我说的什麽话--」她又打了一个呵欠。「说来听听。」她的鼻音浊浊、睡意沉沉,凭著残留的意志力和他交谈。
「你说,若无情意,不要随便对姑娘示好,这是很残忍的。」楚岚卿的目光眺向虚空的远方。「我想起了朱采瑛的话。」
「朱采瑛……」宋襄儿实在很倦,只觉得这名字很熟,但现在想不起她是谁。
楚岚卿的身上太暖了,拉拔著她越来越重的睡意。
「嗯。」楚岚卿点头,接口说道。「朱采瑛那时候说了,我不该对她百般的好,在她情动之後,却又想尽方法躲她。」
「对……」宋襄儿想起了这个人、这回事,头朝著楚岚卿有一下没一下的敲靠著。
「我想到我这一生,人称风流,而我自己也因此沾沾自喜。」楚岚卿嘴角勾起一抹嘲弄自己的笑。「她们为我伤心落泪,我却总认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所以错不在我。现在认真想想,当初,就如你说的!是我先招惹她们的,其实,错在我。」
「对。」宋襄儿赶紧截堵了这句话。
说真的,楚岚卿说的一堆话,她现在都不能思考,只有这句话,她一听就知道楚岚卿说对了。
「错在我,以为无害的温柔;错在我,其实是虚荣的多情。姑娘们痴迷于我的时候,我同时也陶醉于虚荣之中。所以,我是有意无意地撩动别人,让她们喜欢,可是等她们倾心的时候,我却又逃开了。」楚岚卿沉沉一叹。「说来这是一种卑鄙了。」正视自己的卑鄙,让他悚然心惊啊!
「有这麽……严重……吗?」宋襄儿叽咕地嗫嚅。
「嗯。」楚岚卿咬唇颔首。「襄儿,你会因为这样讨厌我吗?其实,就算你因此讨厌我,也是应该的。若不是你的话让我思索,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
他将视线移到宋襄儿脸上,才发现她眼眸竟是在一张一合间挣扎。
楚岚卿无奈地喟叹,原来,他第一次的「真情告白」,是误入她的神思恍惚中。他拍了拍宋襄儿的肩头。「睡觉吧!」
宋襄儿撑了许久,听到那句话时,直觉是大功告成,她现在睡的话,可说是功成身退。「好。」她一笑,眼眸立即闭上,咚地倒在他怀里。
楚岚卿微哂,把他的外衣和薄被整好,盖在她身上,让她好睡。「真是的。」他轻轻地说。
听到他的声音,宋襄儿微动了下,朦胧中想到还有一件事未做。「不会的。」
她像呓语似地吐著,吐完後,心满意足地翻身揽住楚岚卿。
「什麽啊?」楚岚卿觉得莫名又好笑。摸了摸她的头,拉高被子,以免她受寒,蓦地,想通了她的话,他容色一动。
他问她,会讨厌她吗?而她给的答案是--不会。她再翻身,为的就是告诉他这件事啊。
就著月色,他看著她娇憨的睡颜,勾唇而笑。
他俯身,在她颊上轻轻一吻。「襄儿,谢谢你。」他不希望被她讨厌,因为因为,他很喜欢她;越相处,喜欢她的心,益发被勾动。
***
次日一早,宋襄儿苏醒之际,伸腰挥手,竟摸到一堵厚实的胸膛。「嗯?!」
她皱眉,半撑起身子。看到楚岚卿在她身下时,她眼睛马上瞪大。「见鬼了!」讲了这句话之後,她立刻察觉地点不对,赶紧捂住嘴巴,紧张地四下张望。
楚岚卿眼睛开了一线,偷觎著她,见了她的表情,他强忍下笑意。
宋襄儿移回目光,楚岚卿连忙把眼睛闭紧。
「怎么会这样呢?」宋襄儿搔头,昨夜发生的事情,她其实是不大记得了。她昨晚把楚岚卿赶走,半夜时,楚岚卿好像回来,和她说了一点话。至于说什么话,
宋襄儿搔破了脑儿,也想不起来。
「算了!」宋襄儿一叹,从楚岚卿身上起来。起来後,再拍拍楚岚卿。「喂,起来了。」
楚岚卿假意苏醒。「你起来了。」他刻意压低声音,让声音听来沙哑。
「嗯。」宋襄儿看了他一眼,眼里带著点疑问。
「我昨夜也没别的去处,所以就回来了。等会儿,我就会回头,不再打扰你了。」楚岚卿装出赤诚的样子,说完还咳了两下。
「嗯。」宋襄儿埋头摺著薄被,安静了一晌,不说话,可是後来还是忍不住问。「你怎麽了?」
「没事。」楚岚卿深深明白「欲擒放纵」之术,背弓起了下,做出压抑咳嗽的动作。
「你没事就好,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宋襄儿拿起了他的外衣还给他。「谢谢你的衣服,不过,以後别再做逞英雄的事情了。」她叮咛著楚岚卿,眼底还有著依恋。
「我晓得。」楚岚卿一笑,站了起来,还佯做手脚无力的样子,颠了下。
「小心!」宋襄儿连忙搀起他。
「没事,我只是一时脚麻。」楚岚卿重新站稳,收拾好他的行囊,对著宋襄儿笑起。「我走了,你要保重自己。」
「我一向都很保重自己的。」宋襄儿不放心地看著他。
楚岚卿对她勾了抹笑,摸摸地的头。「不要担心我。」说完後,很「潇洒」地转身。
宋襄儿目送他离开,却见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著。
「你怎么了?」宋襄儿赶紧跑到他身边。
楚岚卿还故意推开她。「我说没事的。」
「什麽没事?」宋襄儿看著他,才发现他额上竟已在冒汗。「该死的,你生病了。」她脸色大变。
楚岚卿虚扯一抹笑。「不需要这么紧张的。」那是他暗暗运气的结果。
「身子骨这样差,还说是什麽大侠?」宋襄儿嘟嘴,睇睨著他。「说什麽要保护我;我看,你自己都要人照顾。」
「我不会拖累你的。」楚岚卿说的很「英雄」。看宋襄儿紧张的样子,他心里是有些罪恶感,不过,更多的是窃喜。
照他料想,宋襄儿一定会留下他。
哪知道,宋襄儿突然转过背。
楚岚卿一愕,他不会猜错了吧?!
「喂。」宋襄儿说道:「你这样我是不可能丢下你的,你自己跟好我,等过几天,你身体好了後,我们再分开吧。」虽然气自己,可是她终究是不舍得扔下他的,更何况他会生病,也是与她有关。
「谢谢你。」怕她改了心意,楚岚卿赶快应答。
宋襄儿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跟好我喔。」
楚岚卿点头,他会好好跟著她的。
他这麽大费周章地骗她,为的就是想跟著她啊!
第七章
十几日后,城内街上。
「襄儿,那里有杂耍卖艺的,我们去看吧!」楚岚卿玩心大起,拉著宋襄儿的袖子。
宋襄儿定步不动,凝瞅著楚岚卿。「奇怪,大夫说你风寒未愈,可我见你的精神气色,实在是很好。」
楚岚卿赶紧咳了两声。「我终日闷在屋内吃药,目不见日,耳不闻声,四肢不展,筋骨不倡,药气反而迟滞不开。而今与你出来,舒心展怀,精神气色自然是大有不同啊。」
「是这样吗?」宋襄儿嘟嘴。「你是练武之人,一场病,竟拖了十天半个月,未免太不寻常了。」
「唉,」楚岚卿摇头。「这就是你不明白的地方了。练武之人,寻常都不生病的,只是一旦发病,那就是不得了的病了。」
宋襄儿眉心揪锁,还是觉得有些怀疑。
「算了。」楚岚卿别过头去。「你要是嫌我碍事,你自己走吧,我绝对不会拖……」话没说完,楚岚卿就咳了两下。「咳!咳!!拖累你的。」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嘛!」宋襄儿急得直跺脚,在他身边转著。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好了许多,你走你的,我没有关系。」楚岚卿眼角扫著她,嘴角窃滑出一抹笑意。
「唉哟!」宋襄儿恼得甩过身。她真的觉得楚岚卿这场病是有古怪的,可是,又怕是自己多心。
「襄儿,襄儿。」楚岚卿突然又兴奋地拍拍她。「你看,那儿人集了好多,好像是有擂台比赛。」他刻意跳开话题,让未襄儿转移注意力。
「嗯哼。」宋襄儿的目光,果然稍被移开。
「走吧!」楚岚卿拉起宋襄儿的手。
「喂。」宋襄儿噘唇抗议,她不想和他太近,他失却的是分寸,而她遗失的却会是方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