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默让朵思慌了手脚。
「对不起,我太鸡婆了。」她真想踢自己一脚。
充当什么心理医生嘛!这下好了吧?把原本温馨的场面搞成这样……
商杰眼神望向窗外,稀疏的光芒已经随着夜的更加深沉而缓缓熄灭了,这是个无月的夜,就连星星都看不见。
寂寞……他是寂寞的,但是他从来不承认,也不让人知道。
大家只知道他是冷漠的,却没有人说他寂寞……
朵思悄悄地望着他,心底骤然涌上一股怜惜酸楚。
他缓绶转过头来,「你常常用直觉去判断事物吗?」
「呀?」她愣了一下,「是的,不过我的直觉老是会搞砸事情,要不然就是弄巧成拙。」
「你对自己的评价这么低?」
「基本上……」她老实地点点头,「是的。」
「为什么?」他颇感兴趣地追问。
朵思搔搔头,「应该这么说,我没有什么才华,也没有什么学问,甚至对自己也没什么自信,所以评价低是理所当然的。」
「你很自卑?」
「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她天真地笑着。
「可是在你身上却看不出怨天尤人的意味。」他沉声呢喃。
朵思笑嘻嘻的,「为什么要怨天尤人?我觉得老天对我已经很厚爱了,我有个好妈妈、有份好工作,还有两个好老板,和旁人比起来,我已经幸福太多了。」
「你很容易满足!」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她惊喜地叫出声,「看来不单是我喜欢用直觉判断事物,你的直觉也挺灵敏的。」
商杰微微一笑。面对她,总有一种放松的感觉,仿拂在她面前不用再隐藏、偏装什么,而且说话也毋需拐弯抹角的,这种直来直往的感觉真是自在。
「时问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他站了起来。
「可是我的咖啡还没喝。」净顾着和他谈话,咖啡都摆凉了。
他往房间走去,声音里有着隐约的笑意,「不用喝了,你今天晚上想要再失眠一次吗?」
「你怎么知--」她望着他的背影,目瞪日呆。
在黑暗寂静中,他低低的轻笑声清楚可闻,「上次的黑眼圈那么明显,看都看明白了。」
「噢。」她低呼一声,双颊排红。
真是不好意思,连失眠的痕迹都被人家抓得一清二楚。
她将杯子收一收,放人厨房的碗槽内,边洗着杯子,边想着他的话,笑容不禁愈来愈大。
呵!他居然有注意到她的脸庞呢!
而且今晚居然止目和她谈那么多,还连续笑了好几次……
想着想着,她的心又莫名其妙地剧烈跳动起来。
第五章
南投
在一大片绿油油的瓜田里,有一个纤瘦窈窕的身子正蹲在里头勤快地忙碌着。
不惧烈日当空,也不怕热浪四袭,她就这么专注而快速地在瓜藤底下翻寻着香瓜,然后将一把把的青草垫在瓜身底下,以防止瓜身固和地面接触而发烂或发育不良。
她有着一张嫣红细嫩的瓜子脸,岁月与操劳并没有在她脸上刻画出痕迹,反而增添了成熟的丰姿韵味。
她的身段依旧婀娜多姿,她的笑容依然甜美动人,只是那两道弯月般的眉毛总是聚拢着化不开的愁意。
她叫纪如茵,今年四十六岁。
「纪太太,你的信哪!」邮差站在田埂上,扬着手中的信叫道。
在这个乡下的小农村里,大家都亲切得像一家人一样,连管区、邮差什么的都是村人熟悉的人物。
如茵抬起头,抹了一把汗,「哎呀!怎么好意思让你把信送到这儿来?」
邮差憨厚地笑着,「没关系,反正顺路。」
如茵拍掉手上的灰尘和泥土,跑过一畦畦的瓜田,接过他手上的信。
「是我们家朵思写信回来了。」她惊喜地叫着,双眼紧盯着信封上娟秀的笔迹。
「朵思好象到台中去工作嘛!她大概多久回来看你一次?」邮差笑问。
「也不一定,就看她有没有放长假。」她迫不及待要拆信。
邮差发动机车,对着她挥手,「我还要到村子其它地方送信呢!再见了。」
「再见,谢谢你。」
如茵打开信,脸上尽是身为母亲的喜悦和关切。
朵思……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女儿了,有时她真想上台中去看朵思,但是她始终无法克服心底的那层阴影。
他……人也在台中啊!
如茵的眼神从信纸上移开,投向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但是那种深刻的椎心之痛还是一如昨天般,重重地戳刺着她的心。
她轻轻叹息着,思绪又飘向多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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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
又到星期天了,是威京小馆一周一次的公休日,通常裴老爹都会趁这天跑到老朋友家去串串门子。
一早,裴老爹在吃过早餐后就不见人影了,屋子里头就只剩下商杰和朵思。
由于上个礼拜公休日商杰去参加了一个商会,因此避开了和朵思单独相处一天的尴尬,但是这个星期天的到来,却创造了另外一次独处的机会。
朵思吃完早餐,自告奋勇要洗碗。
「我来吧!你去看看报纸或电视什么的。」她很高兴能够找到事情做。
商杰微微点头,黑眸有些不自在地游移着,「呃,麻烦你了。」
「不客气。」
然后商杰就坐在客厅里看他的报纸,但是他却不自觉地竖高耳朵,留意着朵思的一举一动。
他听着碗盘碰撞的清脆声音,听着哗啦哗啦的水流声,然后水声骤止,接下来就是碗盘放人烘碗机的轻微声响。
他的心骞地一跳,因为他听到了朵思走近客厅的脚步声。
他为什么要一副心慌意乱的样子?商杰清清喉咙,暗斥自己的怪异反应。
朵思心下也是一阵慌乱,脚下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呢!
唉!搞什么,又不是没有和他单独相处过,他们两个甚至还一起喝过咖啡、聊过天呢!现在有这种反应真是笑死人了。
「今天天气很好喔!」她的嘴角弯成笑的弧度,试着打破尴尬。
商杰微感讦异地望向窗外,「可是外面正在下雨。」
「呃,啊--」她呆了一瞬,「对,在下雨,可是这几天天气太热了,太阳也太大了,下点雨反而比较好……所以算起来天气也满好的……对了,裴爸不知道有没有带把伞出去?他今天中午回不回来吃饭呢?」
商杰忍俊不住,大笑出声,「你的话转得还挺快的。」
朵思脸红了,「呃,这个……」
他这么一笑,倒把原先的紧张气氛给笑掉了,场面顿时轻松起来。
「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吃了你的。」
「这一句话该是我对你说的吧?」她斜睨着他,笑咪咪地说:「咱们两个紧张的程度是半斤八两。」
他点头,眼底的冷意都化作了笑意,「看来我们两个都不太自在,不过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
「嗯?」她笑着凝视他。
「我们并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对不对?」
朵思双手捧着脸蛋沉思,模样可爱极了。「嗯,我想晚上和白天到底是有差别的,人在夜晚时分,防卫心自然会减低下来,在那种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气氛最好,也就什么顾忌都没了。」
商杰惊异地看着她,「灯半昏时月半明时……元朝徐再思的词,你知道?」
一提到这个,朵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是的,虽然徐再思并不是个人人耳熟能详的诗人,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他这首「春情」,把那种相思的情境形容得再贴切不过了。」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如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他忍不住低低念道。
「你也喜欢这阙词吗?」她低呼,兴奋之情完全写在脸上,「不过谈到相思,我很喜欢郑光祖的「折桂令」,他形容相思是「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简直是一语道尽了相思时候的百转千回了。」
商杰微微一笑,「看来你对相思很有独道的见解。」
「哪里,拾古人牙慧罢了。」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跟你谀这些会不会很无趣?
毕竟现在已经很少人把这些挂在嘴上了。」
「一点也不,你大概不晓得,我在大学的时候还办过古诗赏析的活动。」
「真的?那一定很棒!」她神往地追问着,「一定有很多人参加对不对?你们都赏析哪一类的诗呢?」
「很广,」商杰情不自禁地跟她讲述起来,然而天知道,他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去想到大学时候的事了。「不过那个时候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比较喜欢李清照,而且大家都公认她那首迭字词是千古绝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凄凄。」她本能地接口背诵了出来。
他微微一笑,「是的,我猜你也喜欢。」
「李清照的词谁不爱呢?」她轻笑,「我记得以前国中的男同学就最会背她的诗拐女生了。」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表示询问。
「因为少女情怀总是诗嘛!我们班曾经有个男生写「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结果那个收到纸条的女生感动得痛哭流涕,立刻倾倒在他的卡其裤下。」
他又好笑又不解,「效果这么好?他是在什么情形下用这两句词的?」
「在那个女生被老师打了几下板子以后。」
他笑了,「被打以后,海棠怎还会「依旧」呢?挨了板子,该是「千种凄凉千种恨,一分憔悴一分愁」吧!」
「那时我们才只是国中生而已呀!要求别太高好吗?」
他哑然失笑,「嗯哼。」
「那时候真有趣,」她双手捂着脸颊,大大叹了一声,「什么烦恼都没有,可以尽情的、恣意的笑着、闹着,可是人愈来愈长大之后,什么烦恼都会跟着来的。」
他深深地凝视她,眼中有着无比的惊异,「没想到你也会有烦恼。」
她抓抓头发,吃惊地抬起头,「当然,每个人都会有烦恼的……难道你觉得我不该有烦恼吗?」
「不,只是很难想象天真稚气如你也会有烦恼,我一直觉得你既单纯又聪慧,很难会被复杂的烦恼给缠上。」
「你在夸奖我吗?」她指着鼻头,眼睛瞪大。
商杰被她的动作和表情惹得既好气又好笑,「为什么一副惊骇的模样?被我夸奖有那么可怕?」
她喘过一口气来,「开玩笑,能被你夸奖是很不简单的事呢!」
「难道平常在工作的时候,我都没有夸过你吗?」他扬眉。
她想当然尔地回道:「是!」
她答得那么爽快,商杰不禁一怔。
朵思说完后自己也笑了,「不过我也没什么好值得夸奖的,你不骂我笨手笨脚,我就该躲在棉被里偷笑了。」
「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还是认为我太独裁?」
她傻笑,「你怎么会独裁呢?你那么好,平常除了做饭给我吃之外,还会冲咖啡请我喝,如果像你这样的人都得扣上独裁的帽子,那天下就没有好人了。」
她那单纯信任的眼光和热切的笑瞬间温暖了他的心,商杰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发觉心底探处有块地方被融化了。
「你太天真了。」他持一贯的论调。
「也许,但是事情本来就不复杂呀!」朵思由衷地笑道,「你和裴老爹都是好得不得了的大好人,这点是千真万确、无庸置疑的。」
在她崇敬的眼光注视之下,商杰陡然发现自己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究竟有什么魔法?她怎么有办法保持着一颗真诚快乐的赤子之心,并且还将这样的温暖感觉散播给另外一个人呢?
他在她的笑容里眩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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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星期一。
「小姐,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交给你们老板?」
朵思才刚把饮料放在桌上,就被这一桌的年轻女孩给拉住了。
她看着那个信封,有一点茫然,「啊?」
「请帮我把它交给你们老板。」说话的那个女子满脸嫣红a
「噢,好的。」
「谢谢你。」那女孩大概也是二十出头吧!有着一头俏丽黑亮的短发,和一双看起来聪明伶俐的眼睛。
朵思高高地捧着书信冲进厨房,「少老板--」
「叫我商杰!」他没好气地纠正。
不知跟她提醒过几百次了,可是她每次还是会叫错,他真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在用脑袋里的「记忆组织」?
朵思连忙道歉,「对不起,商……商杰,外面有个小姐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哇,情书喔!」裴老爹眼尖,叫了起来,「这个月的第几封了?」
「爸!」他瞪了父亲一眼。
「本来就是情书嘛,以前人家是托我拿进来,现在好了,朵思一跑外场,就换她变成你的信差了。」
商杰皱着眉头,接过那封信就随手摆在柜子上,「不要乱讲话。」
裴老爹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朵思,「我真是老胡涂,差点忘了要在朵思面前给你维持点形象。」
「老爸!」他眯起眼睛,「你少在那里唯恐天下不乱。」
裴老爹眨眨眼,心一动,「你怕朵思误会吗?莫非你和朵思已经心有灵犀?」
「你在说什么呀?」商杰真有股想把老爹掐昏的冲动。
朵思的脸迅速红了起来,模样煞是可爱。「裴爸,你自己当心一点,别忘了你儿仔手上正握着菜刀,别说我没有提醒你。」
「差点忘了,」裴老爹煞有其事地打了个寒颤,「对喔,当心被他剁成肉泥包饺子。」
「我敢包还没人敢吃呢!」他瞪着他们两个,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你们两个没事情好做了吗?就只会联手欺压我这个无辜良民。」
「嘿,儿仔,你最近的幽默感进步了,就连话也多了起来,」裴老爹惊喜地叫道,「太好了,你终于有点像我了。」
「天!」他重重呻吟了一声。
「不要在那里天啊地的,你到底要不要把信拆开来看?」
「不要。」他直截了当地回答。
「为什么?」裴老爹一脸气鼓鼓的。
「请尊重我的隐私。」他切着菜,不打算再和父亲闻扯淡下去。
裴老爹好生无趣地瞪他一眼,「真是的。」
朵思看着商杰恻面性感的线条,想着刚才那封信,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有种酸溜溜的感觉。
她用力地甩了甩头,挥掉这莫名其妙的滋味,「没事的话,我先到外面去了。」
「好。」商杰头也不抬地应道。
她不是滋味的感觉愈来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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