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您该问峻少,怎么来问我呢?我自个儿也好想知道呢。」她知道今天严峻会过来这里向他父亲请安,所以趁他还没过来时,先来找老爷子聊一聊,安抚好他老人家的心,听完他所有抱怨与忧心,好让严峻过来时,不用听父亲一顿训,还得一路被训到天黑去。
「当然应当问妳,妳可是最了解他的人呀。」严老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没的事,我可不敢这么讲。再说这些年来,他也有些变了,不再是年少模样。」
「如果妳都不敢这么自认为的话,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了解他呢?」老爷子想到这里,叹气了。「以前大伙儿只认为他没志气、内向,生来胆子小,所以连偌大的家产也不敢吭声争取些好处,被亏待了也不能如何。我对他的才能没有任何寄望,只希望他娶个美丽能干的妻子帮他持家,平平顺颐的过完今生也就满意了,所以当初他没能娶到妳,我生气极了,后来一直就没太理会他,反正他也凡庸得紧,想当兽医就去吧,好歹是个一技之长。却没想到峻儿并非是个无能的庸材,他只是少言,做的比说的多,看得远,心胸之大,不是他那些见钱眼开的兄弟们可以比拟的。」
米素馨只能微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丫头,我还是希望妳可以嫁给峻儿。」
「老爷子,怎么说到这儿来啦?这是不相干的事嘛,眼下最让人担心的莫过于乌家的抵制,还是把大伙聚集起来一起想个因应的好法子才是重要的,等会我找爹商量去……」马上换话题。
但严老爷对原先的话题无比执着、坚决不换,眼神严肃的看着她问:
「素馨,妳还是不想嫁峻儿吗?」
「老爷子,这种事我已经不再去想了,这辈子都不打算再想感情方面的事了。」她轻声吐露心中早已做下的决定。
「我不懂啊,丫头。」严老爷子摇摇头。「我不懂一个女孩儿怎么可以无比维护一个男人,却又认为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不愿与之匹配成良缘?是妳搞错了呢,还是妳有什么别的想法是我们所不能明白的呢?峻儿多年来一直没娶妻,妳有没有想过那是为了什么呢?妳想过没有?」
严老爷的话把米素馨的心给搅得乱了,一股委屈的感觉蓦然冒涌而上。想起九年前,她满心一意爱着严峻,可严峻却斩钉截铁的告诉她:妳搞错了,妳不爱我,那只是友情。而今,她安心守护着这份友情,不作它想,别人却质问她:妳是不是搞错了?这样的情分理应是爱情才是。
错的是她吗?当年爱他是错,如今不爱他,也是个错?她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只觉得荒谬,只想远远躲开这个令她筋疲力尽的问题。所以她很明白的对严老爷道:
「老爷子,峻少很快就要娶妻了,他这回带了一位姑娘回来,想必是有所打算的。求求您就别再提这件不可能的事了吧!我是孀妇,他有对象,彼此都无意的,请大家永远别再提这件事增添我与峻少的不自在了,这种事再多说个几次,我们会连朋友都很难当下去的。」讲到最后,已然难掩激动,她站起身告罪道:「对不起,老爷子,我要回新居那边了。最近刚搬过去,还有许多地方得打理,就不跟您多聊了。」
走出老爷子的院子后,她很快骑马离开老家。这几天,她以搬家为借口,虽然帮峻少处理了不少事,但都刻意与他错开时间,让两人见不上面。
她想,她是不愿听完峻少那天没有问完的话,怕他所问的是她难以回答的。
她想,她是太过介意方草脸上有着对严峻明显的情意,怕亲眼看到她曾经得不到的男人被别个女人轻易得到。
虽然今生自绝了情情爱爱的事,但对于以前曾眷恋过的男人,还是无法坦然的见他与别的女子有太亲密的往来。
可她凭什么介意呢?她没有资格呀!
总不能要求严峻这辈子没爱过她,就不许他去爱上别人吧?
她是理智的,可她也是小心眼的,所以选择眼不见为净,不要让她看见,那么他去爱别人、他去对别个女人亲密,她会祝福,远远的祝福,只要别亲眼看到,她一定会理智的祝福,心中不存一丝疙瘩。
走吧走吧!还有好多事得做。去忙去累,把心底那片介意给累得再也想不起,累得再怎么仿如针扎都不会觉得痛。
严峻,去爱你所爱的吧,我祝福你。
决定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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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阿娘!阿娘阿娘!」金霖的呼叫声从门外尖啸到门内,从前庭传到后院,在每一间厢房穿来找去,终于在绣房找到了亲爱的阿娘,一把飞扑过去。
「霖儿,做什么大呼小叫的?你今儿个不是要跟程风叔叔到三交驿的市集去看外国人?怎么还在家里呢?」米素馨搂着怀里的孩子温柔问道。
为了帮严峻实现他的计划,她早已想好如果陇地里的牧户若是屈服于乌家的威势,不肯与严峻合作的话,那她就从外族那边先分批购马过来,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严峻唯一合伙人--能赚钱的事,别人不敢做,她敢,她来做!
富贵险中求,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她那张重金申请来的印纸可不是买来好看的。所以她今天派程风到三交驿那边采探情况,准备开始动作了。
「我们去了,可是走到一半,我就请程风叔叔快回头,所以我们就回来了。」金霖脸上不见顽皮神色,只有紧张与着急。「娘,不好了,我又看到了!」
「看到?」米素馨一时之间没会意过来,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马上恍然,神色跟着凝重起来,问道:「霖儿,你说清楚一些,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天空上有一片脏脏的黑烟从西方那边往这儿飘过来了,好大好大一片哦!就跟以前我在咱扬州看到的一样,可是更大片呢!以前那片黑烟飘过来后,死了好多蚕宝宝。娘,可这儿没有蚕宝宝,怎么会有黑烟呢?它要让谁死掉?」
是瘟疫!米素馨紧张的推开窗户往西方看,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看到金霖口中的「黑烟」,但还是下意识这么做。
老天,有瘟疫!但并不知道是针对人而来,还是针对牲畜而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霖儿,那片黑烟离我们多远?」她问。
「在这边看不到,可是晌午我们快抵达三交驿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才害怕的请程风叔叔别再往前走了,快回家。」
「你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吧,霖儿?」她谨慎的问着。
金霖用力摇头。「我没有,我连程风叔叔都没有说,这是我跟爹娘约定的,我们说好啦,这个小秘密只能跟娘说,我没有忘记哦。」
「乖孩子。」她松了一口气,将金霖重重搂入怀中,并在他小脸上亲了好几下。「这事娘会想办法处理,你就忘了这件事吧,好吗?」
金霖点点头,但又有些迟疑地问:
「娘,以前在爹爹家时,那黑烟一飘过来,所有的蚕宝宝都死啦,结果那年都没有布可以卖。这次又看到黑烟,真的不会有事吗?这儿没有蚕宝宝,可是有好多羊儿、马儿呀,牠们会不会死掉?」
「我希望不会。」她脸色镇定的看着孩子,不希望让金霖感受到她其实已经满腹忧心。「我想应该不会。」
金霖眉头锁得紧紧的,好像在想什么,大眼睛眨呀眨的。
「好了,霖儿,娘带你去洗把脸。看看你,满脸的黄土,不是要你骑马时要把脸遮起来吗?要是让风给刮伤了脸,妳奶娘又要在我耳边念好久啦。」不愿让儿子多想,打算带他转移注意力。等会把他交给乃凉照顾后,她才能好好去细想有什么方法可使那片「黑烟」带来的灾害减到最少。三年前她就是对霖儿的话不以为意,没有任何预防,所以造成江南丝造业难以估计的损害。虽然那时她全心照顾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夫婿,实在没有太多心思可以管其它,但如果她能多注意一些,损害应该不至于那么惨重的。
当年她没想到所谓的「黑烟」,带来的灾害会那么大,更没有想到霖儿身上的异能如此之强,已经不只可以看出每个人身上的生命力强弱,还能看到灾害……
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好霖儿,让他快乐无忧、平凡普通的长大。这是她对方菲、对夫婿立下的誓言,也是她衷心的希望。
「啊!娘!阿娘!」被牵着走出门外的金霖突然大叫,直摇着母亲的手臂。
「怎么了?」米素馨弯身看他。
「我想到了,我们可以请大胡子叔叔帮忙,他身上有一种好舒服的白光,我记得他上回来帮我们的马儿治病时,他手上的光把马儿身上黑黑痛痛的地方都化去了。大胡子叔叔可以的,对不对?」
「是这样吗?」米素馨不大确定。严峻是个医术高明的兽医没错,但对于瘟疫却不一定有办法。
所谓瘟疫,指的就是不知名、尚无人知道发病原因,但却会大量感染出去的疾病;所以每次一流行起来,总是死伤无数,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治疗方法所致。
就算是最厉害的医者,也得花费耗时先找出病因,才能对症下药;而等到那时,通常也都已有大量伤亡了。
「找大胡子叔叔想办法嘛,阿娘!」金霖对严峻倒是有着无比的信心。
「好好,我会去找大胡子叔叔,阿娘会去。」她安抚道。
不管严峻有没有办法应付那片「黑烟」,她都得先提醒他这件事。还有,得先查查这片「黑烟」是针对人或针对动物而发作?这很重要。
先派人去西边打听一下好了,那边应该有什么状况出现了……
边走边想,很快决定接下来有哪些事必须马上办好。
等会就找严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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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草终于找上门来。
她找的人不是米素馨,而是乃凉。
乃凉是堂姊方菲的女侍,当年带回堂姊方菲的灵柩后,便不知所踪,但她毕竟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所以也没人在意。但方草认为会在这里遇见她一定是天意,代表她命不该绝,乃凉是她活命的唯一希望,让她再也无须躲在这个荒凉的地方悲惨过一生。
「乃凉,我只问妳一句话。」两人在后院外头见面。方草省了寒喧那套,问得开门见山:「那个孩子是不是方菲生的?」
「他是个男孩。」乃凉一贯的面无表情。她对任何人向来都是不给好脸色,平常除了有碎碎念的嗜好外,却是不爱与人对谈说话,当然,除了她心肝宝贝金霖之外。
方草无言了半晌,当然知道乃凉的意思--方氏家族的女子只会产下女儿,绝对不会有儿子,九代以来都是如此。因为方家在氏族里有个「神圣」的任务,而那任务只有女性可以继承。
「但……但他长得很像方菲啊!」
「他长得像姑爷,个性像二夫人。」她的方菲小姐有「野性」,却无能以施展「野行」,她活着的十九年里,都虚弱得走不出房门。
「那孩子又脏又野,确实不像我方家之人,但……他的眉眼像方菲,我不会看错的。」方草死咬着这一点,抓住她可以活命的希望不肯放。所以她发狂乱猜乱叫,一径地认定,并下结论:「也许……也许……他根本是女扮男装!对,金霖是女的!一定是!这是方菲的阴谋对不对?为了不让她女儿继承她回族里当『血人』的阴谋对不对?!她可害死我了,就是因为她病死了,所以换我们这些旁系的姊妹受害,代她成为『血人』!妳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因为族神巫力量一天比一天弱,我们的血又不纯,所以他需要的血更多,已经不再是以前每个月喝一碗便已足够,他需要一整盆的血!半个月就要一盆!一整盆差不多是一条人命了,我方家的姊妹每一个人都因为失血过多而相继死去,只剩下我了,妳知不知道?!只剩下我了!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出来吗?因为女族长要我出来找个男人生下孩子,给我三年的时间,三年后带孩子回去,就跟方菲一样,继续提供我们身为『血人』的使命,等我有孩子之后,我就得回去死了,妳知不知道呀!」
「金霖不是小姐的孩子。」乃凉只回她这句话。
「妳骗我!妳骗我!我不相信!」
「我不需要妳的相信。」
「妳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发我吗?」方草冷笑。「等我回族里告知族长这件事之后,我们就可以知道金霖到底是不是了。」
向来表情平板的乃凉,闻言居然笑了。
「妳……妳笑什么?」方草觉得有些心惊。
「方草小姐,妳可以回去说,反正金霖不是方菲小姐的孩子是铁一般的事实,不怕谁来验证。如果金霖是,神巫大大早就算出来了,不是吗?倒是妳,方草小姐,妳这么早就跑回去自投罗网好吗?」
方草一震!这才想到族里人人敬畏的神巫从来没算出来方菲有孩子的事。神巫的神力高强,如果方菲有孩子,她不可能没算出来!
那么……「金霖……金霖……真的不是方菲的孩子?!妳没骗我?」
「没有。」
「我不相信!不然妳为何会守在金霖身边?妳明明只忠心方菲的!」
「小姐临终时要我发誓会服侍姑爷与二夫人终生,不要因为她的亡故而自戕。」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方草绝望的大叫。「妳把金霖带来,让我亲自察看,只要他是女的,就有可能救我的命,妳把……呃!」她的大叫声猛地被扼住--乃凉一只肥嫩却冰冷至极的手正箝在方草细致的颈子上,再多施一分力的话,她的颈子便要应声折断。
「现在,二夫人与小少爷都是我以性命保护的人,妳最好记住这一点。」
方草想大叫,也想求饶,但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整个人甚至是被提起来的,最后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乃凉没再多看她一眼,丢下她,转身回宅子里去。
才踏进后门,迎面就被一抹银白色的影子重重袭击,但她却全然无所防备,任那「暗器」一路往她怀里的大空门撞来--
「奶娘!妳在跟我玩捉迷藏吗?我找到妳了!」金霖咭咭咕咕地在她怀中得意笑叫着。
「小少爷!你不是才沐浴过、换好衣服的吗?怎么脸上又脏成猫样啦?」一反方才的面无表情,乃凉此时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满是又爱又气又抱怨又无奈的丰富表情,蹲下身就要帮金霖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