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下半学期,需要修的课比起前三年来说已经少了很多。口译课是她唯一一堂会遇到亚今的课。就在口译课上,亚今一见到她走进教室就朝她猛挥手。这堂课向来很挤,亚今向来会帮她预留一个座位。
口译课的指导老师晚了五分钟才进教室。就在那五分钟之内,亚今不确定地看着她,犹豫了几秒后才问说:「妳知道了吗?听说叶子正在跟他系上一个学妹交往,是个很可爱很秀气的的女生,眼睛大大,头发长长,就跟妳一样。听说是她主动告白的,不过没想到叶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居然没有拒绝地接受了。」
从头到尾,依农只是盯着亚今说个不停的嘴,一时间还有点无法消化这席话。
见依农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亚今忍不住急了,推推她的肩膀。「依农,这是怎么回事?叶子他……你们不是一直都很要好吗?」
「他……我……」
「你们不是早就是一对了吗?」依农呆楞的反应看得她都快受不了。
「我……」依农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
「前两天我从别的朋友那里听来这件事时,吓了好一大跳,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后来我自己也看见了,才不得不相信……依农?!」天啊,她脸色好苍白。
「我有点想吐。」依农突然站了起来,越过亚今冲出教室。
亚今赶紧跟着冲了出去。她在走廊尽头的女厕找到了扭开水龙头,已经干呕起来的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依农才擦干了脸,抬起头来。看见亚今担心的脸庞,她勉强笑道:「对不起,我好像是吃坏肚子了,吐一吐就舒服多了。」
亚今不同意地看着她,但依农已经擦干脸,走出厕所,准备回教室。
「依农……」亚今只好再追上去。
口译老师已经到了,两人只好安静地回到位子上坐好。
当依农被叫起来翻译一段新闻时事时,她译错了好几句关键子句,惹得老师关切地看着她。「颜同学,妳没事吧?」一直以来,她这位学生的表现都很不错的啊。
「对不起,我人不大舒服。」她低着头说。
亚今很担心地看着她。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她几乎没跟着昏倒。「依农……」
*依农虚弱一笑。「别担心……一定是今天早餐吃的那块三明治不新鲜。」
「颜依农!」亚今真的担心死了。「妳不要再强颜欢笑了好吗?失恋了就大声哭出来吧,不然我陪妳去找他算帐,下课就去!」说着说着,义愤填膺的她就要站起来登高一呼,揭竿起义了。
依农捶她一拳,把她拉坐下来。「妳胡说什么,谁失恋了啊?妳又要找谁算帐?我都说我只是吃坏肚子而已啊,叶予风跟我……我们两个只是很单纯很单纯的朋友,他有权利跟任何他喜欢的女孩子交往,那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亚今还是不信。「妳、妳别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依农想哭。她多希望她是在自欺欺人。但那些都是事实,亚今为什么不信?
「我是说真的。」她压住一声哽咽地说。
「我、我不信!我就是不信--」他们两个,明明那么好……她又不是瞎子。她是见过他们相处的。明明他们是那么地适合对方,怎么可能只是普通朋友?!
依农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声音才问:「好啊,妳不信是不是?那么妳有听见过他曾说喜欢我吗?妳有见他带吉他到宿舍唱情歌给我听吗?妳有听说他为我茶不思、饭不想,或者送过我半朵红玫瑰吗?妳有看过他承认我是他心爱的人吗?」
没有。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亚今被问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径摇头。
依农松了口气,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那不就得了。」她不理会自己心口传来的阵阵疼痛,继续牵着那抹笑说:「他只说过,我们是朋友。」失笑出声,赶紧再牵出另一抹笑,「或许我还得找时间去恭喜他,顺便亏他一下呢。好朋友不都是这样做的?」真可悲,她连朋友之间该怎么相处都要跟别人学。
但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痛?她是不是快要死了,否则怎么会痛到连吞进喉咙里的话都像把火在烧?
亚今看着依农许久,将她的痛楚看尽眼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妳啊妳这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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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他那日团练后到书店找她时,她震惊已过。
却没料到心痛会更加地剧烈。
原本关于他的事,她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但现在,却是货真价实地听他亲口说出,甚至亲眼看见。
「依农,猜猜我带了谁来看妳?」
他的女友果然跟亚今形容的一样,有一双大眼睛和长长的直发,身材娇小玲珑,而且相当可爱。原来他喜欢这一型的女孩……
叶予风咧嘴笑,原以为会让她吓一跳,但她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预期的冷静。
她停下收银的工作,抽空抬头看了他和坚持陪他一起来的星儿一眼。没有惊喜,也没有好奇。「买书的客人吗?昭德老板一定很高兴。」一说完这句话,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跟他不过是朋友,讲话这么酸,听起来未免引人误会。
但叶予风并没有察觉依农的异状,只是摇头笑说:「不对,再猜。」
她故意瞪他一眼。「我没时间猜谜,你后面已经排了好几个客人要结帐。」
叶予风赶紧拉着星儿站开。「对不起,妳在忙我还一直烦妳。」
「你也看见我在忙了,如果我再一直跟你聊天,昭德老板会杀了我。」她飞快地帮买书的客人包书结帐,没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叶予风几乎失笑。「杀了妳?那个老好人?」他才不信。突然他灵光一闪,不由得尴尬一笑。「我真粗心,没顾虑到……是不是女性每月一次的脾气问题……」
之前不曾见过她发脾气,他还以为她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不过他实在太常听其它男性朋友跟他抱怨女友每月一次的情绪困扰,使他多多少少对这方面有一点认识。
依农苦笑,他想到哪里去了。
当他贴心地说待会儿要去帮她买红豆汤时,她再也受不了了。
原来她是这么的小心眼,她真的不值得他对她如此关心。
替最后一个排队的客人结完帐后,她转过头来,试图找回往昔--一个月前,他们谈话的方式。
「你别瞎猜,我好得很,只是这两天工作太忙了,没睡好,火气才有点大。」见他相信不疑后,她才慢慢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他身边的「她」,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看过一遍。
听说她叫做星儿。这名字真美。
而后她转过头看他。「我猜不出来,你直接告诉我谜底如何?」
她的双手状似轻松地放在柜台上,等待那个即将来临的最后审判。
「依农,让我向妳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她叫做郭星儿。」
那一剎那,天地似乎跟着旋转动摇了起来,但是她的手抓得很紧,让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感谢老天没让她的双腿软下去。
她瞪大眼睛,觉得眼睛好干。「真是个意外之喜,恭喜你了,叶予风同学,看来你终于找到你今生的最爱了。」
这不是她吧?颜依农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她想哭,又想大笑,为这理不清的情绪和混乱的处境。一半的她告诉自己,她应该为朋友感到开心,但一半的她,却已经无法再掩饰她对他那份其实早已超出了单纯友谊的感情。
也许亚今说的没错,她已经分不清楚她是在欺骗自己还是欺骗别人了。
不久之前他们才互相承诺要友谊长存,但现在她只想从他身边永远消失、蒸发。
可是不行,还不行,她想起了她的猫。或许她可以先把托托带回自己身边,再永远消失。
然后她听见他向他女友介绍她:「学妹,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做颜依农。」
没料到星儿笑道:「我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他俩皆讶异地看着她,只见星儿慢条斯理地指着依农胸前的店员名牌笑道:「它告诉我的。」
叶予风大笑出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星儿问。
「以为妳有猜心的本领。」他说。
星儿微笑。看着他与依农,若有所思地道:「我倒真的希望我会猜心。」
依农再也伪装不下去,她开口想说话,却发现声音破碎,赶紧轻咳一声掩饰她的心碎--
心碎?!啊,原来这就是心碎的滋味啊……她终于明白,却太晚了。
未加考虑的,她决定隐藏自己的这一份感觉。毕竟,既然过去的她总是在隐藏自己的感觉,那么再多藏个几天、甚至藏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反正都已经太迟了呀……
「依农,妳又出神了。」予风轻声唤她。
他不喜欢看见她这种像要把自己和别人隔绝开来的表情,所以他总是试着打破她面前那道无形的墙,直到他们之间几乎不再有墙横亘了才放手,怎么现在又……
「妳没事吧?」在书店微黄的灯光下,他到现在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好苍白。而她的手……在抖!她是不是忘了吃饭?
「我……我没事。」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强迫自己再挤出一抹笑,「这么关心我,小心你女朋友吃醋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你我一样清楚,我们纯粹只是交情很好的朋友而已,你说是不是?」
叶予风立即想反驳,但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反驳她的话。
她这席话说得合情合理,但为什么他就是没有办法同意?
「好啦,学长。」星儿在此时出声道:「我看我们就别打扰你的好朋友了,俊面又排了一堆人等着结帐呢。反正以后还多的是时间,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她说的对。」依农声音平平的说:「以后机会还很多,晚安了,两位。还有,恭喜你们找到对方。」想了想,她的视线转看向郭星儿,而后温声道:
「好好照顾他,他绝对值得。」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依农用这种叮咛的口吻说话。而且她说:他值得。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高兴听到她这么说,可是却又希望她把话收回去。但他想破头还是想不出任何道理来。
隐约地,他感觉得出今天的依农有些不一样,但他却猜不出她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很懂得她,但此刻他却发现他还是一点儿也不懂。
「我会的。」他好像听见星儿这么说。
但这句话却没有依农那句带着诀别意味的叮嘱来得更震慑他的心。
隐约地,他觉得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不该做错的事。
只是任凭他再怎么想破头、想爆脑袋,也没有想到,他会就此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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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以为,她会永远在他身边停留。
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管沧海是否会变为桑田,他真的曾经这么以为。
在与郭星儿交往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关于毕业以后的对话--
「依农,妳会不会担心……」
「担心什么?」
「我们要毕业了。很多学生时代的朋友,毕业以后都会失去联络。」
「我们不会。」
「妳保证?」
「嗯。我保证。」
他松了一口气,相信她会遵守她的诺言。
「我也挂上保证。」他承诺道。「如果以后因为种种因素,我们失去联络,我一定会让妳能够轻易地就找到我。」
「真的?怎么做?在高高的树上系满黄丝带?」当时她半开玩笑地问。
他偏着头想了想,而后笑道:「我会让妳抬起头看着星星,就会找到我。」
就像北极星一样啊?好天真的想法,但她真的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好,如果我迷了路,我就会抬起头看一看那颗叫做叶予风的星星。」
他的眼睛闪亮如星。「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们互在对方手上捺了个印。
然而得到承诺而满足的他,却忘了,她并没有给他留下指路的方向。
她没有说,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她的下落,他该怎么做才能找到她?
第九章
「哇!烧起来、烧起来了啦!」凌少奇惊慌地大叫出声,同时忙将正好提在手上的半瓶水往前泼出--
扑灭蔓延上依农长发的火星。
整个事件的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只几秒钟,却彻底地翻转了许许多多原来没在预期中的事。
这场小意外,从依农发了个呆开始。
当时少奇正提着水瓶准备去各桌帮客人加水。经过柜台时,正在煮咖啡的一个酒精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竟然冒出了一片火花,就那么刚好地掠到了依农长发的尾端,并且一下子就往上窜烧,她直觉反应地就把手中的水泼了出去。
依农惊醒过来时,脸庞和衣服都湿了,一头美丽的长发也受了严重的伤。
店里霎时起了一场骚动,客人关切地围绕在依农身边。
「天啊,那么美的头发……」有多少客人是为了欣赏那头长发而成为「呢喃」常客的啊。
依农安慰着那些替她惋惜不已的客人与仍然在惊吓中的少奇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瞪着被烧到的一截长发半晌,她垂下眼,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剪刀,从耳下一把将受火波及的发剪去。
「依农姐?!」少奇抱着她惊喊出来。
当沉重的头发一剪短,她立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好像,连一些过去的什么也一并剪去了。
原以为她并非刻意的要将头发留到这么长,直到现在,前尘往事随着遭焚的发丝,丝缠进了她的心,她这才明白,六年来她不曾剪过她的发是因为……他说过他极爱她的发。那是他唯一一次在她面前提到有关「爱」的字眼。尽管对象是她的发,但她是不是自那时起就已经暗自下决心要为他留长发丝?
她不知道,也永远无法回过头去厘清,当年她对他那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情。
直到多年后的现在,她剪去了发,这才明白,当年那份感情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在她身上刻下太深的烙印。就像这头曾沉重到拉痛她头皮的长发般,鞭笞得她体无完肤。
她这辈子所得到的快乐是那么的少,而她自问:她真的要这样沉重的过完一生吗?突然间,她的心在摇着头说:不,她不愿意。
如果有什么怨恨或懊悔的心情的话,是不是也该就此放手了?
她愿意只记得当年他对她的好。
啊,她是真的想要放手。
与剪去头发同样突然地,她轻声笑了起来。笑中带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