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小情人感情用得多深是看得出来的,她明白凝儿的顾虑,但为人娘亲的私心来说,她不希望女儿孤老终身啊!
拭乾泪痕,锺凝对父亲伸出一双臂膀:「爹,凝儿想回家了!」快走吧!快些离开!看不见……看不见就不会痛苦了……
夏侯泱著急地想靠近她,却被锺湛一掌震开,哇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锺凝急道:「爹!别伤他!」锺凝清楚,虽然夏侯泱武功极高,但再高也不会有她爹高。任凭夏侯泱是武学奇才,也下工夫苦练,但对於同是武学奇才的锺湛而言,他硬是少了十八年的火候啊!这种时间的差距,不是随便可以补得上的,更不用说他此时左肩还有伤。
锺湛收手挺立,冷道:「想想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若你确定了是我家凝儿,来娶她,我会成全你们;倘若不是,今生就别在我眼前出现,光你害她到这样,就够你死一万次了!」这小子他挺喜欢,但他身上还背负著抗元的任务。站在汉族子民的身分看,他欣赏他的责任;但站在一个忧心忡忡的父亲的身分看,他不允许这男人心目中,有比他女儿更重要的事。
「锺前辈……」
锺湛飞快地出手点住夏侯泱的穴道,淡道:「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吧。两个时辰以後穴道会自解,你自便。」
锺凝担心地唤道:「爹……」
锺湛伸臂抱起她,柔声道:「别担心,他死不了的!」转身往门外去。
骆影婵跟在他们父女俩身後,出房门时回头看了夏侯泱一眼。
「爹……」锺凝无奈的声音由门外传来。
「乖女儿,爹爹这就带你上长白山找你太师父……」
声音渐渐远去,留下夏侯泱一人僵立房中。
……对他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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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带有冷意的凉风抚过夏侯泱的面颊,身穿银白色战甲的他,一如天降的战神一样,挺坐在跨下的黑色神驹上。
从这个山坡上刚好可以看到整个斜谷中的情形,夏侯泱冷凝著俊容向下望,没有一点表情。
一个士兵来到他的身後,恭敬道:「启秉将军,全军都部署完毕。」
夏侯泱默然点头,让士兵退下。
「凝儿……」他抬头看天,脑海中净是他朝思暮想的丽容。「你好吗?」身子好些了吗?伤处疼吗?「不在你身边,你能谅解吗?你想我吗?多希望……也能让你看看,你亲自部署的战略获得施行。」
起义後,夏侯泱就率著两万大军直奔上都,奉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鞑子驻精兵的上都城。
两万义军对上十万的鞑子精锐,他们都清楚这会是反元最重要、也最凶险的一个战役。
可是,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有凝儿。有她的战略智谋,有她巧笑倩兮的容颜,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三天前,他率兵到鞑子的上都军营叫阵以後,与鞑子兵交手不到十回合,就佯装兵败逃走,果然引出鞑子的大军追杀。他们就这样且战且败且走,已经成功地将鞑子的八万精兵引入这斜谷之中。
「善用地形的特点,以多围少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记得那日,她神采奕奕地笑著这么说。夏侯泱泛开温柔的笑意,他的凝儿是这么的聪慧,这么的与众不同啊!
深吸一口气,夏侯泱拉转马身以雷霆之势奔下山坡。
相思得捱多少个日子?
就在今天作个结束吧!
以後,起义与抗元……再跟他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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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一处林荫下休息,锺湛将女儿抱到一块草地上,让她晒晒太阳。
骆影婵将吃食准备好,拿来给丈夫跟女儿,轻道:「方才咱们经过市集的时候,有人说义军在上都连吃败仗,已经避入斜谷中了。」她看向神色自若的女儿,问道:「凝儿,你不担心你泱哥吗?」
锺凝摇头:「泱哥不会有事的,败兵只是个计谋。」是她设计的,她最是清楚不过。
「骄兵之计?」锺湛马上会意过来。「那小子挺会用兵的嘛!」鞑子兵真进入斜谷之中,最少也死九成以上!
锺凝轻笑,不多作解释。
虽然泱哥选择了起义,但她不会怨他的……她明白,逐鞑子出中原,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
他是个天生的将领,专为万民而生。
那么,她又怎能独占他呢?
酸涩……在心口蔓延……
她有些凄楚地笑著。就算心里明白,但……人果然是没有那么豁达的!
接过娘亲递过来的馒头,锺凝突然一阵心悸。
「凝儿?」看她身子突然一颤,锺湛夫妇同时唤道。她的脸色好差啊!
「我……」想说自己没事,锺凝眼前却闪过腥红一片……
那颜色……像血……
画面渐渐清晰,婉蜒的红色小溪,在银白色的钟甲上流窜。
高大的身躯俯依在马儿上,一动不动的。
接连著,脑海中有著乱烘烘的声音。
有厮杀呐喊!
有焦急呼唤!
苍白的俊容掠过眼前……
「啊!」锺凝尖叫,旋即意识渐远……
那人……是泱哥!
第九章
锺家三口缓缓地向北行去,时序已然是秋末的十月初,在北方已经有冻人的寒意。
锺凝的外伤早就已经痊愈,只是无法独自站立行走。锺湛夫妻一路寻求珍奇的妙药,可伤势仍然没有多大起色,让人不由得有些灰心起来,但锺氏夫妇并不放弃为女儿治伤的念头。
骆影婵端著药碗推开房门,看到女儿正倚著床板看书。「凝儿,吃药了!」她笑,看到女儿每日如一的皱起清丽的小脸。
「娘,这药真的好苦好难吃啊!」天知道她最怕吃药了,这一个月半以来她吃的药比过去十七年都多。
骆影婵缓缓吹著药汁,笑道:「你从小就是伯吃药,你爹疼你给你调了蜜在里头了!」叫她吃药简直像要她的命一样。
锺凝乖巧地将娘亲送到口边的药汁喝下,马上皱了一张小脸,连忙喝口水冲淡药味,才道:「调了蜜还是一样难吃!」
「良药苦口嘛!」骆影婵将药碗放上桌子,又坐到床边道:「今儿个听说义军又传捷报了!」
锺凝不自在地别开眼:「那很好啊,逐鞑子出中原指日可待。」
一个月前,在她眼前突然浮现夏侯泱一身是血的画面,让她担心得昏厥,而当夜更发起高烧!後来隔日一早,义军在上都大捷的消息传了开来,也附带了夏侯将军中鞑子冷箭的消息,虽然情形一度很危急,但听说是稳定下来了,总算也让她宽下心。既然知道他没事了,锺凝也就逼自己不要再想起他,那滋味太苦涩!
骆影婵轻笑,女儿是她生的,在想什么她会不知道吗?但明知故犯向来是她的癖好,女儿愈是逃避她就愈是要提。「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她们都心知肚明,那个「他」指的是谁。
「义军十多万人将领十多位,天天有他的消息才奇怪。娘,别谈他了!」她就是不想时时刻刻都想著他。
虽然她还是很爱他,也明白他的选择,但她不想思绪一直被他占据,她害怕有一天她会开始怨起他来……
口是心非的小丫头!骆影婵偏不让女儿逃避:「是吗?在大都时可是每天都听到人在说,夏侯将军在上都大捷呀!这可是一役成名,打鞑子最难的一关给他打下了,後面消声匿迹未免太不合理。」
「娘……」别说子……
骆影婵将女儿搂到怀中,轻道:
「凝儿,我们可以欺骗所有的人,可是没法子欺骗自己的心。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你明白我所说的!」轻轻拍著她的背,又道:「前一阵子你问你爹,为什么看不出你自己跟你泱哥的命盘数,还记得你爹怎么回答吗?他说你们命中注定了要相属,因为爱所以生命相涉相依,而学命的人跟所有人一样,最跳不出的就是自己的情关,所以你看他的命是一片朦胧,因为你爱惨了他,再也没法子以旁观的角度去瞧,而你也涉入他的生命,所以连自己的也算不出。爱的这样深的情感,说收回就真的能收回吗?」
偎入母亲温暖的怀中,锺凝垂泪低声道:「娘……我好苦啊!我好想泱哥,好想好想……明明就是我自个儿推开他的,却又巴望著他回来……回来又如何呢?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所有的事都要人家代做,连洗澡、如厕都需要帮忙……如何配得上他?」
骆影婵摇头,轻道:「我跟你爹可没放弃治你的伤,怎么反而你先认输了呢?我的小凝儿向来是最有勇气的啊!再说……你也太小瞧了你的泱哥,他岂是这么肤浅的男人,还是你要承认自己看走眼了?」
锺凝迭连摇头,急道:「我没看走眼,泱哥是最好的,只是我没办法……况且我不能生育,没有男人可以接受自己没有子嗣传香火的……」
「是吗?」那小子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骆影婵挑眉。
「是的!我……」锺凝泪眼迷蒙,哽咽说不出话来。
「与其这样瞎猜,你何不自己问问他?」
「啥?」锺凝不解,疑惑地看向她娘亲。
只见骆影婵巧笑倩兮地去开了房门,夏侯泱赫然就挺立在门外。
「泱哥?!」锺凝傻眼,他怎么会在这儿?
「锺夫人……」
骆影婵缓步出门,笑道:「快要改口了,你可以先自己练习练习。凝儿就交给你了!」
一个时辰前,这小子寻上客栈来,说他为义军拿下上都後,就卸下了军职,如今该了的责任都已交割完毕,他可以完完整整地为凝儿所有。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凝儿,而对义军则是一份责任。上都之役是他所承允的工作,也是凝儿亲自布局的战役,他向来重然诺,也不愿凝儿的心血白费,所以他亲自领军打下上都,算是对义军作一个交代。而事情已经了结,他解甲归隐,将永生守在凝儿的身边守护她。
听到这儿,她就放心地丢下夏侯泱,给她亲亲相公去刁难,而她自己端了药来房中看女儿,知道自己过没多久就要多一个半子了!
哎呀……才三十六岁就要当岳母……真有些难接受呀!
替小俩口将门带上,准备去找她夫君感叹一下。
岁月催人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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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终於只剩下一个月半未见的两人,一阵无语的宁静围绕在两人四周。虽然久未相见,但一刻不得闲的思念,不曾让时间在彼此间划下距离。
夏侯泱缓步到床畔坐下,凝视著这张让他每每在午夜梦回间,蚀心呐喊的丽容。终於他又回到她的身边……
锺凝忙别开眼,先前流出的泪,此刻更是无可扼抑地泛滥。天知道,任凭她如何自欺欺人,可最真切的想念,最铭心的爱恋一直不曾停歇。
夏侯泱伸出右掌捧住她的小脸,替她拭去淌面的清泪,手指留连著那凝滑细致的肤触。
「凝儿……」
他唤,嗓音低哑而温柔,引来锺凝更多的泪珠。
「别哭……」再开口,已有著略微哽咽的哭音。老天!见了面才懂得,自己到底压抑了多少的思念。
锺凝讶异地抬起眼看他,只见一双黑玉眸子和她相同的濡湿。她心疼地低喃:「对不起……」她竟然害泱哥也哭了。泱哥一向是所有人的支柱,是刚强而无所畏惧的,却为了她伤了心流了泪。
夏侯泱露出清朗动人的微笑,轻道:「不用道歉……别再离开我就好。」他再也不想过没有她的日子。这一个月半以来,他几乎像行尸定肉,没有她在身边,什么也引不起他的反应,每日每日,只是为活著而活著,没有一点意义。
闻言锺凝身子一颤,「我……」她何尝不想待在他身边?但她怎能……
察觉她的迟疑,夏侯泱飞快地伸手拥她入怀,在她耳边道:「你曾说过,你最重要的是我。听你剖白时,我也自问,当时却没有找出答案,起义与你,我无法去比较孰轻孰重。」娇弱的身子在怀中僵了僵,他伸出大掌轻轻拍抚:「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一个半月前在你离开我的一瞬间,我明白了,世间早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会比你重要!没有你在身边,什么事都失去了意义……」
她的心中酸涩又甜蜜,感动自他的真心却又难受於自身的残疾,她何其有幸得到泱哥的珍视,但她能拥有吗?
夏侯泱怜惜地抱紧她,叹了一口气,知道要打开她的心结还要一番工夫。若不是为他……凝儿一向是快乐、自信、勇敢而多才的,怎会沦落至此?傻凝儿!只会害怕拖累他,却不想想,没有她,他夏侯泱今天哪还有命在?
「凝儿,我是一个愚蠢的男人。」
看她想为他反驳的抬起小脸,他心头暖暖的,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从小,我就被教育著,习武——为了赶鞑子出中原,读书——为了赶鞑子出中原……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日後要将鞑子赶出中原作准备。这句话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个魔咒,二十七年来将我的人生圈在这一个目的中。直到你的出现,我如一摊死水的生命才开始动了起来。你在我的心湖里掀起波涛,在我的生活中投入欢笑,让我懂得去爱去呵疼,让我想要去珍惜去拥有。」他笑著,温柔得醉人。「我很傻,才会分不清楚你与起义谁重要。你是挚爱,而起义是理想与使命,男人不会无所向往的想去完成一件工作,没有了挚爱的人,纵使完成理想和使命,也只是一片寂寥。谁重要?早已不言自明。」
他低下头,以额抵著她的,轻道:
「你忍心收回你所给与我的快乐,让我的世界只剩一片寂寥吗?」
这一番话,让她再也没有芥蒂、没有顾忌,残疾与自卑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已经把心都赤条条地捧到她眼前了!锺凝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她,又哭又笑地唤著:「泱哥……泱哥……」
她今天的泪水怕要比十七年来的还多了。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多眷恋他的怀抱,多渴望多期待回到他的身边!
夏侯泱轻轻拍著她的背脊,笑道:「今天,就痛痛快快哭一场,把委屈、伤心、难过、痛苦都交给我为你承担。以後,我们就做一对快乐夫妻,我要让你未来的日子里都开开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