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瞒妳,也很抱歉提起妳不愿提的往事,可是,妳记得吗?妳曾经问我为什么喜欢妳,我答不上来,感情来得那么突然,让我防不胜防,妳要我怎么回答妳呢?
「……何况,那是从四年前开始的事,我知道妳回花莲纯粹是巧合,但看见妳一个人在树下哭泣却是意外。那时候我就想跳下去,像十二岁那年看见妳哭的时候那样,抱着妳、帮妳擦干眼泪,但我不敢——因为当时的我已经二十岁,不是十二岁的小男孩,而是二十岁的男人。」
顿了会,上官谨的声音再度响起。「看着妳哭,我发现自己竟然会觉得心痛,妳的眼泪,妳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模样,就像个茫然无助的小女孩,让我完全忘记妳比我年长的事实,当时的我只想抱住妳,只想哄妳,像哄心爱的女孩那样,希望妳别再哭下去;但我不能,一来是怕吓到妳,二来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我不是妳的谁——从那天起,我就喜欢上妳了。」
不要再说……不要再说……龚歆慈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听进任何一句剖白感情的语言。
她不要听!她不要!
可是上官谨的声音像蛇一般,滑溜的钻过她指缝间的空隙,钻进她耳里,沿着体内的神经游走,直抵心版。
怦、怦、怦!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重击。
「喜欢就像一把钥匙,开启的大门是我的记忆,发现自己动了心,想起妳也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愈想就发觉自己愈喜欢妳;当然,那时候的妳已经是记者,后来成为当家主播,我跟妳的距离也愈来愈远,再加上妳不可能回花莲,我以为这份感情将无疾而终。」
「够了……够了……」龚歆慈呜咽出声,哀泣着苦求电话线那头的人挂断电话,「挂电话……求你把电话挂掉,呜呜……」
「我不认为这就叫痴情,这份感情不过就是我的暗恋而已,直到再次见面,直到妳答应让我借住,直到我真正踏进妳的生活圈……」
「不要再说……谨……谨……」
「我爱妳,以一个男人的身分爱妳,歆慈。」
最后这句话,终于将龚歆慈逼溃,倒卧沙发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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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访客,龚歆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歆慈丫头,认不出伯母我了吗?」陈若美挥挥手,热情的笑容让她的眼瞇成两条细线。「是我啊,妳的上官伯母啊!」
是我啊,妳的上官伯母啊!好熟悉的一句话。
每次接起她老人家打来的电话时,第一个听见的,是她轻快的笑声,接着就是这句话。
「伯母!」龚歆慈立刻冲上前,还没将客人迎进屋,先被来客热情的抱在怀里。
「果然,看电视跟看本人就是不一样。」陈若美像抱着久别重逢的女儿一般,拍抚着,「电视上已经很漂亮了,本人更漂亮。」
「伯母……」老人家纯朴的热情让她湿了眼眶。「真的好久好久不见……」
「我可是天天见到妳啊,在电视上。」陈若美打趣道。
龚歆慈笑着拭去眼眶的湿意,迎客进屋。「来,请进。」
陈若美进屋后,打量室内环境,频频点头,表情就像是为人母者看见孩子有所成就般,净是为孩子感到骄傲的神采。
「不错不错。」嘴里也称赞着,真心为她今日的成就喝采。「妳很努力,很棒。」
「谢谢伯母。」龚歆慈送上一杯茶,这短暂的时间,让她从看见邻家长辈的狂喜中清醒。
她想起长辈另一个身分:上官谨的母亲,这让她无法全然欣喜。
静坐在长辈右侧的龚歆慈,不安的搓着手,等待陈若美说出来意。
怎料,搓揉不停的手先被一双因多年务农而皱纹满布的手包裹在掌心,轻哄似的拍了拍。
这两三下,毫无力道可言,情感的重量却压得她热泪盈眶。
「伯母……」
「这么多年一个人过,真的很辛苦。妳很努力,也很认真,是个乖孩子。」陈若美不把眼前的妙龄女子当成年人看,腾出手来回摸着她的头,像对待小孩子似的。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点点滴滴落在黝黑皱褶的手上,低泣的声音像个对母亲撒娇的小女孩。
「乖乖,不哭不哭。」陈若美将她揽入怀里安慰,用自己的衣服吸纳孩子的泪水,像每位母亲都会为子女做的那般,给予安慰,给予稳定情绪的力量。
好半晌,龚歆慈终于有余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抽抽鼻,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赧。
「对、对不起,我失态了。」
「不不,还是这样最好,我一直把妳当女儿看待。」
这句话又逼出她几滴泪。
「我家儿子让妳受苦了,伯母向妳道歉。」
没想到她会为上官谨致歉,龚歆慈应话应得心慌。「不,没有,我……」
「那小子骗了我们这么多年,真是该打。」说到不肖子,陈若美和蔼可亲的面容立刻换上气呼呼的不满。「要死了哦!不过就是进公家机关做事,也要搞得那么神秘兮兮,又不是进FBI。」
「伯母?」拭去泪水,龚歆慈迷糊了。「这怎么回事?」
「我来之前到医院看我那个不肖子去了,跟妳伯伯。」陈若美笑道:「现在妳伯伯在医院里教训那个放羊的不肖儿子,我等不了他,就先跟谨要了地址,跑过来看妳,才懒得等他们父子对决完哩。」
「伯母?」她愈来愈困惑了。
「谨都说了,关于当画家是骗我们两老的事,关于他当调查员的事,还有……」陈若美顿了会,才开口:「关于你们两个人的事。」
龚歆慈神色一凝,黯然垂首。
「你们两个年轻人的事还是你们自己去作主。别担心,我不是来当那个不肖子的说客的。」陈若美拍拍她手,要她安心。
一双眼扫见客厅墙上的画。「咦?这不是我们村子吗?」
闻言,龚歆慈跟着抬头,很直觉就看向挂在墙上的画。
「哟,画得还挺像的哩。」陈若美边看边说道。
「那是……谨画的。」她幽幽道。
「哈,四年美术系念完还算有点成绩。」陈若美朗声道:「妳伯母我啊,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儿子画的东西,那小子……有了美人忘记娘。」
「伯母……」
「那小子啊,可把妳上官伯伯气死了,这趟上来连我们上官家的家法都请上来了,这么多年来拿画家当幌子骗我们夫妻俩,真是不要命了,挨板子也是活该,那小狗崽子。」
「可是他身上有伤……」
「就打没伤的地方。」陈若美做出挥板子的动作。「妳放心,妳上官伯伯挥板子很准的,咱们村子里有老人棒球队,他可是四号强棒哩,大棒一挥,准又有力。」
龚歆慈一听,心拧紧了半截。
偏偏陈若美说得兴致勃勃,儿子挨扳之于她好象是莫大的娱乐。
「谁叫那小狗崽子要欺骗老人家,就算是善意也该打屁股,都是一家人嘛,有什么好瞒的呢?又不是不赞成。」
「您和伯伯赞成吗?」
「当然反对。」陈若美不假思索道,跟上句话完全矛盾。
「伯母?」
「儿子选择枪林弹雨的工作,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会安心呢?」她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为人父母啊,虽然支持孩子的选择,却又会忍不住为他担心,我想所有孩子当警察的父母,他们的心情跟我和妳伯伯是一样的。」
「这是谨选择的路,我跟妳伯伯不赞成,却也只能支持,毕竟这人生还是谨自己的,应该由他自己作主。啧,是我们夫妻俩教育失败吗?让那小子把我们两老当成冥顽不灵的化石,以为我们会阻止他,真是个傻小子。」
「伯母……」龚歆慈终于明白老人家的用意。
面对谨的欺瞒,两位老人家心态如此豁达;反观她,却耿耿于怀,甚至以这为理由,将他拒于心门之外。
她这么做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不过那傻小子倒是做对一件事。」待龚歆慈抬眸看着自己,陈若美才继续道:「挑了个好女孩。」她拍拍掌中柔嫩的小手。
「我……」
「还以为他这辈子打算做和尚,没想到一直没有交女朋友的原因是因为暗恋妳,啧啧啧,我硬逼他住在这儿,反倒给他制造机会了,真是!」想起儿子之前的抗拒,陈若美就忍不住翻白眼。
想吃还装客气——啧,她怎么会有那么虚伪的儿子?教育失败,教育失败。
「不过说真的,妳对我家那小狗崽子有什么感觉?」说到最后,还是打了自己嘴巴,为儿子当起说客来了。「喜欢?还是讨厌?」
「伯母……」面对陈若美若有所蚕一的眸光,龚歆慈绽出近日来最真的笑容。
悲惨的心绪,莫名的,因为她老人家的来访,释怀了一大半。
第十章
我不会逃避,不会放弃。
那天在医院争执到最后,上官谨告诉她的话,龚歆慈终于弄懂了。
他不会逃避欺瞒亲友的这件事,所以选择据实以告,哪怕会引来许多责备。
而他,也不会放弃……放弃对她的感情。
那么她呢?又会怎么做?
也希望妳跟我一样,歆慈。
离开前他的叹息,她也明白了。所以,她不逃避,不放弃——对他。
她的脚步在病房门前停下,忐忑的不愿再往前一步。
龚歆慈知道,一旦开了门,踏进去,就是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而这个决定,将会为自己带来一份新感情,一个新关系,她的生活中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且与她——关系密切。
因为如此,她迟迟无法迈开这一步,任何现状的改变,第一步总是需要最大的勇气才能跨出,那是和自己安于现状的心理交战。
但意外总是突如其来,在她满心踌躇,裹足不前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里头打开。
还来不及惊叫出声,龚歆慈已经被拉进房里。
磅一声,门板阖上,像是之前丽人的踌躇没发生过一样。
「上官……唔!」欲说话的嘴倏然遭封缄,龚歆慈觉得眼前一暗,等她意识到唇瓣热切的亲昵之后,充斥在耳边的,只有她的和他的,相继加快的心跳声。
怦咚!怦咚!怦咚!
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始于上官谨的情不自禁,终于两人肺部的氧气因为吻消耗殆尽,不得不分开。
「我……」男人的嗓音因为这吻,变得粗嘎。「对不起,我怕妳决定掉头就走,所以……」
「你……」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没好到哪儿去,龚歆慈轻咳了几声,复开口:「你知道我来了?」
他点头,待激越的情潮平复一些,才说话:「听到妳的脚步声在门前来来去去,我一直在等妳。」
「我还没说要原谅你。」
不会吧?上官谨瞪大眼睛。「妳来,不就表示原谅我了吗?」
微抬眸,首先人眼的就是因为方才热吻呈现艳红色的男人嘴唇。
龚歆慈又把头低下去。「伯父、伯母呢?」
「我爸妈他们先回花莲去了,再过几天就要收割,他们这阵子很忙,所以……」他按按自己的臀,嘶~~到现在还是有点痛!「我爸用家法伺候完我这个不肖子之后,就跟我妈一起回去了。」
「真的被打屁股?」不可能吧?他都二十四岁了。
「不信妳可以验伤。我无条件开放,只为妳。」
闻言,龚歆慈俏脸立刻飞上两抹红霞。「你……不正经!」
「是妳才有的。」听出她话语间的软化,上官谨有恃无恐的搂她入怀。「我最狼狈的样子只让妳一个人看见。」
「我应该觉得荣幸吗?我以为男人在女人面前都喜欢装出英雄的姿态,以搏取芳心。」
「那叫逞强。」鼻子埋进她颈间深呼吸,他喜欢她身上淡雅的气味。「我不要装了。从今以后在妳面前的,只会是百分之百的上官谨,没有虚假。」瞒骗她一次得到这样的下场,他不敢也不愿再有下一次。
「伯母找过我。」
「我猜得出来。」不旁观儿子被家法狂打屁股的好戏,他就猜到他这老妈别有行动。「她说了什么好话让妳决定原谅我?」
「什么都没说,只说你是不肖子。」
那就奇怪了。上官谨觉得困惑,既然如此,她为何决定原谅他?
看出他的疑惑,龚歆慈轻轻推开他,给彼此一点呼吸的空间,他搂得太紧,让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如果连最亲的人都能这么轻易原谅你扯出来的谎言,我又有什么好气恼的?他们才是更应该生气的人。」
「只是这样?」上官谨皱眉,表情写着不满。「就只有这样?」
「不然呢?」龚歆慈反问,相对于他的不满,她神色间藏匿着莫名的羞赧。
办案时心细如发的上官谨可没漏看,而且,他也不想让她成功含混过去。
放松的手臂再度收紧,上官谨俯首压在龚歆慈肩上,双眸含水斜睨肩颈散发香氛的心上人。
「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其、他、理、由吗?」一字一字,慎重开口询问。
上官谨若有所求的表情像极死皮赖脸讨骨头吃的小狗,看得龚歆慈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根肉骨头,毫无防备的被放在一只饿犬眼前。
「歆慈……」「饿犬」呦呦吠叫,索求她之所以原谅他的另一个理由——那个除却理性外,纯然感性的理由。
龚歆慈不是不懂,就是因为懂,赧红才不由自主浮上嫩白的脸颊,身子也忍不住挣动,意图脱困。
只可惜困住她的人不让她有任何逃跑的机会,垂涎的脸瞬间转成男人的语重心长,「虽然我知道妳没说出口的是什么,但我需要听妳亲口说。」圈在她腰身的手缠上双颊,以捧抱的姿势定住她的脸。「亲耳听见,我才能安心。」
龚歆慈抬眸,深深望着他,两人仿佛角力似的,直到一声轻叹逸出她的粉唇。
「不原谅你行吗?」她苦笑,小手抚在心口。「你不好过,我这里更难受。不原谅,是惩罚你,也在惩罚我自己。」
她不是那么容易原谅欺瞒的人,但因为瞒她的人是他,一向理性挂帅的她也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走向,唉!终究是败给了无法控制的感情。
「万岁!」像看见自己支持的球队得胜,上官谨兴奋的抱起她转圈。「妳终于说了!妳终于说了!」她终于承认自己动心了,哈哈!哈哈哈~~
天!「上官谨,放我下来,你别忘了你的伤啊……」
病房内,沉闷的低气压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晴朗无云的高气压。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正是谈情说爱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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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结束,雨过天青,大地一片祥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