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那月赫赫目光带著讥讽地盯著他,「这是她家里那个死老鬼欠我的,当初你们大军压境,打得我们几乎没有还手的能力,我阿姊莲莲用培养多年的唯一一只碧蚕蛊毒倒了你,可是没想到那个爱管闲事的死老鬼却插手,偷偷救走了你。」
从军紧紧皱起眉头,一丝隐约的灵光在脑中闪过,「我记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冰娘颤抖著嘴唇,绝望地看著他渐渐恍然的神情。
他快想起来了……老天,他就要想起发生在茅屋里的点点滴滴。
他就快发现她的欺骗!
「那个死老鬼就因为你是汉人而救你,还在我们逼迫他交出你时,偷偷叫冰娘把你送至大军扎营处,我们找了很多机会想要下手,可是都被你的爪牙给逼退,还差点命丧—那些狗腿子手中……」那月赫赫咬牙切齿的说道,
从军逐渐忆起那段被遗忘的记忆,他的眸光震撼地望向冰娘。
「是你!」他失声低道:「可是你当时是男装打扮,我以为你是老药师的儿子……」
在茅屋养伤的那半个月内的记忆统统回来了,他还记得老人和老太太殷勤地关照他的伤,还有一个清秀的小伙子帮手,可是他们几乎没有交谈过,他只是在偶尔昏迷醒来时,看见那一双清灵如水的眼眸关心地凝视著他。
那半个月里,他们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她却欺骗他,说他们已经指天为誓划地为盟,还有了夫妻之实……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他?
亏他还内疚自责不已,深深怒谴自己的忘恩绝情,原来他彻头彻尾被一个小女子给骗了,而且还骗得好苦!
「为什么要骗我?」他的眸光充满了愤怒和被背叛。
冰娘身子微微一晃,却被那月赫赫抓得更紧。
「事实证明,这个小婊子跟她爹一样满口鬼话谎言。」那月赫赫满意地看著她脸色惨白如雪,「她爹为了要保命,怕我们杀他,不惜答应将小娘子嫁给我,可是这个小婊子也骗了我,要我依礼等一个月,却在她爹娘染病过世後,偷偷逃出云南。」
他千里追寻,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发现她到了京城,而且即将嫁给他们青苗峒的生死大敌。
从军双眸紧紧盯著她,两人眸光交缠著,冰娘的充满了祈谅与泪光,他却是充满了愤怒与心痛。
「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声音暗瘂,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冰娘颤抖地闭了闭双眼,复又睁开。
是,她欠他一个解释,她害怕这一天,却也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欠了他的,逃也逃不过。
「我没有别的选择。」她心如刀割,却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千该万死的是她,没有什么理由值得被原谅,尤其此刻那月赫赫在此,他身上有著歹毒无比的蛊毒,万一他狂性大发,那么这里里外外的每一个人——包括她心爱的男人——都会陷入可怕的危险里。
「为什么?」他的目光锐利而沉痛。
他要听她亲口说明白,他……老天,他多么希望……她说出口的理由是她早就爱上他了,欺骗只是为了要跟他在一起,不得不做出的举动和行为。
他多么盼望她是因爱而来,而不是只为了找个栖身之处,只是为了要留在将军府里躲避危机。
虽然他知道如果她面临了危险,他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她,击退大敌解除危机。
冰娘看出了他眼中不自觉的深刻希冀,她也好想告诉他,她真的爱他,可是颈上冰冷的刀锋提醒著她,任何一个深情的举止都有可能激怒那月赫赫。
她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那月赫赫伤害这里的每一个人。
尤其是他!
冰娘手脚冰冷发抖,知道她接下来的话会毁掉她所有的幸福,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我不想嫁给那月赫赫,我爹要我嫁他也是出於无奈,一时的权宜之计……」
她看见从军黑眸中燃烧起的一小簇希望之光,心痛不已。
她硬著心肠继续往下说:「所以我想到了你。你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只要我变成你的妻子,就再也没有人能找我的麻烦,而且我也可以摆脱掉那月赫赫,所以我就进京来,骗你我们已经在云南私下定情成亲,好让你以为你该为我的终身负责。」
她知道自己的说法既冷漠又无情,连一丝丝残存的温情和温暖都没有。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为她玩弄将军的感情,骗取他的信任而忿忿不平。
冰娘心如死灰地望著众人朝她射来充满恨意和遭背叛的眼光。
统统都恨透了她吧,就让她承受所有人的怒火和仇恨,相信不会有任何人会为了保护她而牺牲,她也可以结束这一切,把属於他们的平静生活还给他们。
还有从军……她的眸光温柔的看著他,他值得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子来匹配。
从军像万箭穿心,可是他依旧挣扎著,试图在她身上找出一丝丝的爱意与真情,「冰娘……你……你是有苦衷的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仰望著那月赫赫,「好吧,既然都是嫁人,嫁给谁都一样,你若还要娶我的话,那我们就回云南成亲。」
那月赫赫还未回过神来,一声暴喝先响起——
「冰娘!」从军狂吼,他的眸光狂乱,几乎是恳求著嘶声道:「该死的,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你的确爱我,要嫁的人也只有我!」
给我一个藉口原谅你的欺骗……求求你!
冰娘置若罔闻,轻轻一叹,仿佛已疲倦了千年万年般,「我已经没有那个精力抗拒命运,我恨男人,但是如果真的得嫁,那就嫁得其所,可以完成我阿爹的诺言。」
那月赫赫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人人说我那月赫赫狠毒无情,没想到你不输给我,的确是适合做我那月的妻子啊,哈哈哈!我真想看到一开始你把世从军骗得团团转的样子,那一定很过瘾,很可笑……」
从军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其他人却开始鼓噪起来,恨不得把那月赫赫和冰娘千刀万剐来为大将军雪耻。
只有敏敏的哭叫声穿透众人盲目的愤怒之火——
「不!夫人绝对不是那种人,夫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冰娘几乎崩溃,但她强自支撑著,轻喘地催促道:「那月赫赫,怎么?你现在还不带我走?难道你要等皇上来了,带来更多的兵马,那时你才要杀出重围吗?」
一句话提醒了那月赫赫,他押著她就要往外走。
众人杀气腾腾,几乎没有人退让。
他们以为冰娘欺骗伤害了他们深深敬爱的主子,所以架在冰娘脖子上的那把缅刀已不能逼退他们欲杀那月赫赫而後快的决心。
冰娘感觉到那月赫赫要伸手进怀里掏物,她一急,疯狂大叫道:「你们快让开呀!傻瓜。」
没有人领受她的好意,纷纷投以怒目。
从军突然道:「放他们走。」
「将军?!」众人惊呼,抗议连连。
「放他们走。」他重复道,吞下在喉头燃烧的痛苦和悲哀。
他已经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这些谎言欺骗和心痛……
他的爱和姻缘彻头彻尾都是一场大谎言、大笑话,掏空了他的心,也掏空了他的灵魂。
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愚蠢。
冰娘强忍著战栗,拚命忍下几欲夺眶的热泪。
相公,原谅我……原谅我……
她知道,在这一刻他恨极了她,因为她伤透了他的心。
但是宽厚心软的他呵,还是舍不得伤她一丝一毫。
重重的包围开了一个小缺口,正好容得他们俩离去,只是出乎冰娘的预料,那月赫赫在即将穿过虎视眈眈的高手群时,蓦地大叫一声——
「世从军,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他的手自怀中伸出,往从军的方向一抖。
「不!」冰娘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地扑拦了过去。
在纷乱和震惊之中,所有的人——包括从军——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血红色的晶莹蜘蛛紧紧钉在冰娘的胸口!
「老天!」从军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乾二净。
冰娘纤巧的身子在坠落……他猛然冲向她。
那月赫赫呆了一呆,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趁乱要逃走,可是将军府内猛将如云,哪容得他逃掉?
狄惊手中的暗器无声无息地射出,正中那月赫赫的背脊,他痛吼一声,挥舞著缅刀逼开一柄长枪,想要伸手入怀掏出毒物,可是他已经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因为无数的刀枪箭戟、狼牙棒和暗青子纷纷捅入他的身体内。
他张大了惊愕与不敢置信的双眼,喷出一道血箭,用苗语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
砰地一声,他失去生命的躯体轰然倒地。
「不要碰他,他身上有蛊毒。」狄惊急喊一声,「用工具将他抬出去烧了。」
「是。」众人挽起袖子大声应道。
「老天,将军和夫人……」狄惊突然想起,脸色苍白地回头。
从军紧紧地拥著冰娘渐渐变得冰冷的身躯,惊痛欲绝地看著她雪白的小脸有著淡淡反常的血红之气。
冰娘紧紧地握著他的手,试图用最後一点力量说明一切。「相公,我爱的只有你……我从来不是故意要骗你的……阿爹说……你是个正直可靠的男人……他在临终前要我来找你……他相信你可以保护我……」
「你什么都别说了,撑下去,我叫大夫、叫御医……」从军狂乱而失措,害怕失去她的恐惧狠狠地攫住他。
「我没有时间了……」她困难地喘著气,紧紧抓著他,不让他松手。「我中了苗疆七大毒中的赤蛛蛊……会在一个时辰内毒发身亡……没有……没有时间了……相公,我在来投靠你之前……也不知道我会爱上你……我……我不能让他伤害你,还有大家……他身上都是毒……毒……」她的意识开始混乱,话语也逐渐紊乱。
老天!他完全明白了。原来冰娘生恐那月赫赫伤害他和府里的人,所以她才会故意说那些激怒众人的话。
而他却该死的相信了。
他怎能这样对待她?
「冰娘!」他狂叫著,热泪如雨下。「我不准你死,你不会死的,你听到了没有?我不准!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相公……我看不见你……看不清楚……」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冰娘惊恐地抚摸著他的脸,试著想要看清楚,「相公……」
他的心整个碎了,抱住她悲恸失声,「不准死……冰娘……我的冰娘……」
他在哭?他在为她而哭?那么表示他原谅她了吗?
冰娘缓缓露出一朵美丽的笑容。
「我好累……好累……终於可以不用再瞒你了……」她的意识缓缓飘离,但她犹强自抓住最後一丝的清明,「相公,你跟婶娘和好吧?这是我最後的心愿……求求你……」
在得知消息与骚动,急急赶来的老妇人和晋深看见这一幕,哀哀痛哭了起来。
「孩子,你别再挂念婶娘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老妇人伤心得语无伦次。
「大嫂……」晋深眨动著泪眼,不敢相信她就快要离开他们了。
「该死的,你如果不活下去,不嫁给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的。」从军开始大吼大叫的威胁,「而且我要发兵追杀那月莲莲,我要她为她那个该死的蠢弟弟偿还血债!」
「相公……你……」胸口烧灼的剧痛攫住了她所有的感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冤冤相报何时了……放手吧……我只要你活得快乐……」
「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又怎么会快乐?」他虎目泪如雨下,狂痛而脆弱地低唤:「别走……求求你别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老天……」
被惊动和围观的官员越来越多,所有人都震撼地看著这一幕——这即将成亲却要面对生死诀别的爱人。
冰娘紧紧地握著他的手,蓦地头一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冰娘!」从军疯狂地嘶吼。
桃李不禁风,回首落英无限,阳断,肠断,人共楚天俱远……
第十章
「她怎么样了?」
「嗯。」
「她会好吗?」
「嗯……」
「她……她死了吗?为什么脸色这么白?」
「嗯?」
在玄楼卧房里团团转,几乎将地板磨穿了的从军蓦地站定,满眼焦急又气恼,可是又不敢对坐在床榻旁把脉的高大温文男子怎么样。
「向神医,」他改为恳求,低声下气道:「求求你告诉我,她……她有救吗?请你告诉我她还活著。」
京城第一神医的向落花缓缓抬头,温雅地露出一抹笑,慢条斯理地道:「她本来就没死。」
「那……那……」从军想笑,却还不敢放松,「那她……还有得救吗?」
「没死就有救。」落花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以为自己解释得很明白了。
坐在一旁吃雪香糯米团子的苗苗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嫩嫩地对相公笑道:「向大哥,将军急著知道冰娘姊姊会不会很快好起来,她中的毒要不要紧,会不会怎么样。」
落花怜爱地望著娇妻,「原来如此。」
从军向苗苗投去感激的一瞥,屏息地问道:「那么……」
落花微微一笑,「她会很快好起来,她中的毒不要紧,不会怎样。」
从军一颗焦灼到几乎跳出胸口的心,这才缓缓跳回原位,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伊始放松……他高大的身子微微一晃。
「将军,你怎么了?」狄惊和敏敏以及管家同时惊呼。
他摇了摇头,目光紧紧凝注在冰娘身上,「我没事。」
落花掏出怀中的金盒,取出用细缉裹著,从大到小由粗至细的金针,轻轻地拈起十七支对准穴位刺入。「将军只是一时惊急攻心,致使血不归经,只要静下来休息一会儿就会没事了。」
「多谢向神医。」从军双眸紧紧盯著冰娘苍白的小脸渐渐由白转红,随即又缓缓褪回正常的粉酡色。
而中空的金针也导出了一丝丝朱红泛紫的血来,落花用绵绢细细拭去,然後一一拔起,再取出一罐细颈雪瓶。
「这里有我亲制的雪蟾解毒丹,一天一颗,研细溶於一碗水中让她喝了,七天後毒就会完全拔净了。」向落花将瓶子递给急急冲上前接手的敏敏。「还有她胸口上的咬伤,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沾布擦拭,很快就会愈合无痕。」
从军大喜,激动地凝视著他俊尔的脸庞,「向神医,救我夫妻的大恩大德,从军不知该如何相报得起,今後若有需要从军之处,乞请吩咐,无有不从。」
向落花微微一笑,「将军太多礼了,医者父母心,乃分当所为,又何须言谢?夫人只要好好调养就没事了,若将军不嫌弃的话,婚礼重新举行之日,落花夫妇再来讨一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