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好蠢!」他低喊出声。
「予风……」
「我想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了……」他没有机会当面告诉她,他对她真正的感觉,也没机会知道,假如他说出口了,她是会拒绝,还是会告诉他,她对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过去六年来,他不断回想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那些记忆回想起来是那么地真实,却又如此地遥远。时间让他的记忆产生了距离,会不会也模糊了真相?
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该怎么想了。
以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为情所苦的男人,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就去散散心吧,说不定,等你回来以后,就会有颜小姐的消息了。」
现在唱片公司、经纪公司和「千里追追追」的制作单位每天都会收到成袋计算的信和上百通的电话。而要在那些信件中过滤出有用的讯息,实在是件大工程。他甚至也怀疑当中会有真正可用的信息。
想必予风也是体认到这一点了,这几天他一直在拆读那些信,脸上的表情是愈来愈失望。以安真的不忍心再看他这样消沉下去。
予风看着那张飞往马尔地夫的机票,唇边泛出一丝苦笑。机票日期就是今天耶,以安会不会太体贴了一点?
「行李我已经叫人帮你收拾好了,我还替你叫了出租车。」以安说。再不赶快把予风送出去,他一定会撑不下去。
「不能不去吗?」万一他出国,依农却来找他了,那该怎么办?
「你要辜负我的好意吗?」以安摇摇头。「放心啦,一有消息,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这样可以了吧?」他边说边将予风从椅子上拖起来,推往门外。「快快快!别让司机在楼下等太久。」
予风几乎没有说不的机会,就被塞进了等在公司楼下后门出入口的出租车里,直奔机场,像是在逃亡。
不。他不想这样。
「拜托转个方向。」他轻声地说:「我想先去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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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农在校园中走着,看着托托追着不时飞下来的麻雀嬉戏。
有点难以相信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年。她看着校园里那些熟悉的建筑和花木,原以为会感到心痛,但却意外的只感到平静。
原来,面对逃避多年的记忆是这么回事。
伤痛已经淡却的回忆品尝起来竟是如此甜美。
他们曾经一起分享了属于他的青春。
他让她学会了欢笑。
但,「予风,我想我是真的迷了路……」
当她以为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她不知道他一直都在找她。
尽管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到她,但她已经不想再逃避任何事了。她想见他,想告诉他,她对他的心意从来就不只是友情那么简单。
就算会被拒绝也没关系。至少、至少她不再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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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已经太遥远了,原来深怕自己记忆模糊了之后,会连自己为什么这么痛苦的原因都忘记。然而,一一走过他们曾经一同走过的地方后,他放了心。
那些记忆是那么深刻地烙印在他心底,他彷佛能看见六年前那个三月天里,穿着一件红外套的她捧着斑斓的杜鹃花;而在他经过街区时,也彷佛能够看见他们曾经站在路边一同欢笑、一同面对未来的不确定,一同逃课看电影……
他不可能会忘记这些,不可能会忘的……
走出校园后,他不知怎地竟走进了新生南路上的深巷里。
尽管多年后,当年她打工的书店已经迁址,咖啡馆也已经结束营业。时间让许多事情变了,但有些事情却永远不会改变。
他抚着左胸下那颗跳动不已的心,深深明白他不会遗忘这一份刻进他骨肉里的感情。他每心跳一次,就会记起一次。他不会忘。
不远处,一家叫做「呢喃」的小店出现在眼前。
他走近一看,发现是家书店。
他想起她曾经告诉他的梦想。
不知道她的愿望实现了没有?他站在门外看了好久,心中泛起某种异样的熟悉。
突然,一阵倾盆大雨落了下来,将他推进了「呢喃」书店中--
「欢迎光临!」这天下午刚好没什么客人,奉命看店的凌少奇抬起头来,然后,整个人僵在柜台后面。
叶、叶予风?!
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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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续杯吗?」少奇第三次问。
「不用了,谢谢。」叶予风微笑地回答。
「不用客气。」少奇依然在他的杯中注满热咖啡。
「我得走了。」他微笑地说。「要赶不上飞机了。」出租车还在巷子外等呢。
「不行不行!你不能走!」少奇猛地摇头,抓住他的手肘,不让走。
他挑起眉。「为什么?」觉得这个服务生真奇怪。
少奇吞了吞口水,困难地开口:「总之,你不能走就是了。」开玩笑!老天爷好不容易把他送到店里来,她如果放他走,她以后就没脸见老板姐姐啦。
「为什么我不能走?」他又问了一次,想知道答案。
可以说吗?少奇考虑着是不是该让他知道这家店的店主人是谁。
「妳不说我就要走喽。」他站起身走到门口,雨看起来像是快停了。
「你、你还没结帐!」情急之下,她大喊。
他失笑地掏出一张千元大钞,「不用找,谢谢。」
「不行!」她大喊:「别走!我拜托你别走!」
他回过头看她,眼中露出不解;再然后,他无意中瞥见了放在玄关处当作装饰品摆设的一套童书,定睛一看,整个人当场愣住!
《黛妮摔一跤》……
可能吗?这家叫做「呢喃」的书店……
他找了六年之久……有可能吗?
他重新走回店内,瞪着少奇问:「这家店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少奇从没见过这么专注急切的眼神,然后她明白了,也松了口气。
「我想现在你应该不会走了。」松了一口气的她恢复平日开朗的笑容,拿出纸笔来。「在我回答以前,可以先帮我签个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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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雨突然下得好大。」
依农一推开门,托托便率先冲进店里,猛甩去身上的水珠。
她将湿发拨到耳后,同时把湿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一边分神向室内喊话问道:「少奇,下午店里都还好吧?」
静谧。
静得好不寻常。没人应声。
「少奇?」依农疑惑地转过身来,走出玄关暗处。
而后她惊讶地停下脚步,看着站在她面前那个她殷殷思念的人。
予风看着她眼瞳的变化。那对眼睛先是因为惊讶而睁大,然后又渐渐回复原状。他便知道,她跟他一样,都为这毫无预期的重逢而百感交集。
在她转过身看见他以前,他已经看了她好几分钟,但仍无法相信站在他面前的她,真的是她。而且,她剪了发?
错愕、迟疑、惊惧、喘息、畏惧……各种复杂的情绪伴随着混乱的反应表现在彼此的脸上。
他们专注在对方身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彼此,心中思绪乱成一团。
不知道是谁掉了泪?
不知道是谁先走向谁的?
也不知道是谁先因为不敢置信而停住脚步?在等待了这么许久之后,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场梦,而谁也不敢轻戳这梦的边缘,深怕一触即破灭。
这是真的吗?
他真的站在她面前了吗?
而眼前的她真的是他一直在找寻的人吗?
不知道不知道哇!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此时此刻,唯一肯定的只有一件事。
那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如此单纯,却又如此地清晰。
当他们看清了自己感情的同时,也终于看懂了彼此眼中所盛满的思念。
他们不止一次在镜中看见过那样的眼神--那盛满情意的眼神,原来竟是那样的明显与藏不住。
如今,他们不是透过镜子看见自己的思念,而是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自己。
那眼神交会所传达出的、毫无保留的情意无须言语,便震撼了他们的心。
倘若不是爱,也只是比爱更深刻。
这是灵魂的相遇及相知。
这辈子他们只可能属于彼此。
他们既是朋友,更是恋人。
而时间是如此地宝贵,他不能再等下去。
是不是该打个招呼?那该怎么开口呢?在久别后的重逢……
「哈啰,语音输入法……」终于,他沙哑地低唤。
她无法移开她的视线,声音同样沙哑。「好久不见了,第二节课。」
那一瞬间,他们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重新再相遇。
而且这一次,他们是认定了对方。
不知道是谁先移动了脚步,也不知道是谁先投向了对方。
六年的距离消失在一个溢满情意的拥抱之中。尽管这么多年来,他们或多或少都改变了一点,但对彼此的关切与牵挂却一如最初。
他颤抖地紧紧抱着她。他不放手,永远都不放手了。
依农忍不住流下了泪,同样用力地回拥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啊……
伫在一旁的少女不知何时俏俏抱起了猫,走出了书店,挂起「暂停营业」的告示。此时此刻的「呢喃」应独属于恋人。
她想告诉他,他迷路了。
他则想告诉她,她是他唯一的愿。
六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有很多事情需要告诉对方。
但不急,真的,不急。此时此刻,他们只想停留在对方怀中,多感受一点彼此真实的存在。
还不晚吧,一定还来得及的。
一定。
幸福的未来,请稍待……
且让他们好好品尝重逢的滋味。
别走开……还有(重逢之后)
永远不遥远
他在半梦半醒中对她说:「我爱妳。」
这句模糊的呢喃让她从梦中醒了过来。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她轻声回应:
「我也爱你。」
他似乎醒了过来。「永远别再离开。」
「嗯,永远不离开了。」她承诺着。然而她知道他还是没有安全感。
她不知道这六年来他一直在找她,直到现在。如果她早一点知道,那么她或许不会这么久才回来。他是她最深的盼望,只要他一句话,她会为他付出一切。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她真的不会再离开他。
重逢那天,他说:「我爱妳。」如同她当时告诉他的:「其实我一直以来也都爱着你。」
只是在当年,他们都还没有办法处理那样深的感情,只好放任着它,假装没有发生,直到终于失去。
两个人都为彼此的真心震愕不已。他们浪费了多少时间啊?
许多年后,他们终于找回了彼此。
然而一切还是如当初一样,没有改变吗?
不,她变了。
他也是。
他们都不再是六年前的叶予风与颜依农。他变得更高大了些,却也清瘦了些,他的眼中多了一点当年未曾见过的沧桑;而从前她脸上经常流连的忧伤却不再像过去那样地深。
他变得深沉了一点,她则开朗了点。
她为他心疼,他却为她的笑颜迷醉。
他们都变了。
然而愈是探索彼此的改变,他们就愈是从对方身上找到当初的那份熟悉,而发觉,当初那份感情非但没有变淡,反而因为距离的消失而加深。
爱。
不再怀疑。
但他仍感到害怕。
他怕这是一场梦。一旦梦醒,她就会再度消失不见。
他怕这是个玩笑,其实眼前的她只是他过度思念下的幻想。
他害怕……
所以,从那天起,他就无法让自己离开她。
起先依农并未发现他的恐惧。
她只是,在那天,夜深后送他回去,却在隔天清晨时发现,他睡在她门外,一夜未归,身上的衣裳被深夜露水润湿。
再接着,她注意到他天天到「呢喃」报到。从清晨到夜晚,他在她身边帮忙,眼神离不开她。她再度送他出门,希望他能回家休息,但他依然固执地守在「呢喃」的门外。
他放弃了他的工作,舍弃了他自己的住处,就只守在她的身边。
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了,当下她打开门,让他在她的屋檐下过夜。
于是,他带着简单的衣物和行李,睡在她的沙发上。
然后,他在恶梦中因害怕她离开而焦急的呼喊,让他在她床上赢得了一席床位。(把托托给挤下床)
再然后,他睡在她的枕上,嗅着她的发香入睡。
他似乎,不想管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风风雨雨的事了,他只是专注地守着她。
她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告诉他,要他不用担心。
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就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反应,他无法克制自己的那份恐惧,担心再度失去。
他的经纪人黄以安前阵子才找到「呢喃」来,以安一直以为他出国了,却没想到会在一份小报上看到一则他正跟一个女人「同居」的八卦。
那份报纸想当然尔,是少奇贡献的。但当时他只是严肃地问她:「妳在乎吗?」她摇摇头,换得他耸肩一笑,说:「那就随他们写去。」一点儿也不在乎。
以安对他咆哮:「就算你不在乎,还是得留一点形象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人气掉得就像寒流来时的气温一样快!」
但当时他只是把以安拉出店里,说要出去聊聊。一小时后,以安灰头土脸地走进来,对她说:「我希望妳真的值得。」
那句话,意味深长。
而以安自那天起就再也没提过有关绯闻或唱片业界的话,他只是偶尔会声称自己是到附近逛逛,所以「顺便」进来喝一杯咖啡。
这时候他会招待以安一杯他特制的咖啡,献宝似地端到他面前,还开玩笑说,老板娘(就是她)如果喝了这杯咖啡,就会让他通过试用期了。
现在她出门时会有人偷拍,来到店里的客人有时也会看着他们两人窃窃私语,但她并不想理会这些事情,时间一久,好奇心被满足了,事情自然会结束。
所以她只在乎他的歌唱事业是否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影响。她知道他喜欢唱歌,她不愿意他为了她而放弃。
她想叫他不要害怕,想叫他不要放弃。但她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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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决定暂时让「呢喃」歇业一阵子。
「为什么要歇业?」他问。
「因为我想让心情沉淀一下。」她说。
「让谁的心情沉淀?」他眼中难掩一抹惊慌。
她当然看见了。她竟然伤他这么深……啊,真对不起、对不起……
「让所有人的心情沉淀。」她从一个纸袋里翻出好几本最近一期的杂志,封面人物都是他。
他只看了一眼。「不要管那些八卦,那不关我们的事。」
她摇摇头。「我不能不管。这些报导虽然不是真的,但是对你的声誉伤害很大,我可以不在乎他们写我,但是我发现我不能不在乎他们怎么写你。这是你应该要考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