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天,芷盈背着简单的行李,准备离开龙焰山庄。
她心头有点不舍,不舍这里的一花一草,更不舍那些亲切待她的人们。
她无法否认,这里让她有家的感觉。
但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她没有理由留下。
“段姊姊,你要上哪去?怎么还带着包袱?”凤儿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不由分说地揪住芷盈的行李不肯放手。
凤儿突如其来的现身打乱了芷盈原本的计画。
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打算静静地离开,但是凤儿恐怕不能让她如愿了。
“凤儿,我已经在此叨扰多时,如今你表哥既已无恙,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谁说的?表哥不是还没想起你是谁吗?怎么可以说他已经无恙了?照我看来,表哥离痊愈之日还远得很呢,你怎能说走就走呢?”凤儿见她去意甚坚,一双小手立即紧拉着她的衣袖。
想起那个牵挂在心头的男人,芷盈不禁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如果我对他来说只是一段不堪的记忆,我又何苦强求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当她打算从凤儿的手中取过行囊时,发现凤儿的美眸倏然一亮。
顺着凤儿的目光,芷盈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
“你不用抱太大的希望,他不会留我的,你还是快点把包袱还给我。”她落寞地垂下眼对凤儿道。
李宁风听见芷盈这么说,很快的走到两人身前。
“你不觉得你的结论有待商榷吗?”他语带戏谑地道。
“什么?”她没料到他还会对她说话。他不是很讨厌她吗?
“你凭什么断定我不会留你?”瞧出她眸里的疑惑,他好心地将自己的问句说得更清楚明白些。
“你留我做什么?”她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他纵使失忆,依然是个怪家伙。
前些日子她整天黏着他不放时,他巴不得离她愈远愈好,现下她打算打道回府了,他又要她留下,他到底想怎么样?
凤儿见两人开始谈话,便赶紧揣着芷盈的包袱离开,把花园留给他们俩。
“我的病还没好,你这样弃我于不顾,还算得上是个好大夫吗?”李宁风轻摇着手中的白扇,一派潇洒自若。
“你没有病,你只是忘了一些你不想记得的事情而已。”她不客气地将他昨日的话一字不差地丢还给他。
李宁风收起白扇,耍赖地道:“想不想记起来是我的事,而你的职责是医好我!”
芷盈听到他这番无理取闹的话,并不十分气恼,倒觉得有几分好笑,她实在不想提醒他,她一来没收他的金,二来没收他的银,何来职责之说?
“如果我对你来说是一场痛苦的回忆,那我不明白记起了我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她镇定的秀颜让人看不出她的胸口已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酸楚,正隐隐作痛。
“所以你打算放弃?你不在乎我一辈子想不起有关于你的一切?”他阴鸷地问道。
芷盈无语。
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无关于在不在乎,他幸运地忘了过去的事情,但是她没有。
师父的死,她依然介意,她没办法放开胸怀看淡他杀了师父的事实。
所以她告诉自己,他忘了她说不定是件好事。
“我该走了,不打扰你宝贵的时间。”多说已无益,她不想再作任何解释。
当她准备前去找凤儿拿回包袱时,李宁风忽然开口。
“我对你很失望!”他沉重的嗓音难掩怒气。
她没有回过身,背对着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是。”
之后,她往前走了几步,倏然间眼前一闪,他高壮的身子已挡在她身前。
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此刻非常生气。
其实他的记忆早就恢复了,这些日子来的刁难不过是要试出她的真心,但是,他没料到最后她还是宁愿放弃他。
她为什么总是能这么轻易地撇下他,不带一丝眷恋?
“龙焰山庄不是一个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只要能留下她,他不计一切代价,他不会傻到让她再次从他的生命中离去。
“可是,我想走的时候,没人能留下我。”芷盈的话里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事实上,她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记忆恢复了,只是她不想点破,如果他愿意继续装傻,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能走得无牵无挂。
“你大可以试试看!”他火大了。
“你何苦留下一个讨厌的人来破坏自己的好心情?”她就事论事地道。
想不到他一句伤人的话竟成了她离开最好的藉口,真是令人始料未及!
李宁风按捺不住地大吼一声。
“够了!你不要一直拿这句话来堵住我的口,我为什么会恨不得你从来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真正的原因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他逼问道。
不可否认的,他这句话击中了芷盈的心坎,她怯懦地回避那双咄咄逼人的眼,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李宁风不肯放过她,抓住她的肩头摇晃着。“盈盈,看着我,你到底在逃避什么?相信我爱你不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
她捂住双耳,虚弱地摇着头指责地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听,为什么偏偏要说?”为什么连这一点点小小的慈悲都不能施舍给她?
“那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为何你偏偏要走?”他反问道。
“你……”芷盈愣了一下,但随及忆起师父死时的惨状,她的心便有如被千根针刺入一般疼痛不堪。“你爱我又怎么样?你杀了师父的事实不会改变,就算我能昧着良心留下来,那师父该怎么办?”
师父待她恩重如山,她不能为师父报仇已是不该,她又有什么立场和一个杀死师父的凶手厮守一生?
“杀了我,你会好过些吗?”李宁风看了她一眼,在她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前,她的手上已多了一把匕首。
她望着他,不敢细想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动手吧,没有你的日子,不比死去好上多少。”他摊开双手催促着她。
她着实被他疯狂的举动吓到了。惊惧地将匕首扔在地上,她的额头上不禁冒出点点冷汗。
“为什么不动手?你不是想替你师父报仇吗?”
李宁风握住她的柔荑,霸道的口吻让她紧绷的情绪濒临崩溃。
她忍不住无助地低泣。“不要逼我,好不好?”
他告诉自己不能被她柔弱的模样收服,但他的手却像有意识般自动地搂住她的肩膀。
“你只是拿着一把不到四寸长的匕首,都还没碰到我的衣裳就已经吓成这样了,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师父拿着剑亲手杀死我爹的时候,她有多难过?”
芷盈抬头望着他,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有吻她的欲望,但是他必须忍住,虽然这真是个非人的折磨。
克制地咽下口中的唾沫,他继续道:“你师父武功比我高,如果不是她有心相让,今天丧命的人是我,不是她。”
虽然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很丢脸,但是他必须让她看清楚事实的真相。
“师父想死?”芷盈混乱的脑海中渐渐地理出一丝头绪。
李宁风点点头,“你站在她立场替她想想,她当年杀的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她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就像你今天如果在一时冲动之下杀了我,你还有勇气活下去吗?”
芷盈愕然。
师父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纵使活着令她痛楚,她也不会用自杀这种懦弱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早该想到了,不是吗?
师父只是借着李宁风的手了断自己的痛苦,或许,现在师父已获得了真正的宁静。
那她一直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我很愚蠢,是不是?”芷盈有感而发地问。
他爱怜地摸着她的头,“你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
“谢谢你!”她牢牢地环住他的腰,感谢他在最紧要的关头没有放弃她。
李宁风抬起她的秀颜,轻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斑斑泪痕。“答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掉泪,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只能笑,不能哭。”
他的霸道让她扬起一抹甜笑。“那不成了名副其实的‘笑盈盈’了吗?”她打趣地道。
“对!笑盈盈。”他的话尾结束在她的红唇上。
两颗真挚的心在这深情的一吻中重新牵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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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龙焰山庄是天下第一庄,但很少人有幸能一窥它美丽的面貌。
传说中,山庄里除了有个“毒人不眨眼”的夫人秦月珊之外,少庄主李宁风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加上里头的家丁、厨娘个个都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武林高手,随便动根手指头,都能将那些自认为武功高强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因此道上的人就算好奇心再旺盛,也没那狗胆专程登门送死,所以龙焰山庄又有了个别名叫“龙潭虎穴”。
这回龙焰山庄办喜事,够资格收到请帖的人,全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这封请帖不只是进入龙焰山庄一窥究竟的钥匙,更是身分地位的象徵,因此,尽管关于龙焰山庄的传言沸沸扬扬,许多人还是期待着出席这难得的盛会。
另外,受邀请的除了江湖中人之外,也不乏名商巨贾,因为新娘也是大有来头,不但是已逝世的“雪艳仙子”的嫡传门人,更是京城首富段有成的掌上明珠,因此她与李宁风的这桩亲事可说是门当户对。
不过,听说新娘好像跟自个儿的爹有些嫌隙,本来她打死都不肯认段有成这个有钱有势的父亲,后来还是经由新郎倌不断地劝说,父女俩才重修旧好。
段有成好不容易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当然舍不得就这么让心肝宝贝出嫁,直嚷着要多留她几年,这会儿可急坏了准新郎,于是他连忙抬出人情攻势,逼得段有成点头答应,这桩亲事经过一番波折,总算尘埃落定。
喜筵当天,众客云集,山庄里一片喜气洋洋,到处可听闻不绝于耳的道贺声。
这一天最高兴的莫过于李宁风了,酒席还没开始,他这个不尽职的新郎已蹑手蹑脚地摸进新房,打算陪伴他那美丽可人的新娘子。
反正满堂的宾客他都不太认识,他留在那儿做什么?
一对龙凤花烛映照着整间新房,新娘披着一身华丽的嫁衣端坐在床沿。
李宁风迫不及待地要随侍在新娘身旁的丫鬟退下,之后掀开那覆住新娘的红盖头。
当芷盈那摄人心魂的美颜映入眼底,他不禁看得痴了。
她略施薄粉的嫩颊透着光泽,说不出的晶莹剔透,而原本就红润的小嘴如今抹上淡淡的胭脂,泛着樱桃般醉人的鲜红,让人不禁有一亲芳泽的念头。
可惜的是这张玉颜的主人此刻并无半点新嫁娘的娇羞,板起的脸孔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势。
她又生气了!
李宁风暗自叹气,并提醒自己要提高警觉,免得自讨苦吃。
唉,所以说女人不能宠,这一宠就把她给宠上天了,丝毫不将他男子汉的气概放在眼里。
“你在生气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并仔细地观察她脸上的细微反应。
芷盈不置可否地挑高一边的柳眉。
幸好他还不至于呆到看不出她心情不好。
她好心地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于是迅速地换上一张甜如蜜的笑脸,速度之快,直逼川剧的变脸绝活。
“亲爱的相公,昨儿个早上士尧已经记起凤儿了,你知道吗?”
五天前,秦月珊觉得忘恶丹的功效和她原先预期的效果好像不太一样,所以决定再找个人试试。
结果,她找上吴士尧。本来吴大公子是宁死不屈的,但她跟他说,如果他能安然无恙地通过这回的试验,就可以准备迎娶凤儿这个美娇娘,他禁不住诱惑,只好舍命陪君子。
由于他并没有喝酒,所以不像李宁风昏睡那么久,仅三天他就醒了过来,然后,他记得所有的人,就是不记得凤儿。
秦月珊这才痛心疾首地发现,原来她做出来的不是忘恶丹,而是忘情丹,这与她的本意并不相符。
她要的忘恶丹是能让人忘记这一生最可怕的事情,例如那些曾被她毒上个十天、八天的可怜人,吃了以后会从此忘了“秦月珊”这三个字。
其实她只是想改邪归正,所以她再接再厉地钻研,新药很快的在昨日傍晚完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会儿已掺入今晚喜筵的美酒中,可以预见的是,满堂的宾客会在原地躺上十天半个月,醒来后便会忘了不愉快的过去,接着喝士尧与凤儿的喜酒。
如果他们还是顽固地记着“秦月珊”这个名字的话,他们会在原地再睡半个月,直到他们完全忘记为止。
看来,这场喜筵就算没能颠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句话,也必定成为有史以来最长的喜筵。
李宁风谨慎地点头,表示他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不太明白这和她生气有什么关系。
“士尧服了忘恶丹,三天就醒来,两天就记起了凤儿,而你却整整花了一个月才想起我是谁,关于这一点,不晓得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解释?”芷盈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容,一副“我很好商量”的样子。
他心虚地抹掉去额上的冷汗,暗自盘算他美丽的小娘子究竟知道了多少内幕。
“会不会是我喝了酒的缘故?”他打着哈哈,期望能因此蒙混过关。
“那为什么前天凤儿缠着娘问士尧何时会醒时,娘可以肯定地说忘恶丹只有两天的效力?”她仍是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如何自圆其说。
“可能是因为小黄……”他还想找理由搪塞。
“小黄是只猫!”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
“要不然就是娘找了别人来试药,所以她才知道在没喝酒的情况下,服食忘恶丹的药效如何。你知道的,娘那个人疯起来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事到临头,他唯有揭至亲的疮疤,以换来自己今晚能全身而退。
“嗯,这个理由不错。”芷盈点头赞道。这家伙的脑袋在危急的时刻倒是灵光不少。
李宁风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庆幸自己安全过关,哪知他一口大气还未吁出口,她凤眼一眯,紧盯着他不放。
“不过,娘她老人家已经亲口证实了,你李宁风在清醒后的第二天就记起了所有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最后那句话,她每说一个字就戳他一下。
别瞧那纤纤玉指柔白滑细的模样,戳在肉上的感觉还真是该死的痛啊!
“盈盈——”他的确无话可说,于是干脆直接握住她的柔荑,一方面可以阻止她的攻势,一方面可以乘机吃豆腐,可说是一举两得。
“不要叫我!”她告诉自己不可以被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打败了,这家伙竟这样恶整她一个月,长这么大,她还没被骗得这么惨过,这笔帐说什么也得跟他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