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由你主持,我马上回来。”交代了坐在身边的总经理,勾宿怀站起身,向下属们微一颔首,便往会议室后头的另一个房间走去。
“爷爷,找我有事?”拿起电话的同时,勾宿怀落座在电话架旁的沙发椅,并示意紧跟身后的秘书离开。
(辞退你现在的秘书。)勾超凡一出口便是道命令。
“为什么?”电话这头的勾宿怀凝起不悦的眉峰,“您无权决定我手下部属的去留,爷爷。”
(那你就有资格裁减我以前的旧部属?)勾超凡反问,(裁减一事我任由你去做,现在只是要你换掉身边那个花瓶秘书你就有怨言,那么我是不是要为那群旧手下向你请命;让他们继续留在公司?)
“不要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条件交换。)电话那端低沉、仍带有苍劲力道的声音显示勾超凡年轻时,也不失为一位举足轻重的领袖人物。
“好一个条件交换。”他冷哼。虽然说这个秘书近日来恃宠而骄令他不悦,已经有辞退她的念头,但是由爷爷说出这命令,多少让他不愉快;天生的反骨让他亟欲忤逆那个从小监控他到大的老者。
“短时间内我找不到人接这个职务。”说话的同时,他不免怀疑爷爷已经为他即将空出的秘书职位找到人选——某某企业豪门的千金,既可做他的秘书,顺道做他未来商业联姻的对象,这老奸巨猾的狐狸!
(不用你费心去找,我有个合适人选。)
果然不出他所料,“是谁的女儿?”只要让他知道,他会立刻冻结和那家企业的所有合作关系。
(一个好友死前的托付。)他会不知道孙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吗?哼哼,勾超凡笑了声,(没有背景、没有家世,我一个朋友留下的惟一孙女。)
勾宿怀静默良久。如果不是搞企业联姻的把戏,就是打算监视他了。
监视?哼,已经这么多人在公司盯他了爷爷还不放心。“随您。”他倒要看看那个女人能忍耐多久。
(还有,因为她无家可归,所以短时间内会住在家里,顺便帮忙陈嫂,你没得反对。)
一口气提将上来,勾宿怀强迫自己忍住吞回肚子里,“是的,爷爷。”在公司监视他还不够吗?老狐狸!
(今天就把那个花瓶辞退,明天我叫依依去接替她的工作。)
依依,哼,那个女人叫依依?勾宿怀开始对这名字感到厌恶。
(还有,今天早点回来,我介绍她给你认识。)
“不用,反正以后天天会见到。”他知道那个女人铁定会阴魂不散。可恶!一个叫依依的监视器。“晚上有应酬。”说完,勾宿怀挂下电话。
那厢待在家中书房的勾超凡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
“老先生,有什么事让您觉得好笑?”正待在勾家的柳依依眨着明亮大眼故作不解地问道。
工作守则第一条:别让客户发现你的聪明才智。装傻,可以让那些白痴男人降低戒心以便手到钱来。
“没什么。”惊觉在外人面前露出太多情绪,勾超凡敛起笑容,皱纹满布的脸看起来威严得吓人,“还有,你为什么要挂一副丑得要死的眼镜,盘起老太婆才有的发髻?明明应该长得不错——”
“勾老先生,我的确是长得不错;但是,您委托的任务是要我们工作坊为您的爱孙开启情感大门,体验何谓男女之爱,而不是要找人代替花瓶秘书的缺不是吗?敝工作坊有专为您爱孙量身打造的爱情戏码,您出钱让我们为您老解决问题,银货两讫,除了配合外请勿置喙,以免违约赔钱,谢谢。”
勾超凡恼怒地凝起银眉,“姓吕的倒挺懂得如何训练她的员工。”话里不乏嘲讽的味道,“那一张嘴利得跟把刀一样。”哼,那个姓吕的也一样。
“本工作坊采行姜太公钓鱼的招揽方式,愿者上钩,我会把您的夸奖带回给大姐知道。”臭老头!难怪大姐会坑他这么一大笔,“请您务必按照敝工作坊所指示的要点执行,谢谢。”死老头,跟孙子闹僵也是罪有应得,哼!
“哼。”向来高高在上的勾超凡,岂能容忍后生晚辈又是一介女伶这种没身份的小女孩在面前撒野使泼,顽固性起,当下不理会柳依依。
“容我再提醒您一回,我柳依依是您年轻时结交好友的遗孤;为了好友死前的托付,所以您决定让可怜的我借住家中并且担任秘书一职——”
“哼,也不晓得你有没有本事做好秘书工作。”
“这一点就不劳您老人家费心了,依依自有分寸。除了背景之外,还麻烦阁下做出喜欢依依的表情,不用太牵强,只要常笑就行了。”柳依依心里明白,这种老头子,要他笑一次就十分勉强了,更何况是常笑。可是,人生就是以勉强他人为乐啊!呵呵呵。“相信经历风吹雨打的您一定做得到的。”
“你——”
“为了您老的爱孙,请配合照做,否则就是违约,照契约内容规定,先前给付之订金将为本工作坊所有。”死老头,不想赔钱就乖乖照做。柳依依皮笑肉不笑地面对眼前的顽石老人。
“你!我要求退货!”可恶,那个姓吕的娘们!派这种手下来能办得成什么事!“告诉你老板,我要退货!”
“抱歉。”柳依依同情地望着他,“任务既出、契约既定,恕不退还,违者视同毁约。”言下之意是:老人家,您来不及了。
“而且像您这种个性啊——”柳依依伸手摸上精致的茶具,为自己倒了杯冻顶乌龙,也顺道为勾超凡倒了杯,“很难找到能忍受您脾性的年轻人,这点您应该知道吧?”
“你——”
“No、No、No!”她食指左右晃了晃;“老人家是不能这么爱生气的,当心高血压并发脑中风,来来来,先喝口茶,可以降血压清肝火,顺道还可以治疗口臭,一举数得,您瞧,多好啊。”
“你你你……”气死他了!要不是他早年保养有道,如今身子骨算得上十分硬朗,今朝只怕是被自己请上门的人给气得半死。
“叫我依依,老人家,不久的将来我就得演您好友的孙女,还得叫您一声爷爷呢!”
“不准叫我爷爷!”勾超凡不悦地吼道。这声爷爷只有宿怀能喊;虽然……心里想到接在后头的话,他脸色不由得黯了下来。
心思纤细的柳依依怎会没察觉他脸色突变,不过她聪明地选择不多问,免得事情愈做愈多,这可是她们工作坊的大忌。
“我还是得叫您一声爷爷,在任务完成之前就请您多多忍耐了。”说完,柳依依站起身。
“你上哪儿去?”
“啊?”柳依依巧笑回眸,“难道您老舍不得我走啊?太令小女子感激涕零了。放心,依依只是回房整理整理随身衣物,顺道和陈嫂认识认识,还有通知吕大姐任务顺利进行中,您老人家已然点头答应。”说完,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门板之后。
勾超凡怒瞪着门板好一会儿,没来由地突然发现刚才他讲的话好像比往年来得多,而且——
他突然发现,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在的书房,竟然安静到这种程度。
第二章
每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都希望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心由竞争激烈的世界回家时,会有温热的饭莱或是一盏微亮的灯光,或者是一个等待他回家的人;通常,那不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母亲——这个梦想不过分吧,毕竟一个男人肩上背着一大群人的生计和庞大的企业,要求这么一点心灵上的慰藉应当是合理的。
但是对勾宿怀而言,这要求太过奢侈,不是他所能想象和拥有的。
漆黑的豪宅耸立眼前,那是他自小到大成长的家。打开门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静,没有灯光、没有问候、没有温热的饭莱、没有对他漾着温暖笑容的母亲或妻子;有的,只是满室的静谧和寂然,不但不能让他身心疲累的状况好转,反倒更让。他心神耗竭。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他自问,发现根本得不到答案。
多少次,他深深冀求着,希望有个人,随便谁都好,在他回到家的时候问候他一声,只要一声“你回来了”——告诉他其实家里是有人在等着他、希望他回来的。
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只要有这么一声就好……
“你回来了啊。”
突兀又陌生的声音闯进黑鸦鸦的大厅,传入立在门边的他的耳里。
“谁?”这一声问候来得太适时,完全击溃他强装于外的心防。
点亮廊上的壁灯,一个戴着黑框大眼镜遮住一大半脸的瘦弱女人立在他面前,苍白且平凡,盘起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更形老气。“你是谁?”
“我……我……”呵呵,原来他本人比照片上好看!柳依依惊奇地发现这一点。“我……我叫柳依依,你……你可以叫我依依就好了。”
勾宿怀心下的感动在听闻她自报姓名后完全消失,心防再次高筑,高度厚度比之前更甚。
原来她就是那个将监视他一举一动的女人。
知道来者何人、是何模样后,勾宿怀提起公事包往通向二楼的楼梯走去。
“你……你吃饭了没?”怎么这么快就要进房去,他还没跟她打招呼哩!“我可以帮……帮你煮点……消夜。”
“先解决你的结巴再说。”这样子的秘书能看吗?哼,看来他得另外私下聘请一个兼具花瓶功用又可解决他生理冲动的秘书,“堂堂一个大企业总裁,能用一个长相不佳、讲话又结巴的秘书吗?”
“你……你……”可恶的男人!是谁写访问他的文章的?什么尊重女性同胞、风度翩翩?骗人!“我……我……只是……只是……”哼,柳依依索性结巴结个过瘾,看他能拿她怎么办。
“闭上你的嘴。”勾宿怀不悦地绕过她往二楼走去。
“等……等一下!”喂喂,她最重要的事还没说呢,“我有事……有事跟你说!”
“我跟你素不相识,没有什么好说。”踏上楼梯,勾宿怀居高临下地斜睨戴着黑框眼镜的丑女人,“明天开始你是我的秘书,而我交给你的工作是上班时间不要让我看见你,随便你去哪里都可以,每个月的薪水我会照付。”说完,他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柳依依直直目送他的身影到消失眼界为止,她脱下黑框眼镜、松开发髻,得意地在大厅吃吃低笑。
“嘻嘻,果然没错。”太佩服吕大姐的头脑了,她是不是算命的啊,勾宿怀的反应全在她掌握之中。是谁说心理学家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情绪反应?她们家吕大姐那一颗头脑比心理学家的还强,令人佩服。
计划第一步:让男主角对她有个丑陋的印象,方便将来的女主角——她丑小鸭变天鹅,嘻,大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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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餐时分,才算是勾宿怀和柳依依的正式见面。
“宿怀,这位是……依依。”勾超凡勉强自己叫得亲热些,“我好友的孙女依依,这是宿怀,以后就是你的上司和……哥哥。”唔,违心之论说太多对身体实在太伤。年轻的时候他可以面对一群贪官污吏,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客套话,现在人老了,连对自己的孙子说谎都觉得罪孽深重,“你们两个以后要好好相处。”唔,又一记罪孽深重的压迫感袭身。
“爷爷。”柳依依推推黑框大眼镜,呆呆笑了下,“昨晚我和勾大哥已经说过话了。”说话的同时,她暗暗瞥了眼勾宿怀;好样的,完全不为所动,“您放心,勾大哥人很好,我相信在公司里他会教我很多东西的。”
听闻这种蹩脚的谎言,勾宿怀连抬头都懒,继续埋头吃他的早餐。
“是吗?”在柳依依的眼神示意下,勾超凡假装附和,并且下了一道命令——清晨一大早她闯进他房间要他配合的事项,“宿怀,以后就由你带依依一同上下班,免得她来来回回不方便。”
听到这项命令,勾宿怀终于有了反应,“我会雇人载 她上下班,。”言下之意是:抱歉,恕难从命。
他会蠢到因为这样而让这老狐狸有机会控制他下班后的时间吗?
“爷爷,我不想麻烦勾大哥。”可恶的男人!早料到他不会接受,但没想到他竟然肯花这么大手笔,只为了避开载她上下班的工作。有钱的男人就该这么挥霍,“没关系的,这里离公车站牌也不过只有四十分钟的脚程,我可以坐公车上下班,您放心好了。”柳依依投给勾超凡一记“您放心,没问题”的笑容,当真牵动勾超凡的心,让他起了怜惜之情。
“四十分钟的脚程,傻丫头,你以为四十分钟的山路好走吗?”不对!他干吗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
很好,带戏成功。“您放心,以前我爷爷还在世的时候……”说话时,她脸色黯了下来,随后又似强迫自己的开朗点头傻笑道,“他老人家常常带我爬山的呢!所以我的脚力从那时起就锻炼得很不错,四十分钟可以当作是运动啊。”
这帖药下得很猛,如果勾宿怀真的狠得下心拒绝接送她上下班,那她无疑是给自己找了麻烦,老天保佑啊!保佑他点头答应。
这个女人……勾宿怀眯起眼,直盯住坐在对面回避他视线的柳依依,哼,以为说这种话就能让他点头答应吗?
如果他勾宿怀这么容易被激起同情心,那就不可能在商场有立足之地了。“既然柳小姐这么坚持,我又何必让她少了运动的机会。”果然,他看见对面的女人白了一张脸。
死定了!他真的狠成这个样子!哦,天啊!四十分钟的路程哪!吕大姐,救人啊……柳依依在心里哀号,却得硬逼自己强笑说出:“谢……谢谢。”
这会儿,连勾超凡都觉得柳依依可怜了,不过幸丈乐祸的情绪无法克制地冒出来。没办法;昨天被她激得太过分,正愁找不到方法报仇,结果今天她反倒自食恶果,除了活该,他找不到第二句话说。
“我吃饱了。”勾宿怀放下碗筷,离开饭桌,“陈嫂,我的公事包和外套。”
“马上来,少爷。”陈嫂微嫌臃肿的身子往悬挂大衣的专用室移去,“请稍候。”