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错错,她其实是来找我的,只是不小心敲错门。」阿东在一旁搅局。
叶予风丢给他一包洋芋片堵他的嘴。「大人在讲话,小孩子别吵。」
惹得阿东低声喃喃些什么「有异性没人性」之类的话,然后拆开封袋,嚼起洋芋片来。
依农笑看着他们这对男性好友的一来一往,觉得有趣极了。她一直都很羡慕这种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像阿东和他之间这样,才是真正的友情;至于她和他之间的「友情」则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同的人之间,相处的情况会不一样?否则怎么解释她跟他之间那份感情的特殊?
她说:「我捡到了一只猫。」
叶予风早已注意到放在她脚边的猫笼,同时自动打开笼子,把那只幼猫轻轻地抓了起来,放在交迭而坐的腿上。「就是这家伙?」
「公的还母的?」阿东突然舍弃洋芋片,大头又凑了过来。
叶予风只好再丢一包仙贝给他。「吃你的东西。」
果不其然又听到被排挤在外的沈建东不满地低喃「有异性没人性」之类的话,再这么下去,这句话肯定会变成他的口头禅。
「是只母猫,兽医已经帮牠结扎,之前牠的情况很惨,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依农将捡到猫的情景大略地描述了一次,而后她有点担心地问:「我没有地方养牠,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挂保证没问题!」被虾味仙塞了满嘴的阿东再次不甘寂寞地出现。
惹得叶予风有点火大地勒了勒他的脖子,害他噎到,为了保命,只好赶紧去找水喝。
「怎么样?真的可以吗?」她的不确定完全写在她眼里了。
如果她够了解他的话,根本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他突然有些生气。「妳说呢?」
「我不知道。」
她竟敢说她不知道?「不是好,就是不好。二选一,妳猜猜看。」
「我猜不到。」
「很好猜的,大家都说我这人没什么心银,一根肠子通到底,妳一定一猜就中。」
依农有些错愕。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她猜?而且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他不想养猫?
「你如果是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你就会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生气?我?」他错愕地指着自己。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有吗?」
「没有吗?」
刚刚的气焰突然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叶予风搔了搔后脑勺。好吧,也许她是对的。他刚刚是有些生气,而且气得还有些莫名其妙。
他想他是气她不够了解他,但是全世界却偏偏又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真正的叶予风并不真是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他也有复杂的一面,他也有曲折的心思。
但是认识他的人总认为他就是那种只会笑不会哭,单线条的人。如果他再指控她不了解他,她大概会觉得很冤枉。
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她能更信任他、更了解他啊。
大手温柔地抚着腿上的猫,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形成一道阴影。许久,他才缓缓地说:「我是个好人,我没有虐待动物的前科,我很爱干净,我也会帮猫咪洗澡,会按时喂牠吃饭,会带牠出去散步……」
依农脸上的担忧一扫而去,这意思是……他愿意帮忙养这只猫了?
「不过,」他说:「虽然我可以那么做,但我并不想真的那么做。」他将猫还给依农,而后站了起来,令依农错愕不已。
「这是妳的猫,颜依农,不要想把养牠的责任统统丢给我。」
「我知道了。」她失望地低声说。
看她一脸沮丧,他就知道她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他大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支钥匙后又大步走了回来。他稳稳地扳开她的手指,将钥匙塞进她手里。「拿去,这是我房间的备份钥匙,妳可以在我这里养妳的猫。」上回她盯着宠物店的橱窗,两眼发光的样子还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如果颜依农想要养一只猫,那么他就会让她养一只猫。
痛……
手好痛!她的掌心被握在里头的钥匙刺得好痛,但她还是紧紧地握住那把钥匙不肯稍稍放松手。
「现在妳是有猫阶级了,依农。」他将她怀里那只猫再度抱回自己手上,好温柔好温柔地抚摸牠。「不知道猫要怎么养?可以喂牠喝一点牛奶吗?牠吃不吃豆干?」
依农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捉牢那把钥匙,直到他走过来再度扳开她的手,将钥匙放进她衬衫的口袋里,然后又一副若无其事地说:「耶,妳的猫叫什么名字啊?小姐,妳给牠取名字了吗?」
「名字……」依农还傻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然妳以为我在问什么?」他扮了一个鬼脸。
依农的脑袋几乎变成一团襁糊了。她思绪纷乱地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一直想,差点没想破了头……
最后,终于声如蚊蚋地宣布:「托托。」
「什么?」没听清楚。
依农火了,冲到他耳边大喊:「托托!牠叫托托!」
予风不禁失笑。「这比较像是小狗的名字耶。」
「就是小狗的名字啊。」依农的脸还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眼神闪闪发光。「你有没有看过绿野仙踪?我小时候很爱那部卡通的,托托就是跟着桃乐丝一起旅行冒险的那只小狗的名字。只不过,现在我只有一只小猫……」她的声音愈说愈低。想起与母亲一起看那部卡通的情景,差点压不住一股突来的泪意。
当她在寄养家庭中流浪,久久才回外婆家探望一次时,她总会跟妈妈一起看那部卡通。因为七岁时的一场高烧,脑部受损,而使得智商停留在七岁的妈妈,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兴奋地跟她叙述绿野仙踪的故事。她漏掉了很多集没有看到,都是妈妈告诉她桃乐丝和稻草人他们所经历的故事……
没看过依农这么孩子气,他笑了笑,将猫咪还给她,接着伸出手,用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肩膀,眨眨眼道:「这么说来,妳就是桃乐丝喽?初次见面,妳好啊。」
「扼?」桃乐丝?
见依农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叶予风又笑着低头对着她怀里的猫咪打招呼:「哈啰,托托,我是你房东,住在我家里可要乖一点喔。」
阿东从厨房喝完水走出来所看见的就是这一幅情景。他双手交抱在胸里,打趣地道:「叶子,我不是故意要打岔的,但是可不可以麻烦你拿开你的手?」
叶予风楞了一下,而后瞇起眼,手臂仍保护性地放在依农肩上。「解释一下你的意思?」
「我刚刚才发现依依这女孩子很不错,想请她当我的女朋友,所以我担心我会吃醋。」他吊儿郎当地宣布,教人有些弄不清他是认真的或是在开玩笑。
虽然阿东的语气比较像是在开玩笑,但叶予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在意。还有,他为什么叫她「依依」?不觉得有点小幼稚吗?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他发现站在身边的她因为阿东的话而变得有些僵硬。
「别理他,他只是在开玩笑。」他赶紧澄清地放开手。他可不希望依农误会而使得她再度退缩。要赢得她的信任已经很不容易了。
阿东不同意地反驳:「你看到我哪根筋在开玩笑?」
「我看你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筋不是在开玩笑。你这个谈过一百零八次恋爱的家伙!」
「但我是认真的啊。」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学他麻吉刚才那样,一只手搭上依农的肩,使出浑身解数眨眼放电。「妳愿意当我的第一百零九号女朋友吗,颜小姐?」
她一定会说不。叶予风准备看依农给阿东钉子碰。阿东是个好人,只是偶尔会太过滥情,这么说虽然有点出卖朋友,但这真的是事实啊,依农千万不能跟他在一起,就算只是开玩笑也不行。
不料依农被阿东玩笑成分大于认真的口吻给逗笑了,随口便道:「可以啊!」没见到叶予风的下巴差点掉下来,脸色也变得有点奇怪。
「喂,别瞎闹了。」他声音闷闷地说。
「好,不瞎闹了。」依农将怀里的托托塞进他手里,又将猫笼和一袋猫食留下来。「我等一下要去书店,托托就寄住在你这里喽,房东先生。我一有空就过来看牠。」
「这意思是说,刚刚妳说『可以』只是开玩笑的哦?」阿东有点不满地打岔。他也是有感情的好不好?不能这样随便给人开玩笑吧?
「当然是开玩笑的。」不然就太恐怖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依农和阿东在一起。
阿东拧起眉,还想抗议。「可是--」
依农匆匆对他一笑。「再见,阿东,谢谢你教我玩牌。」
叶予风已经打开房门,「走吧,依农,我送妳出去。」
「可是我--」阿东还在那边抗议,无奈当事人已经双双离去。
直到房门关上后,阿东才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那匆忙间被塞到他手里的猫咪,他喃喃问道:「妳说,他们两个,是朋友还是恋人?」
托托只是表情困惑地叫了一声,惹得阿东哈哈一笑。「算了,我看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问也是白问吧?」
曾经,他以为异性之间不可能有单纯的友谊关系,但叶予风与颜依农这两个人却打破了他一贯的信仰。他确确实实在他们身上看见了某种特殊的情感交流,但那究竟是什么呢?他本以为那其中应该有一点点爱情的成分,但予风却又像极力想撇清那一部份的存在。
那么,是友情吗?无庸置疑的,颜依农与叶子之间的联系,可能还比他们这票兄弟朋友跟叶子之间的交情来得更深。如果这不是友情,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界定。
叶子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关心同伴,愿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都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失恋后到这里来寻求安慰。但叶子偶尔也会露出某种令人看不透的表情,那一部份的叶子是他永远也不会了解的吧?而他想,颜依农所代表的,就是他所不了解的那一面。
扯了这么多,他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恋人啊?
或者两个可能性都成立?
嗯,这很有可能唷。
不过刚刚他明明又看见,当他叫叶子把手拿开时,依农脸上出现的一抹会意与尴尬;而当依农说「可以」时,叶子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和善。
他们自己都不觉得这样子很奇怪吗?
起码他这个旁观者,替他们觉得非常奇怪呀。
说真的,假如今天颜依农跟叶子真的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二话不说,他沈建东一定立刻把她追上手。
叶子如果真放她走,那他不但是一个傻瓜,而且还会是不折不扣的那一种。
他这位朋友,应该不会那么笨吧?
嗯……他想,他应该要对朋友有信心。
第八章
事实证明,在感情上,他就是那么笨。
比起其它同龄的朋友,叶予风在感情上算是晚熟的那一种。当他身边的朋友们好不容易脱离高中的和尚修女生活,准备在大学时好好谈一谈恋爱,不管结果是甜甜蜜蜜,或者令人伤心落泪,他们很快地都成为爱情这领域里的新鲜人;只有他,一年一年地过去了,至今似乎还不曾真正为谁动心过。
阿东他们一伙好几次想把一些不错的女孩藉由联谊之便介绍给他,真的是很有情有义、很够意思的了。但问题来了,不管来者是谁,他不动心就是不动心。
记得很久以前去看流星雨却不欢而归那次,阿东后来曾经困惑地问他:
「你有什么毛病?韩忆是系花耶,对那样漂亮的一个女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没有不满意。」
「那你还把人家给气到哭?」
当时他回答得很冷淡,「她自己爱哭,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惹她。」
「就是没惹才……」自认为情圣一号的沈建东在他身边踱来踱去,突然,他有个奇怪的想法,「你,叶子,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生?你老实说,我就把我们系上那个视觉系小受美男子学长介绍给你。」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大学都快念完了还是个处男啊。他应该……还是吧?除非他惦惦地偷吃没让人发现。
叶予风瞪了他一眼,而后故意噙起嘴角道:「干嘛介绍?难道你不清楚我的心意吗?阿东。」他故意抱着胸口,「一直以来,我的一片痴心,你难道都感受不到吗?」
「我?」阿东瞪大了一眼,指着自己点点点。「你是说……我?」错愕、惊吓到差点没腿软。不会吧?难道叶子真的……
再瞧了一眼,果然看见叶子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阿东顿时头皮发麻起来。「别、唉呀!别这样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是万年无敌霹雳绝对纯情异性恋者啊,我跟你、我们……没有未来啦!」
「你还真入戏。」叶予风哈哈大笑,还鼓了鼓掌。「什么时候去考演员啊?」
「叶予风,你找死!」阿东杀气腾腾地低吼。
眼见着阿东要变脸了,叶予风赶紧灭火地陪笑。「别生气、别生气,开开玩笑嘛。不过,」他正色道:「虽然我很感谢你们的关心,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急啊。」
「你不急?」阿东眉毛挑得好高。他只要单身三个月以上,就会觉得很急很急耶。一样都是有鸟阶级,怎么在冲动程度上会差那么多?
「是啊,我不急。」叶予风笑着说:「我想这种事该遇到就会遇到,急也没用啊,找对象至少要合拍才行吧。问题是你们帮我找的那些,拍子跟我完全不一样啊。」
阿东好奇地问:「那你到底要找一支什么样的『拍子』啊?」电蚊拍还是苍蝇拍?
当时叶予风不假思索便道:「如果我是一支网球拍,那么我当然也要找一支网球拍才能凑一对呀。厂牌不同没关系,至少还能合打一场球赛。再者,总不能要一个只会跳华尔兹的跟我一起跳恰恰吧?」他一再强调:「拍子不对、拍子不对。」
阿东看了他很久很久,终于放弃为这位朋友找对象的念头。因为,他的那支「拍子」,真的很难找。
「说了这么多,就是要看得顺眼。问题是,叶子啊,请问一下,你自己又是一支什么样的拍子呢?还有,我记得你不会跳恰恰的啊。」
叶予风咧了咧嘴,「这问题嘛,我也想知道啊。至于该跳什么舞,就随缘吧。」
「那,假如哪一天你找到你那支拍子,你想你认不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