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道德与现实呈现强烈拉锯战,苦了他这位斯文宰相。
「所以我才说火已经烧到屁股了,你们俩还在那儿案牍劳形。」千岁扇扇摇头。
从军铁面无表情,突然二话不说收拾起厚厚的军务公文,迈步就向外走去。「我先失陪。」
真讨厌,害他都没法专心地办公事,只能继续想方设法抓破头找冒牌新娘了。
辛闻也站了起来,儒雅有礼地向千岁一拱手,「伍兄慢饮,愚弟也先行离开了。」
「去去去,快去办正事要紧。」千岁笑咪咪的挥挥手,很高兴这两人孺子可教也,总算武痴还不算太痴,书呆也不算太呆。
呵呵,既然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当然没有他已经上岸了,还看他俩在河里载浮载沉的道理啊。
千岁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心肠著实有够好,而且是好得不得了。
「外面的人实在是误会我了。」他笑得更开心。
虽然……提议把京城里的单身贵族设计男婚女嫁的是他没错,但他也尝到苦头啦,谁知道皇上龙心大悦下,第一个就拿他们公侯将相开刀?
哪知奸也奸不过皇上,所以他当然是可怜的受害者之一。
一点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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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红袍大将军府,四周红墙环绕,光是那两扇铜铸大门,要推开就得两名大汉才推得动吧?
站在皇帝亲书的「红袍战将府」区额底下,焦冰娘仰高小脸抬头看,突然有种晕眩的冲动。
怦咚怦咚怦咚……
心跳如擂鼓提醒著她,这里可是千真万确铜浇铁铸的大将军府……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冰娘摸摸背後沉重的碎花大包袱,偷偷吞了口口水。
她不行,她不能,她没办法……光是想想就勇气尽失,更甭提其他了。
可是背後包袱里那两块牌位,仿佛有种魔力在冥冥之中监督著她,让她没办法就这样转身落跑。
「阿爹,阿娘,我没有逃跑的意思,我只是……」她喃喃解释,深深吸了口气,「在想开场白……对,我在想到底该怎么开口的开场白。」
一个说完不会被当场砍成七七四十九段,然後丢出来的开场白。
可是此刻她脑袋空白一片,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
只是一直站在大门口前,被两头石狮子跟两个魁梧壮汉怀疑地瞪著,这也不是办法,
冰娘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紧张地拉了拉粗布蓝裙摆,在自己尖叫并逃跑前,狠下心肠跨步向前。
「两位好,我要找世大将军。」
两名魁梧壮汉连眼也不眨,但是怀疑与戒备的眸光更盛。
讨厌,她的勇气正一点一滴消失。不过,从他们满是疑惑的眼神里,冰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声音只比蚊子叫大一点点,被夏天的凉风一吹就散了,更别说是传进大汉的耳朵里了。
她清了清喉咙,大声道:「两位,我要找世大将军。」
两名身穿铠甲的大汉,相视一眼,终於有一个开了口。
「这位大婶,你要找我们将军?」
大婶?
冰娘强忍住一声低咒。可恶!怎这么失礼?竟然称呼她是大婶?她今年不过才十九,虽然打扮是老气了点,又故意用锅灰抹得丑了点,还有头发也绾成古板的老式团髻,但是也不到那种被叫大婶的地步吧?
「是的,麻烦两位大哥通报一声。」她这话一出,看见两名大汉活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般,伤心地捂住了胸口。
冰娘急忙住嘴,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们俩。
「阿勇,我们竟被大婶叫大哥……」
「阿猛,我们还有脸活下去吗?」
见他们好像真的大受打击,害冰娘忍不住良心隐隐作痛。
「呃,你们别这样,其实……」她还没来得及解释,身後陡地响起阵阵雷动的马蹄声。
「大将军回来了!」阿勇和阿猛顾不得自怜,眼底崇拜之光大盛,急急地望向马蹄声来源处。
冰娘本能跟著看过去,心脏却在瞬间吊到了嘴边。
来了!来了!
三人三骑威风赫赫的奔来,越来越近……冰娘的眼儿倏地睁大了,为首者高大英伟,容貌粗犷方正,一身耀目红袍包裹住玄铁钟甲,斜飞的浓眉如剑似刀,眸光如电般扫视了过来。
她觉得浑身上下像电触雷击般,周遭的人声马蹄陡地消失了,耳朵和脑子瞬间凝结空白,只剩下怦咚怦咚的心跳声剧烈回响,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
他的双眸湛然悠亮,神秘得如同黑夜星光。
然後咻地一声,天地玄黄宇宙世界又恢复到原位。
她眨了眨眼,咦,刚刚是怎么回事?
哎呀,不管,眼前这个威武如天神的红袍男人就是横扫东西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红袍大将军——世从军吗?
黑亮的骏马缓缓放慢蹄步,眼看就要经过她而踱进大门,冰娘一急,陡地大叫——
「相公!」
五人三马同时僵住,像是瞬间被点穴或下了符,五双眼睛和三双马眼不约而同瞪向她。
「相公!」事已至此,後悔无用,她索性叫得更大声。
最後只剩下世从军瞪著她,因为其他四人三马看的都是他。
意识到自己被投以异样的眼光,从军更加不爽,只不过他平常很少发火,自然也不会轻易就动怒。
他只是微微撩起一边的浓眉,语音低沉如山,「敢问大婶,你唤我什么?」
哇!他的人不但伟岸高大,就连声音都浑厚有力——冰娘勉强止住口水潺潺流……咦,怎么又叫人家大婶啦!
冰娘叹了一口气,「相公,是我,我是冰娘啊。」
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想起她是谁的样子,「我是你相公?」
她点点头,手心冒汗、嘴角抽搐、脚底发麻。
「你是我娘子?」
「嗳。」她陪笑。
他又扬眉,「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她的笑容僵了僵,真要命,她忘记这部分了。
可是事到临头,所有的人都看著她,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难道你都忘了吗?」她开始扁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我们当初是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而且还交换了信物的……难道你想不认帐?」
众人眸光里的愕然渐渐化为同情,然後纷纷射向从军。
从属下们的眼神中,从军发现自己突然从伟大英明的将军变成了薄幸负心的陈世美,他不禁一阵恼火。
「你是谁派来胡闹的?」他沉声质问。
难道他这阵子还不够倒楣吗?公务繁重之余还被皇帝叫去逼婚,天天千方百计想找个假新娘未果,现在回府又遇到个疯婆子半路认夫,接下来还有什么?天空下起比马大的冰雹把他砸昏吗?
原本站在原地看热闹的部属陡地鸦雀无声,并且开始偷偷摸摸地溜进府里,就连马儿都不敢发出太大的蹄声。
将军生气了,这下可不是弄著玩的。
看大家都跑光光,只剩两尊动弹不得的大石狮无辜地蹲在原地,冰娘开始猛吞口水,头皮阵阵发麻。
「我……不是……胡闹……我连破茅房都给卖了……还带著锅碗瓢盆外加爹娘的牌位进京来找你……由此可见得我有多认真……」她结结巴巴的说。
他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这一切跟我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她理所当然地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进京来投靠相公,那你叫我要到哪里去?」
听听,说得跟真的一样。从军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冰娘畏缩了下,又急忙勇敢地抬头挺胸,「难不成你要我流落烟花柳巷倚栏卖笑吗?」
「你?倚栏卖笑?」他怀疑地上下打量。
冰娘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你怀疑我没有美色吗?」
「我不是怀疑,我是肯定你没有美色。」他直截了当地回道。
从军生平不懂得什么叫冷嘲热讽,他只懂得什么叫实话实说。
闻言,冰娘自尊心大大受损,「你这样讲是在诋毁自己的眼光喔,如果我没有美色的话,那你怎么会娶我?」
「说得好,我也想知道。」他眯起眼睛,「我怎么会娶你?」
她的愤怒霎时凝结,一抹羞涩的酡红染上了小小的脸蛋。
从军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她脏兮兮的小脸,蓦地被那朵飞霞慑住了。
「总之……」她畏畏缩缩地道:「我会解释的,如果你愿意让我进门的话。」
「好。」他呆呆地道。
她倏地抬起头,眸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啊?什么?」他陡地回过神,一脸震惊,「我刚刚讲了什么?」
她乐不可支,「你刚刚答应让我进你世家门了,相公。」
「我什么?!」
她急忙捂住嗡嗡作响的耳朵,「你不要大吼大叫。」
「我从不大吼大叫。」话是这么说,但他涨红的脸和颈项间冒起的青筋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她怯怯地望著他,「我……很饿,可以先吃颗馒头吗?」
他瞪著她,一时半刻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不是故意转移话题的。」她急急道:「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只有喝了几瓢凉水,啃了三条从人家田里偷挖来的地瓜,还害我拉了整整一天的肚子……呃,我是说,我真的饿了……」
他眸底的怒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豫,「你三天没吃饭?」
她点点头,舔了舔乾涩的唇瓣,突然觉得很羞愧。
对不起,对不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看起来想叹气,但终究忍住,「跟我进去。」
冰娘惊喜地抬眼看他,「啊?」
「吃完饭後,你还是欠我一个解释。」他不忘追究。
她笑咪咪的回道:「一定一定,等吃完饭後。」
她饿到发昏的脑袋就可以清醒过来编一个完整且天衣无缝的好故事了。
第二章
世从军坐在玄楼的花厅里,边看著军务公文,边打量眼前活脱脱是饿死鬼投胎的女人。
但见冰娘左手拿个雪白大馒头猛啃,右手抓著筷子拚命夹面前的山珍海味往小嘴里塞,不管是冷盘凉拌还是热炒油焖的,统统一口吞下肚,从军看得胃不禁一阵阵泛酸起来。
他揉著隐隐作疼的胃,喝了一口冻顶乌龙。
冰娘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块红烧肘子,差点噎到的她急急舀了一匙酸笋鸡丝汤润喉,却险些被烫死。
「咳咳咳……」她满嘴的热汤喷了出来。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铁掌猛拍她的背脊,并递过一方巾帕,「你没事吧?」
冰娘感激地抬头,想要跟他说没事,可是背部被他像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拍过两下,没事也变有事了。
「咳咳咳咳咳……」她挥著手,几乎呛出血来。「我没事……谢谢……不用拍了。」再拍下去她就直接上西天如来佛祖那儿报到了。
「慢慢吃。」他皱眉道。
「我努力。」她等稍微不咳了,又夹了一只酱烧大虾一口咬住。
「你不剥壳吗?」他指著那只已经身首异处的大虾,疑惑地问道。
「嗯?」她小嘴嚼著,「哦,你说虾子?在我们那儿小溪捉到的都是直接整只炸来吃,壳酥酥香香的,很好吃,安啦,带壳吃不会有问题的。」
他强抑下一声叹气,「那是小溪虾,这是大明虾。」
「没关系,虽然长得不一样,还是满好吃的啊,我不挑的。」她抬头冲著他嫣然一笑。
他又抑下另一声叹息,「问题不在这里。」
她最好有个铁胃,要不然也得有一副铁齿铜牙,否则那厚厚的虾壳怎生消化得了?
她三两下已经解决掉大虾,魔爪又伸向清蒸黄花鱼。
「真是太好吃了。」她把大鱼一折为二,小嘴塞进去半条,只剩下鱼尾巴。
这样居然还有办法说话,而且还不怕鱼刺,难道她是属猫的?
从军看得惊心动魄。
想当年在嘉阳关一夫当关,面对北番国千军万马的铁骑时,他连眉毛撩也不撩一下,但面前的这个女子吃相却让他不禁头晕胃痛,直想站起来,有多远就逃多远。
不过红袍大将军就是红袍大将军,他还是用犹如钢铁般坚强过人的意志力,稳稳地坐在座位上。
直到她把整桌好菜全扫光,只差没有拿起盘子舔一舔,从军才用慢条斯理——其实是震惊过度——的语气问:「饱了?」
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腼腆地道:「差不多了,谢谢你。」
这还叫差不多?她足足吃掉了足以喂饱三名如狼似虎士兵的食物!不过瞧她瘦巴巴的身子,令人怎么也想不通这那些食物到底填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看著她秀秀气气地折叠著那块方帕,斯斯文文地擦拭著小嘴,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我想……」她谨慎地开口,「我应该好好解释这一切。」
「终於。」他盯著她。
他是在嘲讽她吗?可是冰娘仔细看过他沉稳的神情後,又觉得不像。
「我真的是你的妻子。」她一个字一个字道。
他浓眉一扬,眼里的不相信明显可见。
「你是不是在三年前到过云南平乱?」
他缓缓蹙眉,眼底透著一丝疑惑,「你怎么会知道?」
「那一次的平乱行动很快,你花了十天就平定了反叛的上苗七十二峒。」
从军眼底的迷惑更深了,「你……」
「可是七十二峒为首作乱的青苗峒主那月莲莲却乘机对你下了碧蚕蛊。」
他微微一震。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冰娘直盯著他,犹豫地问:「你该不会全忘了吧?」
「我记得。」他凝视著她,声音低沉断然地道:「但我不记得你。」
她咬了咬下唇,「碧蚕蛊剧毒无比,你用深厚的内力压下了蛊毒,但还是摔入山涧里,昏迷了三天三夜,是我阿爹救起你,带你回去治毒疗伤。」
他的眸光闪过一抹迷惘,「是,我记得我中了碧蚕蛊,也记得自己摔入山涧,但当我醒来时却身在帅帐中,而且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
「简而言之,你失去了那半个月的记忆。」她舔了舔唇。
「没错。」他看著她的眼光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你说你爹救我……」
「那半个月里,你就是在我家里疗伤驱毒。」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心慌和愧疚。「我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就此许下此生不渝的誓言,由我爹娘为证,我们成了夫妻。」
从军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震惊到快昏倒了,铁掌猛地一掐红木椅握,喀地一声,刹那间坚固的椅握碎成片片。
冰娘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好恐怖的掌力!她想像自己的颈子被掐断的模样,不禁头皮和颈项同时发凉起来。
「是真的?」他的喉头乾涩,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