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知不知道,卡路里是种需要靠大量运动才能消耗掉的可怕物质?」
他下苟同她的意见。
「不会吧!别告诉我你有一个『大肚量』,高血压已经在你三十几岁的身躯里产生化学反应。更别告诉我,你已经做好准备进入更年期。」艾晴在电话这头陉笑几声。
「小姐,你的想像力太丰富,我才要怀疑,照你这种饮食方式,你的身材……
唉,劝君莫上最高梯,从高处摔下来,很惨的。」
他笑著撩拨她的怒气,反对起六份甜食真能缓和情绪。
「对不起,本人丽质天生,不会对肥胖过敏。」误会女人的体态,简直天诛地灭。
「好吧!反正看不到你,随你怎么说,我也可以说自己帅过F4。」他撩拨上瘾了,惹出她的怒火变成有趣事情。
「对不起,依您的年龄,在偶像剧里,只能演F4的父亲。」哼一声,想嫌她?还轮不到他呢!
她火了?姜贯承懂得适可而止,莞尔一笑,忙转栘话题。
「你说你心情不好……」
等等、等等!她刚刚说她心情下好,她说她在乔治亚咖啡,她说她正对人发辙,而他打两次都打不进去她的手机……贯承联想起那个让人惊艳的亮眼女子,心情怦然跃动。
「没事啦!我已经找到人帮忙,心情好多了。」没发觉他声音有异,艾晴自颅自说话。
她从包包里面拿出随身携带的素描簿子,再从一堆笔中挑出铅笔,开始有一笔没一笔的乱画。
没多久,F4里面的朱孝天跳到纸面上。他长得像F4?不可能,肯定是乱盖,想骗她心动,门儿都没有。
再画几笔,卡通片里面的「游戏」跳入眼帘,一头桀骛不驯的头发竖立,他像他吗?
一个爱煮咖啡、有点雅痞的男人……不,他的头发应该是服贴有型,说不定上面的发雕味还会远远飘传三四里。
偷偷笑开嘴,艾晴摇头。
早早过了幻想年龄,艾晴有太多经验告知她,上帝向来公平,一个声音好听的男人,就会有张其貌不扬的脸孔;就像从宾士车下来的男人多秃头、外面女人比家中贵妇要漂亮几十倍一样,都是不变定理。
所以,她不该对姜贯承存有过度幻想。
「你到『乔治亚』多久了?」
「不晓得,一个小时吧!人在盛怒中,记不清时间的。」
「个小时……她会是擦身而过的她吗?
反射般地,姜贯承出口:「我现在马上到乔治亚,你等我!」
「喂!不要,我现在……不方便。」
她的回答也是反射性。
「不方便?你不是一个人吗?还是有朋友在场?」他连声问:
「思……我是说……」
不方便、不方便……哪里不方便呢?艾晴不想见他、不想幻想破灭,她宁可留取他的声音,在纸上享受模拟不同形象姜贯承的快感,也不要他出现,游戏失去味道,
好吧!她承认自己胆小,承认想持续和他聊天的乐趣,不想任何一点点意外破坏这份美丽。
「你为什么不方便?」他的口气有些著急。
「我的腿不方便,思……我是个残障人士,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造成肌肉萎缩,所以行动不方便。」
谎话最难的部份在起头,开了口之後,就会变得滔滔不绝。
艾晴忘记,在她幼年时期,小儿麻痹疫苗已经盛行。
「你的腿下方便?」姜贯承微微失望,他对自己的第六感投下第一张不信任票。
「是!很不方便。」她加强口气。
「脚不方便,你还能四处乱跑,天天工作忙到焦头烂额?」看来政府的残障福利做得不仅仅是普通好。
「当然能四处跑,你以为那些无障碍空间是做给谁用的?李铁拐吗?不!是专为我们这群弱势族群设计的。至於我的工作……对不起,请你不要看轻我们,残障人士的能力不会比正常人差。」她说得义正词严。
「是这样子……」
那么她不是那个忿忿不平的漂亮女子了。说不上来的失落感在心底,沉甸甸的,压得他不舒服。
艾晴误解贯承的沉默,匆忙问想多找出一堆话说服他。
「当然是这样!你记不记得『美丽人生』里面那个女主角,她是个图书馆管理员,虽然她不能走路,还不是一样到处跑,还能开车呢!当时那部戏剧一推出,她坐的那款轮椅大红,变成抢手货,我也去和人家抢了一部……」
他始终不搭话,害她绕来绕去,绕不出「残障」话题。
「说不定下回你看见残障人士上街抗议,会在电视上找到我……」她词穷了。
他还是不说话,艾晴有点闷。「如果你是因为我不想见面而不开心,我想……」
「我没有生气,我懂得,人与人之间最好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关系才会维持在最平衡状态。」
然而,怎样的距离才叫适当?一个月见一次面?三天一封?e-mail?还是永远相隔在电话两头?
他的口气淡淡的,艾晴也觉得没意思。
「你很忙吗?」久久,她挤出一个短句。
「还好。」
贯承拿起手中的原子笔细细把玩,美丽女子的影像贴心间,她微皱柳眉,晶亮眼睛和脂粉不施的脸颊,历历在眼前。姜贯承没想过自己会将她一点不漏地刻在心版间。
想起她,心微微发热。这是什么感觉?是想念……吗?
想念,只见过一次面、连招呼都没打上的女人……他居然对这样一个陌生女人想念?
「如果你很忙,我们下次再谈好了。」艾晴决定结束尴尬。
想起自己的失态,收敛心神,贯承努力让自己恢复。
「我不忙,你呢,还是忙到没时间谈恋爱?」
「对啊!天天搞到三更半夜才能睡。」
「注意自己的黑眼圈,三十岁的女人禁不起熬夜。」
「对不起,我尚未进入三十,这句话留著提醒你自己吧。」
他们恢复一贯轻松,话题持续,两人又是天南地北说不停,话题在他们当中似乎永无止境。
如果说,心灵相通是爱情组合当中的一部份,那么他们已经完成爱情的这一部份。
至於另一部份……他们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幻想已不是他们这个年龄该做的工作。
第四章
晚上,艾晴的小公寓很热闹。当然,这份热闹不是因为派对,而是因为工作。
为了即将参展的两套小礼服和四套外出服,艾晴找来一票同念服装科的高中同学到家里帮忙。
四、五个女人围在一起,除了工作之外,嘴巴没闲著。
毕业十几年,同学问可以谈论的八卦不胜枚举,从导师的离婚故事开始,到哪个同学嫁个落跑老公、哪个同学嫁入豪门、哪个同学不幸变成下堂,都可以长长聊上一大篇。
「艾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嫁人?」同学巧巧问。
「对啊!当年大家都以为你的名字最占便宜,大概左脚跨出校门,右脚就进了礼堂,哪想得到一路拖,拖进为数稀少的十分之一里面。」
说话的是阿华。年轻时,皮肤吹弹可破,略略丰满的身体在连连生了两个儿子之後,涨大好几倍,变成不折不扣的葫芦体态。
「什么十分之一?」
艾晴挤挤鼻子,搞不懂欧巴桑的对话。
「我们班四十个同学,有三十六个结婚了,你算算自己是不是剩下的十分之一?」
放下裁刀,阿丹俐落地接合布片。想当年,老师最看好她的才能,直说将来台湾服装界要靠阿丹发扬光大。没想到婚一结,她的心思全留在老公身上,无论艾晴怎么唆使,她都不肯重回职场。
「我是物稀为贵喽!」艾晴皮皮地说。
「我要有本事像艾晴那么会赚钱,打死我都不结婚。」采采说。
「怎么了,和老公吵架?欢迎你离婚,加入我们十分之一家族。」父晴说。
「我老公当台商,一个月才回来两趟,我看他迟早要沦陷匪区。」摇摇头,采采的失落有其原因。
「放心,咱们采采貌美如花,你老公眼光一流,看不上外面满地野草。」阿丹安慰她。
「跟他过去大陆啊!反正你们还没小孩,不用担心教育问题,说不定到大陆你能找到事业第二春。」巧巧说。
「我想过,又担心我先生在那里的工作不稳定,也许再等个一年半载观察看看吧!」采采说。
「我以为婚姻里最麻烦的事情,是走进礼堂那段迢迢长路,原来脱掉礼服後还有这么多事情要烦恼。」艾晴摇头。
「对啊!以前误以为一纸结婚证书就能把男人套牢,哪知道现在男人都爱练短跑,一个不仔细,人就不见了。」采采叹气。
「没办法,好男人都叫你们这些贤淑女人抢先标定,我们单身女子,只好人站在墙外,望眼内墙。要是你们家墙壁筑得不够牢靠,轰一声,不用等九二一,一枚土制炸弹,我们就能从断垣残壁里面拯救心爱的白马王子。」
艾晴眨眨眼开玩笑,想把气氛炒热。
「其心可诛!我看要是不想办法早早把你嫁出去,我们家里的男人迟早会变成你狩猎的对象。」巧巧箭头指向艾晴。
「没错,我们回去分头搜寻男人资料,非要把她在年底前嫁掉不可。」阿丹赞成。
「我们别忙,说不定艾晴早有对象,不如我们来逼供……」
「想逼供之前,麻烦先帮我把工作完成,别让我到展览当日开天窗。」艾晴求饶。
「好吧!谁教我们是你的最佳打火员。」阿丹同意饶过她一回合。
「谢谢、谢谢!等这摊忙完,我请大家去大吃一顿。」
「就算没忙完,可不可以请艾大老板先赏我们一点消夜吃,我快饿坏了。」圆圆的巧巧哀号。
「没问题,我先到厨房里泡一壶咖啡,再到外面买点蛋糕、卤味和咸酥鸡,行不行?」
「对嘛!会做人的老板才能赢得员工爱戴。」采采媚眼一抛,惹出众人大笑。
当大夥儿重新投入工作时,艾晴定到厨房,盛水开火。在等待水滚同时,电话铃声响起,她顺手抄起话筒,用脖子夹住。
两只手忙著撕开咖啡包装,一、二、三……八、九、十,十包咖啡够让一群女人熬到半夜了吧!
「喂,我是艾晴。」
「我是失恋,爱情还健在吗?」姜贯承的声音传来,振奋她的心情,他总是及时替她送达温暖。
「警告你,别拿我的名字开玩笑。」
嘟起的嘴唇在下一刻扬起漂亮弧线。
「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失恋,唉……我的第六感要去看医生。」
「哪家医院看诊第六感?快告诉我,我也要去挂号,我的第六感从来没有准确过。」
咖啡香窜人鼻息,她想像,他手边也有一杯咖啡,举杯,两个人在星夜下,共品同一滋味。
「好啊!下回我帮你挂号,听说两人同行一人免费。」
「少鬼扯,说!今天怎么那么早就打电话给我?」
看看腕表,还不到九点,他整整提早了三个钟头,怪怪的,是不是他的生理时间坏掉?
「我说过,我失恋了。」
「哈哈!你又去相亲?这次的对象长什么样子?聪不聪明、做哪行的?年收入和美貌成正比还是反比?」
「不是相亲,只是擦身而过,不过,她真的是美丽极了。很久很久一段时间,我没在路上看见过一个女人,不用刻意打扮,就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再三回想。」
他的夸奖让艾晴心酸酸的,谈不上什么感觉,就是卡著东西似地,相当难受。
「匆匆一瞥说不准的,何况女人打扮是一种礼貌,不是为了让某个无聊男人觉得愉快。」
艾晴开始刻意抹黑他的艳遇,不管那女人是否真的让人赏心悦目,她都决定批判她。
「没办法,我就是觉得她美丽。当时,我的第六感认定我们一定会再见面,可是……唉……总之,我有严重的遗珠之恨。」
美丽女人在他心中挂了一天,想卸下竟是困难重重。
「别觉得沮丧,说不定你真的和她交往之後会开始後侮,也许她脾气不好、也许她孤僻、也许她全身上下有一大堆数也数不清的缺点。与其如此,不如当初不相识。」
「有可能,但我仍然遗憾,我应该鼓起勇气上前和她搭讪。」
「放心放心,後面还有一大堆珍珠等你去捡,别担心没东西串上你的项练。」
艾晴的安慰带著强酸。
「万一,剩下的全是蚌壳,找不到半颗珍珠呢?」
他被她的口气惹笑,看来,在女人面前夸奖别的女人,是种大大不敬的错误行为。
「那么……我们家的艾珈』借你用用,她可不是普通明珠,是稀有特级夜明珠呢!怎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要不要叫三份提拉米苏和义大利白布丁来消气?」
「恐怕要叫个两百份才够。」
「你真的深受打击了。放心,时间是最好的治疗药剂。你会熬过去的,我看好你。」
门外,巧巧的声音传来。
「艾晴,你要不要去买消夜?员工要被你活活饿死了。」
她拿开话筒,对门外喊回去:
「好啦!马上出去。」
吼完,把电话贴回耳边。
「你还在工作?」贯承问。
「对啊!真歹命,就是这样子,下午我才会气得火冒三丈。你在办公室吗?我要出去买消夜给人家吃,先挂电话,等会儿用手机拨给你。」
没等贯承回应,艾晴挂上电话,快手快脚把咖啡提到门外,喂食她的「消防队员」,要是没有她们,艾晴可下晓得要怎么办了。
姜贯承在电话那头重重不平。
搞什么!叫一个行动不便的女人出门买消夜,她那群员工有没有一点点道德良心?
电话再度接通,姜贯承忙放下手边工作,抓起话筒。
「这么晚,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出口第一句话,口气不善,贯承违反他的斯文形象。
只下过是一个没见过面的朋友,贯承的表现太失常,但是,很抱歉,她让他担心了整整七分钟,不吼骂吼骂她,他对不起自己。
「没办法啊!『朋友』要吃点心,我能不两肋插刀吗?」她笑笑,不以为意。
「你不会叫她们自己去买,现在台湾的治安那么差,你不知道吗?」她的无所谓让他更生气。
他实在不想用残障人士这类字眼来伤她,偏偏她老忘记自己是「残障爱情」,离健全很遥远。
他在说什么话?台湾治安差,她不能出门,巧巧、阿丹她们就能出门?难道歹徒攻击对象还分人等?这些话要是让人家的老公听见,下次想央求她们出门救火,想都别想。
「我是主人,哪能要求朋友出门买东西。何况她们都是我好久不见的老同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没听过吗?」她振振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